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满庭芳》黎清墨

4、第四章

　　“小鸡”周姨娘这边心里打鼓地走进了青玉苑，见偏门已经有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候着，便由她领着自己往偏厅走去。小丫鬟看周姨娘低头走在自己身后半步，便停下来，待周姨娘上前后，并肩和周姨娘走在一起，悄悄说道。
　　“如今三小姐是大好了，周姨娘还舍得三小姐到孙家去当童养媳吗？”
　　周姨娘惊讶地抬起头，见那小丫鬟像是什么也没说地抬脚向前走去，周姨娘收起惊讶，嘴角微扬，赶紧跟了上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了大夫人的笑声。
　　“孙管家真是说笑了，我答应的事怎么会不作数呢？”
　　周姨娘愣了愣，随即了然，轻脚走了进去。
　　大夫人抬眼看见穿着半旧裙子的周姨娘走了进来，眼露厌恶，目光锐利，低下头后又恢复清明。转头带着笑意看着孙管家。
　　“这就是周姨娘。”
　　孙管家闻言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周姨娘，又瞟了眼大夫人林氏身侧的丫鬟，心道，果然是个不受宠的姨娘，穿得连个丫鬟都不如，又想起大夫人刚才的话，看来那三小姐送过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氏将孙管家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笑，开口柔声道，“周姨娘，这位孙管家是来接三小姐的。”
　　周姨娘却是像木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
　　良久，孙管家见周姨娘一言不发，大夫人脸上流露微微怒气。
　　“黎兮是个哑巴，难道你也是个哑巴不曾？”
　　大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八仙桌。
　　周姨娘听见大夫人这么一说，双眸微抬，随即又低下头去。
　　孙管家额头有点冒汗，这大夫人先前可是说这周姨娘是个软柿子，只要说上几句好话，她肯定答应把黎兮送到孙家去，现在看来却是个软硬不吃的。
　　一旁的王嬷嬷见大夫人面上真的有恼羞成怒的神情，怕大夫人沉不住气的毛病又犯了，赶紧上前一步，抓着周姨娘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周姨娘，大夫人问你话呢。”说完轻轻拧了拧周姨娘的胳膊，周姨娘吃痛，抬眼看了看王嬷嬷，就见王嬷嬷的眼神说“演戏可别演过头了”。
　　周姨娘这才假装回过神来，眼圈立刻一红，啜泣道。
　　“三小姐是个苦命的，之前吃穿住行都离不开人的照看，又是个不能言语的，心里的苦也不能同别人说。现在老天爷仁慈，好不容易病好了，苦尽甘来了，却是没有送到别家给别人当童养媳这个理！”说完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王嬷嬷诧异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周姨娘，心想周姨娘这嘴皮子何时变得这么利索了？
　　大夫人心里也有点诧异，但是面上却不露痕迹，手又重重拍了拍桌子，大声呵斥道，“胡闹，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不作数！”
　　周姨娘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那是大夫人答应的事，我周婉可没答应！我周婉才不会做卖女求荣的事！”
　　这周姨娘是在讽刺自己把大女儿送进宫里吗？这下大夫人林氏也不管是谁在唱红脸，谁在唱白脸了，这回是真的红了脖子，勃然大怒。
　　“今天必须把黎兮给我送到孙家去！”
　　王嬷嬷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孙管家这下是真的喜了。
　　周姨娘心下一横，扬起头，大声说道，“今天大夫人要是执意将三小姐送到孙府，我周婉就撞死在这里！”
　　孙管家脸色一白，看着周姨娘坚定而决绝的表情不像是假装的。
　　大夫人心中冷笑，说道，“那好，那你便撞给我看看。”
　　死了倒也干净，省得大老爷在凉州那么远的地方还写信惦记，这小浪蹄子到底哪里好，老爷去到那边上任三年了还没有忘了这位周姨娘。
　　周姨娘淡淡一笑，便真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王嬷嬷见状，赶紧跨步挡在了柱子前面，见来不及了，便伸手拉了周姨娘的袖子。周姨娘头撞在了柱子上，身体被王嬷嬷往后拉了一下，头虽然磕破了，但是倒没有真的用上全部力气撞在柱子上。
　　孙管家看着眼前额头不停冒血的周姨娘，脸色更白了。这本就是老爷和大夫人私下商量的事情，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孙家强抢黎家三小姐，将黎府一个姨娘逼死了，这孙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孙管家这下打了退堂鼓。
　　王嬷嬷将周姨娘护在怀里，抬眼示意了一眼大夫人，让她冷静。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克扣周姨娘月钱，折磨周姨娘这都是宅子里的事，老爷回来前让她们母女俩吃好点，穿好点，让老爷看不出破绽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周姨娘也不敢在老爷面前告状，黎兮又是个傻的。
　　这周姨娘要是死了，老爷知道了...林氏想了想老爷发脾气的样子，禁不住哆嗦，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前跟孙老爷私下商量着把黎兮送过去当童养媳，正好眼不见为净，虽然老爷在府里时处处宠着黎兮，但是现在老爷不在京城，即使老爷回来了，这黎兮也大了，说是正儿八经嫁过去的，老爷也不会多想。当初跟周姨娘提了提，她也没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
　　“赶紧去请大夫，还愣着做什么？”林氏拍了拍桌子。
　　身旁吓得脸色煞白的小丫鬟赶紧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夫来后，检查了周姨娘的伤势，上了药止了血，说是吃几副补血的方子，也就无大碍了。
　　林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孙管家也松了口气，可是三小姐这烫手山芋却是不敢接了，便面露难色地对林氏说道，“夫人，这事就算了吧。”
　　林氏又唱回了红脸，温然道，“这周姨娘是个倔脾气，这事就此作罢吧。只是回去麻烦孙管家好好跟孙老爷说说。”
　　听见大夫人这么说，躺在地上的周姨娘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只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便闭眼睡过去了，醒来时就看到床边一脸担心的黎兮。
　　“你怎么下地了？”周姨娘赶紧坐起来，说着伸手就要把易曦抱到床上。
　　墨竹忙走过来将周姨娘按回到床上，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姨娘好好躺着，大夫说小姐没事了，可以下床走动了。”
　　易曦伸手理了理被娘亲弄乱的头发，冲着周姨娘甜甜一笑。
　　周姨娘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自从醒来后，兮儿好像一直都在笑，这样真好。从前的那些苦日子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想着想着眼泪又一连串掉下来，又怕易曦看见这样懦弱的自己，便伸手挡住了脸。
　　易曦看着眼前的娘亲眼角不断掉落的泪珠，想起昨日姨娘被送回来，墨竹说姨娘是如何智斗大夫人的，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个周姨娘虽然性子软弱，但是对女儿是真的疼爱的，不然也不会连命都不要了，要把自己护在怀里。
　　易曦胸腔里就像装了一个充气的气球，满满的占满了整个心脏，里面全都是幸福的味道。这一世，终于有人可以这样护着自己。易曦爬上床，伸出小手，抚上了周姨娘的眼角，轻轻擦去了那不断掉落的眼泪，而后又把脑袋放在在周姨娘的胸前，就这样静静躺在周姨娘的怀里。
　　周姨娘感到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随后一个暖暖小小的身子躺在了自己身前，抬起头看到易曦黑乎乎的小脑袋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眉心微动，随即抿嘴一笑，伸手拍着易曦的背，轻启朱唇，唱起了那首瑶曲。
　　“碧云天，黄叶地，”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天映斜阳天接水，”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
　　歌声飘荡在整个屋子里，易曦只觉得曲子里全是浓浓的思念味道，也没有心思多想，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注：词是范仲淹的《苏幕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