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锁孤城》一娴

9、五味

　　月明星稀夜，重华推开窗，依靠着窗棂凝望如水月光，虽然清寒，但胜在月光动人，足可以抵消寒气带来的不适。
　　因为大夫再三嘱托不能受寒，张妈妈送来了厚厚的狐裘，风毛出得极好，一看就很是名贵。张妈妈笑着为她披上：“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的，对您可是格外用心呢。”
　　她半是玩笑的话让重华心头一跳，这一路她能感受到顾三公子的周到细致，虽然并没有在自己周围出现，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妥帖却更让人感动。就像对你好，仅仅只是想对你好而已，没有包含什么目的。
　　她久居深宫，对他人的关怀格外敏感，幼时贤妃娘娘对她好，那是因为没有孩子倚靠，总想着养了自己将来会有所回报；宫人们对她好，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子；采儿对她好，也是因为自己真心待她，时时护着她；皇兄和太后对她好，是因为需要她去和亲求得安稳。
　　但顾阙呢？他又是为了什么？自己为他做过些什么呢？
　　以前偷偷看那些话本子，也有贵族小姐对布衣书生一见钟情的故事，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也和那些小姐一样，只要想到顾三公子，想到那双水光潋滟的凤眼，想到他淡然悠远的笑意，想到他用剑尖在雪中写名字的样子，心中竟是又甜又酸。
　　话本里的小姐为了爱情，毅然抛弃富贵，和情郎私奔到天涯，书中的爱情可以有情饮水饱，但她可以为了这样的小小私情忘记一切吗？
　　她是奉了圣命前往秣朝和亲的公主，顾三是显赫世家的公子，原本应该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但命运纠葛，自己在绝境中被他所救，他温文尔雅一路护送，进退有礼，已经是缘分一场，自己又如何奢求呢？
　　一腔甜蜜柔情渐渐冷却下来，遥望月色依旧，但望月之人却早已泪盈于眶。
　　第二天一早大队就要继续上路，重华也收拾好心情，但在看到顾阙款款下楼时，瞬间就慌了神。顾阙也看到了队伍中那抹身影，回想她之前疼得脸色惨白，也不知道如今怎样了，他的脚步也是不听使唤，自然而然朝她走来。
　　重华低着头余光看他正朝自己走来，慌乱中立刻闪在张妈妈身后，这般刻意的回避和小心翼翼，令顾阙一时顿住了脚步。
　　她低垂着头，顾阙只看见那长长的睫毛微颤，好似蝴蝶扑闪着双翅一般，他的心一凉，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往大门走去。
　　顺意见二人神色古怪，也摸不清头脑，只能紧跟着主子出去了，发现主子背对着自己，长身玉立，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心事满怀。
　　重华出得门来却见一架马车停在客栈外，早有小厮跑过来，客气地朝她作揖：“路上风沙大，咱们公子说让您今后坐马车，就不用风吹日晒了。”
　　他越是细致她越是心酸，眼神终于朝那个人看过去，他却兀自上马先行一步，她看着那挺拔的背影，真觉得自己快要落下泪来。
　　狠狠咬了咬唇，重华默默上了马车，车内还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坐上去甚是柔软温暖，车帘也是厚厚的不透风，俨然是一个小小的温室。
　　马车缓缓而行，马蹄一声一声敲击着地面，她不由掀开门帘，却见那挺拔的背影早就隐没在大队伍中，想来是策马到了最前边。
　　她知道自己之前刻意回避的行为太明显，好像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毕竟他也是世家贵公子，对自己这样的陌生女子已经足够客气礼待，现下碰了软钉子，想来今后会离得更远些。
　　这想法让她心梗不已，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会儿她又后悔起来。
　　在宫里，会有嬷嬷教她各种规矩，如何行止有礼，如何举手投足，如何更像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但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喜欢一个人时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又该如何与心仪之人相处相对。
　　这一日坐在马车，她恍恍惚惚，偶尔掀开门帘去寻找那身影，只想着远远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但每次都是失望。
　　不知怎么，她就好像和自己赌气，索性过一阵子就掀帘去看，反正他也不会知道自己这傻气的行为，就像自我安慰一般，这样一掀一合的举动反而让她的心里好过了一点。
　　这一次也是这样，她一掀帘，却想不到俊朗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将她吓了好大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置信。
　　难道是自己心中的牢骚委屈都被他听到了，要不然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阙的马就走在她的车外，他俯下身看她，白皙的脸上红晕阵阵，大大的杏眼中有惊有羞还有喜，这矛盾的神情居然让他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许多。
　　他将一包用纸包裹着的点心送到她面前：“听客栈里的掌柜说沙洲城这种雪梅饼最有名，也不知道真假，碰巧经过就买了点，你也尝尝。”
　　以前在家中翻阅杂书，有游历过西境的行者写到过：沙洲城，荒原中的绿洲，尤以雪梅饼为奇，取冬日初融雪水、城巅白梅制饼，入口冷冽清香，回味悠长。
　　那时他也好奇这饼究竟是什么滋味，但也没有非尝不可的心思。但如今想到马车里那娇柔的人儿，竟不知不觉策马飞奔，亲自买了这雪梅饼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和游记里所写的一样呢？他满怀期待的看着重华轻启朱唇，小小地咬了一口那饼。
　　重华细细咀嚼着，感觉有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心慌意乱竟一时没能尝出什么味道，但又不忍顾阙失望：“很是可口。”
　　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见那双凤眼中好似映出风景无限，又慌忙忙低下了头，默默啃着手中的饼。
　　少女初尝情滋味，竟是酸甜苦辣俱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