《逐鹤》滚动的花花

10、曾换他睥睨一顾

　　秦知年端着餐盘回到院子里，脚下踩的木屐不紧不慢地叩过粗陋的石板路，有意无意地绕开了石板间生长的野草。

　　他体贴地留给捡来的道长一点独处的空隙，自己收拾起来——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云间鹤昏迷的时间太久，他没有事做，已经把两人沾了血的衣服都洗干净晾好了，还跟手下人传了信，都一一吩咐妥当。

　　秦知年洗了碗，回来揭开药罐子的盖儿，轻轻嗅了一下，唇畔的笑意忽然一冷。

　　他抬起手，把那一吊子药哗啦一声掀泼在地上，一字一顿地道：“滚、出、来。”

　　快熬成的药很烫，苦味泼洒得到处都是。

　　然而，庭院中并没有多出来什么人。

　　秦知年扬起下颌，凤眸微眯，唇角缓缓扬起，露出一点森白的齿列。

　　他慢条斯理地说：“还没感觉到身上哪里不对劲吗？小、唐、门？不出来，就自己慢慢享受吧。”

　　说完，秦知年弯腰捡起药壶，一抬眼，就见围墙上多了一个穿着黑蓝色劲装的人。

　　那人半张脸上戴着面具，另外半张脸上面无表情，长得却挺俊俏。

　　秦知年扫过一眼便罢，自顾自去洗药壶了。唐门在墙头蹲了一阵，见秦知年不搭理他，哑声开口道：“我不会在病人的药里下毒。”

　　“嗯哼。”秦知年挑起一侧眉毛，动作不停，边从井里打水出来，边随意道：“我诈你的。”

　　他又不是什么绝世妙手，何况哪怕再博学的神医，也无法从一壶味道颜色都相当浓郁的药里分辨出有何毒。不过在这当口上离开太久，小心为上，秦知年本来也不打算把这药给云间鹤用。

　　话头都起了，他也不再把唐门晾在一边，洗着药壶慢悠悠地道：“就是我做着玩儿的一个小玩意儿，也没什么见血封喉之类的功效，只是见不得风，开始是瘙痒，后面就脱皮肉……哈哈，放心，见效没那么快，两三天刚好够你赶回唐门躺着。少几块肉而已嘛，你们做杀手的意志坚定，人差不多也能活吧。”

　　秦知年笑了笑，唐门没吱声，他也不以为意，道：“想好呢……就看你肯不肯和我做个交易了。”

　　唐门沉默了一阵，问道：“什么？”

　　秦知年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笑意更甚，伸出一根手指，沾水的指甲在即将褪去的夕阳中闪动微光。

　　“一个消息。”

　　他轻声得几近于无：“十一年前，屠了长安秦府的那个唐门，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秦知年出去了很久，云间鹤一开始坐着，后来有了点力气，就想下地。

　　而后发现自己并动不得，索性躺下了。

　　他阖上眼，听外面秦知年在汲水、洗碗、和不知道什么人轻声说了会话。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院子，突然哗啦一下散开，好似被什么吓了一跳。

　　门外洒进的光很快黯淡了，秦知年趿着木屐进来，屐齿叩在木地板上，隔着枕头传来微微震动。

　　“道长稍等，药还得再熬会儿。”

　　云间鹤睁开眼，见秦知年手中擎着一支油灯盏，在案前跪坐下来，将灯放好。

　　他拉了拉衣襟，有点倦怠的样子，合起双眸，很慢地眨动着。

　　云间鹤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口。

　　他想问：“你可知我因何被追杀？不怕被我连累？”

　　可是看着秦知年这样子，他斟酌又斟酌，还是咽了回去。

　　这种话，放在这时候，就显得有些矫情了。然而除此之外，云间鹤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秦知年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道长，你看我做什么？”

　　他睁开眼，先前的疲倦一扫而空，回望着云间鹤，瞳仁里映着一点油灯的金光，那目光显得格外温柔。

　　云间鹤愣了一下，有点窘迫。秦知年却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端起雪凤冰王笛，捋着系在尾端的鲜红丝绦，说：“我让人打听过了，你上了悬赏月榜啦，恭喜。”

　　云间鹤：“……”

　　云间鹤无视了末尾那句恭喜，冷静道：“猜得出来。”

　　悬赏榜分为月榜、半年榜、年榜，由多方势力共同维持，各大城镇均设有榜单。这榜单上一次所耗资金颇为不菲，一般私人恩怨上个月榜已经很了不得，半年榜与年榜多为官府发布，也是官府制辖江湖(和回收金银)的手段之一。

　　能引来唐门弟子，定然是招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除去与唐门结仇这一可能，也就是上了这个悬赏榜导致的了。

　　秦知年横持长笛，轻笑道：“道长放心，既然上了悬赏榜，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伤吧。我在这里，没人动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