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锁孤城》一娴

16、情断

　　屏退了采儿，她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还未干透的发，玉梳子穿过发梢，丝丝缕缕好似是他的指尖滑过她的发。
　　她痴痴地回想，一直那样淡然自持的顾三公子，昨夜好似换了一个人，猛烈地撞击好像直抵灵魂深处，一声声绝望般呼唤自己名字，她心中悲恸，眼泪真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眼下自己的眼睛都还红肿得厉害。
　　屏风后似有人影晃过，她一回头就看到那人站在层层纱帘后。
　　下一刻自己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紧紧拥抱着自己，唇一下下落在微湿的发间。
　　“重华，你这样是想让我心痛死么？”
　　“重华不悔，只是以后不能再陪伴在您身边了……”她忽然挣脱他的怀抱，眼神疑惑地盯住他，“三公子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她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本想等过几日寻个机会和他说明，但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可她回想着，他似乎从未追问，倒是一路对自己礼遇有加，直到二人互诉衷情之后他才对自己亲密起来。今日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找到自己暂居的驿站。
　　这样想着，总是觉着事情不太对劲。长留顾家是何等人家，怎会随意将一个身份不明的落难女子放在身边。
　　当初他们的队伍被盗匪袭击，自己和采儿被逼到崖边，郡王和其余的兵士原本也命悬一线，但自己回来后，郡王曾和她提过，那些盗匪的并未将他们赶尽杀绝，目标应是在自己身上，自己被追逃后，原本围攻他们的盗匪，居然轻易放过了他们，就好像是刻意为之一般。
　　她想到自己被顾家所救，一路照顾有加。
　　“母亲本来是被婚配给显国世子的，想不到自己与人私定了终身，义无反顾跟着一个异族人浪迹天涯去了……”
　　电光火石间，心头晃过那天他说的话。
　　顾家原本应和显国结亲，以求百年之好，但顾家四小姐却与人私奔而弃圣命不顾，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样将这件事压下去的。
　　自己的父皇就不曾追究？这顾家又岂会坐以待毙？这中间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她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困住了自己，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尾小鱼儿，却硬生生被困不得逃脱。
　　“我在半道遇到的盗匪，和你有关是不是？”重华只觉得这一句话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用力望着他，恨不得望进他心里去，只盼听见他说一句不是。
　　明明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再也不敢去看他，因为回答自己的是一片沉默。
　　重华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苦笑着：“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救了我，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
　　也许只是一瞬间的沉默，却好似用尽了一生的时间。顾阙望着她，只觉得重华飘零如寒风中一片枯叶，就像那一晚，遥遥所见她决然坠入深谷的模样。
　　他哑声问：“如果我说，救你并不在计划之内，但之后的事情，我对你，都是出于真心，你会信我吗？”
　　“我一直信你，那么信任你，本想着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即使离开了，我也放不下你，甚至不顾脸面与你……”重华的声音颤抖着，原来自己在他眼中根本只是个笑话，他在暗处看自己如何小心翼翼隐瞒身份，如何纠结犹豫，只怕早就在心中腹诽了无数遍吧。
　　难为他还要一径装糊涂，配合傻傻的自己，演了一出情窦初开的荒唐戏份。自己赔了心，甚至赔上了一个公主的尊严，她想不出他为何还要出现，在自己那濒死的心上再插一刀。
　　“重华，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你先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带你回顾家，在那里没有人能伤到你，我也不再隐瞒你任何事，好不好？”他说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底气，最后语调中竟成了卑微与恳求。
　　骄傲如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重华几乎都不认识他了，这样动听的情话，在今日之前对她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但如今听见却都成了无情地嘲讽和伤害。
　　她只觉得没了力气，倚靠在梳妆台旁，他还在说些什么，自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重华，跟我走。”顾阙几乎是在恳求她，“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
　　她眼中的茫然与冷漠让他害怕，原本那双眼波流转的眸子如今一片死寂，她眼中的星芒不见了，陨落了，这样的重华让他那血肉淋漓的心快要被碾成粉末。
　　“三公子，我不会走的，之前种种，只当是重华年少轻狂，还望您体谅。”她边说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枚玫瑰金钗，下一刻就抵在白嫩的喉间，钗子尖锐，立时在白皙晶莹的颈上划出浅浅的血痕。
　　顾阙不敢上前，本来凭着自己的轻功，要抢她手中的金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实在是怕重华会伤到自己，只是不敢动：“我不过去，你先放下钗子，会伤到自己的。”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重华凄然一笑，明明是眼前的人伤到自己痛彻心扉，现在倒是做出一幅怜惜后悔的姿态来。
　　她只恨自己胆怯，竟没有勇气去质问他，对自己是否有过一丝丝的真情。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承受那个答案，因为那是自己最后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和你回顾家？”重华讽刺道：“虽然我不知三公子是想拿我派什么用处，做你的禁脔还是你的筹码？”
　　她故意贬低自己，负气地将自己说得不堪，自暴自弃的样子凛然决绝，让顾阙竟不敢再靠近她。
　　“三公子，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不会唤侍卫，你走吧，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最后几个字说得又快又轻，但却格外坚决。
　　她不怪他的精心算计，是她自己天真，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失了魂落了魄，痴心错付。
　　顾阙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他做的局没有困住她，反而是自己陷入其中。
　　“顾阙，我是你的。”言犹在耳，可现在自己失去了她，也许是永远失去她。
　　西境的冬日在渐渐过去，冰雪终有一日慢慢消融，但眉间心头那冰封的寒意只怕无计可消除。
　　风拂过重重纱帘，影影绰绰中独留一人独立，无语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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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事章到这里完结了，接下来开启新篇章！希望有心人给我留个言吧，要不然写文觉得很孤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