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请收下我的魂魄》绛瑡

2、落情河畔

　　城南有轻风，堪堪扶弱柳。女面似姣花，清池渐染红。
　　可惜，可惜。
　　“先生可是冥神老爷？”那立于垂柳下的女子转过身来先一步说了话，虽然也许算不上倾城之色，但足以称得上是位佳人，仪态大方，呵气如兰。她的表情宁静而柔和，声音温婉却又坚定。许祁想了想自己的装扮，一身玄色衣袍，一张眦目獠牙面具，不是冥神，该是恶鬼。
　　“正是在下。姑娘既知在下，也当知道在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这种话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自然是熟稔。
　　当今天下分为三界，仙界，人界，以及妖界，仙界再分冥界与天界，天界专管人的身前事，冥界专管人的身后事。
　　许祁本是一届凡人，死后应继续轮回转生，但因魂魄纯净无比，又与冥府里收藏的一具无魂的仙体相互感应，故而冥王心血来潮，将他的魂魄钉于仙体之中，又招了他做手下的冥神，在冥神百夜卿那里做学徒。百年后他出师做起了自己的生意，也收了有两位徒弟，一位跟随他近百年，犯了事，如今也不知在何处浪荡；另一位就是白龙，许祁自知已没什么可以教导他，明示暗示了多少次让他自立门户，可那位只当作是耳旁风。
　　再说冥神这个职业，首先，为了让鬼魂内心生惧，要求外出工作时一定要穿得像个反派，黑色长袍？獠牙面具？虽然许祁觉得这根本是司事宫的恶趣味。说句实话，这具仙体的俊美更甚于他自身，虽与他为人之时有几分相似，但眼角入鬓，多了两分深藏若虚，棱角柔和，失了两分少不经事，这等好相貌却不能拿出去抛头露面招摇过市，他可真是太背了。因为在他来之前还未有此要求，所以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具仙体是不是走不法途径得到的，因此司事宫要帮他隐藏秘密。听到他这么说，百夜卿白了他一眼：“你多大的脸面？”那时他还认真地向百夜卿伸出手掌：“这么大！”惹得百夜卿一拂尘将他扫出大殿；
　　之后是办事工具，一枚九面安魂骰子，因为魂体不可离开执念之地，九面骰子可将其置于其中而避免收到伤害；两张方子，一张用来配置真言水，一张用来配置实境香。若是遇上怨念强大的魂魄呢？司事宫的建议是首先你得会一些厉害的仙法，当然最好能炼制一个法器，如果这句话是许祁托你问的话，告诉他要量力而行，走为上计。倒不是说许祁不会仙法，也不是说他的法器时阴矢太弱，而是因为许祁还尚未与仙体完全契合，灵力流失较其他冥神要快许多，却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许祁需要接更多的工作赚取更多的灵力。
　　你看，原本是难得的假期，接到委托之后还是不得不抽身前来。冥鸽飞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龙脸都黑了，赌气说要去自己去，他要去休息。许祁也不好说什么，一是自己自身所需，二是魂魄受着煎熬也等不得，遂只身前来。
　　许祁开门见山，却没有受到想象中的反抗，对面的女子从容地福礼：“小女子名叫苏卉榛，前日不知为何，一睁眼就到了这里，远些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附近打转。那河内的水鬼告诉我，我已经是，是孤魂野鬼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许祁看了眼河边，确实有几只披头散发，浑身黝黑，四肢瘦小，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的小水鬼躲在一旁听墙角，他觉得有一点点诡异的可爱，得闲了就过来收你们。
　　他抬起头，不禁叹了口气，好一个粗心大意的姑娘，竟连自己死了还需别人告知，再过些时日，怨气生成，怕也要成了水鬼。那苏卉榛见许祁没有说话，双目低垂，目光飘忽不定，想是有些难言之隐。许祁将一切看在眼里。
　　若非有执念，怎会被困于此处。魂魄飘渺，易受邪气侵袭，唯有利用生前的执念或者依附在有灵力的物体之上才能苟延残喘。
　　他语气温柔：“苏姑娘，你可信我？”苏卉蓁定定地看着许祁，良久点了点头。见她这般，许祁不禁有些难过，居然犹豫了啊！他自认可是最良心负责的冥神了，散发着真诚之光的眼睛可没有被遮住，况且丑恶的面具后面可是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的。
　　许祁佯装镇定地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制九面盒，九面盒的每一面都精巧地雕着数字。他将食指在盒身迅速按了几下，这盒子便缓慢地在他手中自行展开，将苏卉榛的魂魄收了进去，接着又从两边艰难地伸出看起来极为孱弱的小翅膀，颤颤巍巍飞到半空中，仿佛已经是精疲力竭，最后竟跌落在地上，顿时变得灰头土脸的，甚是可怜。许祁摇摇头，从地上将它拾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凶狠一些：“不要偷懒，带苏姑娘去她想去的地方，不然把你送给坚强踢着玩儿！”这盒子一听这话，抖如筛糠，从许祁使力的手指中挣脱出去，一下子飞得老远，看起来是精神得很。
　　载着脚下升腾起的黑色雾气，许祁随其而去。
　　盒子里发出苏卉蓁闷闷的声音：“先生，恕我冒昧，坚强是谁？”
　　许祁正在心中感叹好好的假期就这样在加班中度过，听到苏卉蓁的问题略微迟疑了下又连忙答道：“家中蠢狗一条。”
　　苏卉蓁不经笑出声，许祁也愉悦起来。
　　“那这盒子也有名字么？”
　　“任性。他不太听话，还有些小脾气。不过我徒弟叫它小九，这真是太随便了。”
　　听到主人这样的评价，九面盒似乎有些不高兴了，速度变得尤其快起来，叫许祁跟得有些吃力。
