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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 ...

  •   初三的时候,杜晴妤已经18岁了,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亭亭玉立、青春流溢的年纪。

      只不过不幸的是,因为长年累月的饥寒交迫,她十分营养不良。

      岁月让她像根竹竿一样抽条,伸展细长的四肢,欢快地触摸生活的苦难与神秘。

      她虽然有一米六的个子,可一旦躺下来,就像一根细细的线,毫不占地方。

      她的脸色黄的有些发黑,也许是晒的,也许是本来就气色不太好,有些粗糙的脸袋儿上好像总布着不知名的愁云,她佝偻着肩背,好像天气很冷,伸不开手脚。她的眼睛细小,透出机警、慌乱,走到哪里都显得在躲避着什么怪物似得。

      初中是在镇上,所有人都要寄宿,住那种条件简陋的大通铺,房子是土坯砌成的,房顶是瓦片搭起的,一到刮风下雨就经不住考验,漏雨司空见惯。

      食堂呢,要学生自己带粮食来交,就自己带的咸菜吃,也可以打菜吃,不过那都是有钱人家的事。这一个镇子的人都很穷,以至于师傅们开的打菜窗口根本没人去,总是开不了几天就关,又不死心,接着再开。

      杜晴妤能在这里上学多亏了老师们的帮助,她的学费有时候是班主任刘老师给交的,有时候是刘老师向校长为她争取到的学费减免。

      在学校里,杜晴妤觉得能读书、能吃饱饭就已经非常幸福了,她对书的痴迷到了谁也比不上的地步。

      “哎,你那本路遥的《平凡世界》借我看看呗!”周末放假回家的路上,一个女生向另一个女生说道。她们中漂亮的那一个叫胡小秀,更漂亮的那个叫齐静。

      胡小秀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脱口而出:“哎呀,我都忘了问杜晴妤要了!”

      “那算了,让她先看吧,谁不知道她最爱看书,她要不第一个看完,谁也甭想看。”

      “嗯,我看她啊,除了学习行,别的啥也不行。”

      “人家学习好,将来能考个好中专,到城里吃商品粮,那还能过的不好啊!”

      “那倒也是,去了城里,当了城里人,就能嫁个有钱的丈夫了,就有的好日子过咯。不像咱们,只能一辈子呆在农村种地,嫁个大老粗,净挨打了!”

      “唉,说的我也想好好学习,好好考,可就是没人家那个脑筋。”

      “没事,你这么漂亮,肯定能嫁个好人家!对了,你跟那个王帅哥怎么样了?”

      齐静脸羞的通红,嗔怪道:“哎呀,乱说啥。我俩就是一般同学。”

      “哟哟,脸都红了,还一般同学,我看不一般!”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留下那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原地傻傻地回味着。

      杜晴妤回到家,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只看到远处的稻场上扎满了人,家家户户的劳动力们都在那里忙着给稻谷脱粒、扬场,一派繁忙劳作的景象。

      很快上小学的弟弟妹妹们也回到了家,都吵着饿,杜晴妤只得赶紧去厨房做饭。

      她一边往灶台里面添柴火,一边看着手里的那本《平凡世界》,灶膛里的火烧的红彤彤的,她也沉醉在孙少平的爱情中如痴如醉。

      大铁锅里的稀饭被熬的越来越干,很快变成的锅巴,又很快变成了糊锅巴。

      “什么味啊这是!”杜老汉拿着农具走进了小院,他看到一股黑烟从厨房门口往外冒。他扔下农具就冲了进去。

      一丝丝甜蜜的不易察觉的笑容还凝固在杜晴妤的嘴角,她已经在黑影靠近自己之前就将书火速地背到了身后。不过一切还是为时已晚。杜老汉掀开锅看到了一锅黑乎乎的米饭,气得拿起锅铲就开始往杜晴妤身上招呼。

      杜晴妤这才知道自己将饭烧糊了,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小心翼翼、一声不吭地站在父亲面前,由着他打,几记重捶之下,杜晴妤疼得咬紧了嘴唇,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拿一个柔顺的东西出气总让人不太痛快,好像拳头都打进了棉花里。

      杜老汉停了下来,他骨碌碌只转的眼睛发现了杜晴妤藏在背后的书,总算是抓住了出气对象的软肋,这下,他振奋旗鼓,夺过书就扔进了灶膛里。

      杜晴妤终于发出了小兔子被惹急时的尖叫,她不顾一切把手伸进灶膛,把着了火的书掏了出来,丢到地上用脚拼命踩灭书页卷起的火星。

      而一旁,杜老汉忍无可忍,拽过这个他心中极度厌恶的只会读书的女儿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这次,杜晴妤痛苦地哭出了声。

      弟弟妹妹们围到厨房门口。

      “爸,求你别打我姐了!”最小的弟弟稚气地说道。

      弟弟妹妹们跟着哭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只晓得看书,饭都做不好,要你有个逑用!再让我看到你看这不三不四的闲书,我看见了还给你烧逑它。”

