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惜花春起早 ...
-
风也敲窗，雨也敲窗，疏疏点点忽鸡鸣。
雨也未歇，人也未眠，重重心事竟谁知。
在南浦时，白栎晚上只喝马蔺赠他的一种黑茶，不会提神，所以一向好睡。昨日在瑞香斋喝的却是白石英惯饮的酽茶，自然一夜无眠。
但比他起得早的大有人在。
饭厅内早膳已摆上，热气正盛，二公子白苏端了一碗碧粳粥在喝。
白苏自幼体弱多病，后来习了些武艺强身，每日四更就会起来打一套拳，倒确有奇效。
白栎知他如此习惯，入厅道了声早，便在他对面落座，也默默喝粥。
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关系自来微妙。白苏原本是家中幺子，自在地活在大哥锋芒之下，闲散富贵。哪知有天大哥没了，自己忽地成了家中承重，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庶出的弟弟。一夕之间，家族希望压于一身，白苏有苦难言。
少不更事时，他认为一切变故都是白栎带来的，于是常将不满发作在他身上。直到看见族学中其他孩子也欺负白栎时，他才隐隐觉得不忍，暗中替他挡去不少麻烦。
等两人再年长些，白栎才华初露，文章遣词清丽观点独到，而白苏行文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若摆在一处比较，高低立现。白苏却从不妒忌白栎名声，反而有些庆幸他分去身上不少关注。本来他们同届科考，白苏也料定白栎可入一甲，就无甚压力从容应考。岂料考前白栎被胡杨诓去喝酒，错过了考期。后来白苏虽被取了二甲进士，但知道来龙去脉后，不声不响把胡杨约出来狠揍了一顿。胡杨自知理亏，乖乖领了这顿打，从此对白二哥又敬又怕。
白栎自然知道其中曲直，但顾及白苏面薄，从不点破。
时光荏苒，白苏在大理寺待了十二载，断案无数，脸上愈发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但是白栎知他初心未改，柔亦不茹，刚亦不吐。
待两人都用完早膳，白苏扫了白栎一眼，淡淡吐出一句：“又黑又瘦，去工部倒是正合适。”
白栎苦笑，心中却道，任你是白面冷判官，若到南浦吹六年海风，也变成黑脸包青天。
白苏见他不敢回嘴，继续说：“以你的官阶，上朝又轮不到你，做什么那么早起，莫非要去工部打扫？”
白栎微笑道：“二哥您乃国之栋梁，公务繁忙，我那么早起，可不就是为了能先见您一面呐。”
白苏哼笑：“见我？见我做什么？”
“借钱。”白栎爽快答道。
白苏瞪他：“你借钱做什么，这些年朝廷没发你俸禄吗？”
白栎无奈说：“今天要去探望老师，总不能空手去吧。若要带点送得出手的，我这点俸银哪里够。”
白苏冷冷道：“你这位恩师寻常物件确实看不上。正好他在病中，你去白微那支些老山参，给他送去便是。”
白栎从善如流：“谢谢二哥。”他在相府地位尴尬，却能坦然处之。
白苏闷声道：“送完了东西就早点回来，多待一刻，便多一分是非。”
说完解下腰间钱袋丢给白栎，只留下一句:“记得还我。” 便步出厅堂。
待白栎进工部，初入京中官场，人情往来必不可少，用得到钱的地方更多，幸而得了白二哥的慷慨解囊，日后可事半功倍。
白栎掂了掂钱袋，份量着实不轻，笑着摇头，暗想自己何时可以活得如二哥这般襟怀坦白至情至性。
春雨霏霏，淡烟濛濛。
等不及雨停，白栎出发去了黄府。
递了拜帖后，白栎候在照厅之中。
闲来无事，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为臻品。屏风案桌圈椅乃至头顶宫灯皆是苏作款式，用的俱是黄花梨老料，触手温润，纹路如行云流水，草龙缠枝雕花，细致精巧，玉石象牙镶嵌，古趣淡雅。不过小小一个照厅，布置已堪圆浑柔润极致。
白栎暗叹，白家几代积累，奢靡不及其十一。黄栌布衣封相，得势不过近十余年的事，何以置办下如此产业。
未及细想，已有黄府家丁请他去正厅。
越过宽阔敞亮的天井，及至黄府正厅，只见上悬匾额书“清慎勤忍”，落款竟是当今御笔。
黄栌已在主位落座。他年岁要比白石英小半轮，尚未逾半百，身材已微微发福，不知是否病中缘故，面上有些浮肿，更显老态。
白栎执弟子之礼，毕恭毕敬呈了礼单。
黄栌粗看一眼，笑道：“这么多学生，还是商陆最有心。”
白栎自然客套一番，问及病由。
黄栌长叹：“实是老了，季节更替，稍不留意，便染了风寒。”
白栎忙道：“老师春秋正盛，离老字尚远得很。只是乍暖还寒时节，最需保重。学生略通岐黄，偶得几个进补保健的方子，明日便遣人给老师送来。”
黄栌赞道：“白相好福气，有子如商陆，当知足常足矣。”
这句夸词更似真非假，只因黄栌膝下无子，唯有三个女儿。眼见得对头家中一门三父子转日便同朝为官，如何不羡如何不恼？
黄栌话锋一转，说道：“商陆你年岁也不小了，至今尚未娶妻。白相怎么也不替你谋划？”
白栎笑答：“父亲案牍劳形，日不暇给，这等细末琐事不敢劳烦于他。”
“欸，娶妻乃是人生大事。”黄栌顿了一顿，说：“小女素馨刚过及笄，你若属意，老夫便覥脸替你做主。”
白栎受宠若惊状道：“白栎何德何能，得老师垂青。婚姻大事，但凭长辈做主。”起身一拜后，语带迟疑道：“只是学生刚回京师，根基未稳，恐怠慢了令嫒……”
黄栌摆手朗笑道：“不急不急，你即有意，小女等你一年又如何。”
白栎暗道一声老狐狸，心知他哪里是要嫁女儿，分明只想试探。
唯有与他虚与委蛇一阵。
近午时白栎寻了个借口告辞出来。
朱门高墙，亭台楼榭，雕栏玉砌，渐渐隐入身后雨雾之中。
奢靡之始，危亡之渐。
白栎轻笑摇头，其君之危，犹累卵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惜花春起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