　　苏卉榛带许祁去往的地方，是一间较为气派的府院，门匾上的“林府”二字刚劲有力，院子又布置一如平常，想来并不是苏卉榛的家，不然现在挽联祭幛什么的应该还未撤去。想必是看透了许祁的心事，苏卉蓁答道：“我也知先生在疑虑些什么，只是，这的确是我的住处，是我夫君的府邸。”
　　许祁不禁握紧了拳头，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如此通情达理，一片七窍玲珑心，却已是香销玉沉，只能怪自古红颜多薄命。他打开九面盒子，将苏卉蓁放出来，好能细细看看故处，只是消耗自己一点点灵力相护，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因一个是仙身，一个是魂体，高墙自然是拦不住许祁和苏卉榛。只是自踏入这府中以来，便是连半个跟苏卉榛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也没见到，而盒中也已是许久都不再有动静。许祁心里奇怪得紧，目光将信将疑地投在大厅中坐着一位黄发老人身上。那老人病恹恹的，双目无神，瘦骨嶙峋，一副失去至亲骨肉的颓废之态，难不成？彼时终于传来了苏姑娘恼羞成怒的声音：“那是我公公！”话音刚落，从偏旁走出一位两鬓微微发白的妇人，将老爷子扶着走进了院子，边走边安慰着：“要回来的，咱们得撑住咯！”苏卉蓁在一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许祁扶她起身时，她已是泪眼涟涟。
　　半天找不到人，心愿难了，无法超度，这魂魄就难入轮回。觉得这件事情稍微有些棘手，许祁皱着眉头捏了个诀，将自己那位本该在竹馆内休息的徒弟招了过来。
　　似乎是大梦初醒，白龙半眯着眼睛，可怖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戴上，在脑边一侧挂着，和那张清秀的脸庞相映成趣。趁苏卉榛在那里暗自神伤，许祁赶紧走过去一边匆忙替白龙戴正了面具，一边轻声道：“白龙，我要去和苏姑娘聊会天，你在这边守着，看这家的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了再叫我。”听到这一席话，白龙可就一点都不困了，他瞪大了眼睛，捏住许祁因抬手而露出的半截藕似的白净小臂，声音愠怒，想是犯了起床气：“寡廉鲜耻，和女子暧昧不清，还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许祁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话让苏姑娘听了去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轻浮之人，甩开手愤愤道：“公事公事，你清醒一点。我是你师父，在外面好歹给我个面子。”上辈子也是个世子，许祁对面子这种东西看得重得很。
　　而苏卉蓁早已转过身来，脸上的阴霾似乎也去了不少，她向着白龙服了服礼：“公子好。”白龙见她以礼相待，也回敬着抱拳鞠了一躬：“苏姑娘！”
　　与苏卉蓁赶回竹屋的路上，苏卉蓁在盒子里问他：“白龙，虽然取得有些随便，但跟‘任性’‘坚强’风格完全不同，你取的？”许祁听到这句话就有些酸涩：“不是，不过我还有个徒弟叫‘赤羽’，那个是我取的。名字嘛，就该怎么好听怎么叫！”想当年，百姐姐将这个毛头小子送过来的时候，自己还甚是喜欢的。虽然那日他只着一身简单样式的青衣，头发也只是用竹簪随意冠了起来，但面若冠玉，眉眼如画，丰神俊朗。“为师见你的脸如此白净，煞是好看，不如以后为师就唤你‘白脸郎’，如何？”
　　就连一向稳重的司事冥神百夜卿听到这里都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如果不是了解许祁的为人，一定会觉得他这是嫉妒，嫉妒白龙比他更加白皙清秀，仙风道骨。但许祁前几世读的书基本上都拿去喂许坚强了，取名实在是他的弱项，自然也只能为他这个徒弟点根蜡。“谢师父，白龙不胜感激。”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百夜卿将自己的名字记上了册子。
　　旗鼓相当，亦或者更胜一筹，不愧是白龙，百夜卿见到许祁一脸郁闷的样子心中甚是欢喜。
　　苏卉榛跟随许祁来到了他的住处，青山活泉，花卉百鸟，纯净至极，哪怕是远离执念之地的虚弱魂体，也可以行动自如。门口懒洋洋瘫着的黄狗似乎也习惯了自家主人带外人到访，除了耷拉下来的耳朵略微抖动了几下以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许祁撩起袖子，蹲下薅了它两把，它便眯起眼睛，舒服得不行，挪了下身子，露出了肚子底下遮掩着的门钥匙。
　　屋子是竹制的，建成之日，许祁大笔一挥“竹屋”二字落于门匾，叫白龙生气了好久。进门是厅，厅的正中央有棋盘，瓜果和茶盏，想来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用的，左右两边各是师徒二人的寝室，离得还算远，白龙说，这是为了省得老是看着他心烦。
　　“苏姑娘，请坐！”许祁招待着苏卉榛斟上了茶水点上了熏香，放下悬于屋顶的竹帘，匆匆在对面落座，将面具挪到脑边一侧。
　　“此水何水？”
　　“真言之水。”
　　“此香何香？”
　　“实境之香。”
　　所言为真，身临其境。苏卉榛捧起茶杯，缓缓喝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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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灵力是相当于钱一样的东西，天界神明靠凡人还愿供奉来获得灵力，冥界神明靠超度魂魄来获取灵力。
bug精修，内容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