      杜晴妤弯下腰捡起地上烧的残缺了的书,一抬头正好看到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正直愣愣地盯着她。她以为那是一个安慰的怀抱在等着她。

      可谁知道,母亲走了进来,在杜晴妤孩子般期待母性之爱的眼神中,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母亲的力气并不大,可杜晴妤还是踉跄了一下,她感到有些眩晕,这时身上所有挨过打的地方才开始真正地痛起来,火辣辣的感觉遍布全身,本来已经流干的眼泪这时候又无穷无尽地奔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那本书烧焦了封面上。

      母亲看也没看她,操起锅铲就开始刷锅、重新做饭,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漠不关心着周围的一切。

      “喏,拿去喂猪去!”母亲将烧糊的锅巴铲了出来,铲到了一个大葫芦瓢里,递给杜晴妤,“要死啊,一动不动!快点儿去!”母亲见杜晴妤没有反应破口大骂道。

      杜晴妤赶紧接过葫芦瓢,转身出门往猪圈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想:“为什么妈妈对我还没有对猪关心的多!?猪饿了渴了病了,她能比谁都急,可是我饿了渴了病了,都没有人来管我,还会被骂、被打,我真的是连一头猪都不如。猪都比我重要,比我幸福!”

      看着三头猪抢着吃那黑乎乎的锅巴,她觉得它们活的真舒服。

      晚上,杜晴妤想给远在县城的哥哥写信,想问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自从他离开家,都有两年没有跟家里来信了,他是被杜老汉赶走的,想到这里,她的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仇恨,她的书、她的痛,她哥哥夭折的爱情、她哥哥的痛,都是托了这个杜老汉的福。

      她从今天才开始恨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信沾着眼泪写好了,可是没有地址,也没有邮票,她没法将它送到邮局,只能悄悄地把它叠好压在床板下,祈望兄妹俩能有心电感应,当哥哥的能感应到来自妹妹的关心和委屈。

      第二天,那个书的主人胡小秀一大早就来向杜晴妤要书,她甚至没来得及关注杜晴妤脸上的被锅铲打破的一块疤。

      杜晴妤支支吾吾地不愿意拿出书来。她爱书如命,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本书的遭遇,抑或是她自己的羞于启齿的遭遇。

      胡小秀直爽、泼辣,她以为杜晴妤只是在跟她开玩笑,便不由分说夺过她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了那本烧的残破的《平凡世界》,尽管封面已经烧焦了,可是“平凡世界”四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啊!我的书怎么这样了!杜晴妤你赔我!” 胡小秀一把扯住杜晴妤的衣领,气势汹汹地瞪着她。杜晴妤从不愿陷入争吵,所有的争吵都会让她浑身战栗。班上很多人都开始盯着她,她见躲不过,只得小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小弟弟不懂事,给烧的。”

      “我不管,你赔我,赔我一本新的!”胡小秀不依不饶,她的好朋友齐静开始看起了热闹。
      她说:“杜晴妤啊杜晴妤,别以为你学习好,就能耍赖!你现在把书烧了,我可是想看都没得看呢!我看我的精神损失你也得赔一下才行!”

      也许是嫉妒平时老师们对杜晴妤的表扬,也许是因为没看到书而升起的怨恨,也许只是跟风,总之观众是盲目的,他们哄笑起来。没有一个为杜晴妤说话。

      “不是我不想赔,我……没钱赔……等我有钱了,一定赔你!”杜晴妤小声向胡小秀解释道。

      “没钱就不赔了!那我怎么回去跟我爸交差,这可是他从他们厂的图书室里借出来的。”书主不管杜晴妤的窘迫,只管大声嚷嚷着。

      “哎,大家看,杜晴妤又挨打了!”一个眼尖的、平日就很刻薄的男生叫起来,手指向杜晴妤脸上的那块红疤。

      杜晴妤红着脸低下了头,感到天旋地转。

      好在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俄语老师走了进来。一切风波转为暗涌。

      在同学们背诵课文的时候,俄语老师把杜晴妤叫了出去。

      俄语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神情一如既往地严厉,杜晴妤低着头不敢看她。

      “今天上课怎么搞的,魂不守舍的,这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可不能给我松懈啊!”

      杜晴妤抬头望着俄语老师“嗯”了一声。

      俄语老师的眼神一变,用充满柔情的声音说道:“这怎么弄的?”她伸过手去摸了摸杜晴妤的额头,像母亲抚弄孩子般地,“疼不疼?”

      “不疼!老师,没事,是我不小心碰的!”杜晴妤忍不住笑了起来,俄语老师望着她也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师真好!”她心里想,“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也当个这样的好老师!”

      又过了几天,当杜晴妤好不容易成功从家里偷到了两毛钱,要去赔胡小秀的书钱时,令人困惑的是,胡小秀却坚持不用杜晴妤赔了。

      事情就这么奇怪的了结了,杜晴妤一面庆幸,一面赶紧把那两毛钱放回原位,以免再招来新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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