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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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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对黄河赈灾案的调查,并未因云偈的处死而结束,黄河赈灾案的最后一名主犯是凌熙的乳母李氏,李氏在瑞王府时便一手遮天,凌熙登基后,更是肆无忌惮,在凌熙面前,她是慈爱的乳母;在凌熙背后,她是贪婪的魔鬼。李氏抄家所得甚至多于云偈,凌熙苦笑,方才感受到皇权旁落,自己混混沌沌,尤未感知。不仅如此,有证据显现,当年老瑞王和其子李照的遇伏事件可能只是个幌子,是云偈一手主导了对老瑞王的扑杀。老瑞王若不死,她凌熙又怎会这么容易傻乎乎的被云偈控制呢。是她害死了父王和长兄,是她让母亲忧思过重而死,如果说之前凌熙对她云家还有一丝愧疚,这一丝愧疚就此分崩离析,凌熙只后悔自己没饮了云偈的血,凭什么你云偈玩弄权利于股掌之中,她凌熙就要家破人亡,痛失所爱。四月春光里,凌熙像掉落冰窖一样寒冷。
她不是刚登基时那个懵懂的小皇帝了,三年的主政经验让她有了更为敏锐的政治感官。她回忆起三年前那封太后懿旨,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选了她做皇帝,中宗亲弟尚在,其子女也只是斗败喘息,怎么都不该轮到她的,除非——有人想让她做皇帝。凌熙这才明白,自己并不是那场皇室斗争的受益者,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枚棋子,她坐上皇帝对谁最有利呢,是云偈,因为唯有她,能无条件的执行云偈的政治思想,李氏和云偈沆瀣一气,至于云偈如何说服的太后,她不得而知。凌熙下令对云家彻底抄家,追缴其历史所得,收回云府,云家女眷贬为平民,即日搬离王府。
黄河赈灾案牵扯出的官员不计其数,贪污数额惊人,既有庙堂之上的官员,也有皇帝身边的近侍,怪不得国库入不敷出,怪不得她做皇帝的勤勤恳恳百姓还是民不聊生,怪不得自己能给的赏赐如此有限,这天下再富有,也抵不过那些贪官污吏的腐蚀。成宗凌熙自此开始大胆启用新官,逐步恢复科举,设立监察院考核官员表现,调低赋税,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黄河新政结束了景朝中期的动荡,开启一轮新的盛世,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又三年,最近凌熙常常回想起她小时候,父王总喜欢逗她玩,凌熙在老瑞王怀里咯咯咯的笑,老瑞王满脸幸福,把小凌熙举起来抛高高,开心地不行,那时候一家人真是幸福啊。凌熙又想起,那时候云昕也在的吧,父王把她抛高高的时候,好像云昕也站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看她。云昕现在怎么样了呢?
仁德四年,凌熙让御林军左都领胡娇秘密组建影卫,影卫建立的初衷是为了监视云昕,后世慢慢发展为专门的情报机构。是的,凌熙想她了,具体来说是那个吻。黄河水灾刚起时候,那是凌熙继位后面对的第一次天灾,急得嘴里起了好几个泡子,云昕心疼不已。每日愁容的凌熙某天面带喜色的回到栖凤殿,云昕被感染的也浮上笑容。凌熙吃过饭,没有像往常一样批阅奏章,而是拉过云昕的手,她语速略快于平时,“我想过了,这次派李敖去赈灾,李敖是云先生的门生,等李敖立功回来,朕就有机会为云先生加官了,那时候水灾也治好了,朕就名正言顺的册立你为皇后”。凌熙一口气说完,她在路上反复联系这几句话,心里有情是一回事,表达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可是凌熙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这类的话,主动提起册立皇后,在凌熙看来已经非常露骨了。凌熙显然十分动情,仿佛在为能给相恋多年的情人一个名分而感到开心,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悸动,凌熙偷偷瞄了一眼云昕,再也忍不住吻了上去。那是她们之间的唯一一次亲吻。只是,云昕到底没做成她的皇后。
后来的凌熙也不是没考虑过立妃的事儿,仁德五年册立嘉妃,仁德六年册立娆妃、芷妃,仁德七年册立淑妃。凌熙不是没尝试过接触他们,比如凌熙到芷妃处吃饭,芷妃弄了一堆山珍海味,凌熙努力吃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吃完,芷妃还以为皇帝吃的开心,高兴的不得了。凌熙哪里是开心,那么多百姓尚三餐不饱,她一顿饭就吃那么多,不想浪费而已。再比如凌熙邀娆妃赏花,娆妃应是要跳舞给她看,叫了舞娘和乐师,娆妃本人跳的也是极尽妖艳,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凌熙本就不喜那些胭脂味,又闹哄哄的让刚上完早朝的她头疼不已,匆忙遁走。至于男妃王嘉,她更是没有一点亲近之意。她想念云昕,云昕也是云府上的小小姐,却在进宫之后,亲自照料她的起居,每日饮食虽然不多,但必是云昕亲自带人准备的。凌熙乏的时候,云昕为她抚琴;凌熙累的时候,云昕会用很舒服的手法为她按摩;云昕会和她对诗,同她作画,云昕能清楚地说出每个重要历史事件的典故,云昕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连带云昕整理过的衣服都香香的……凌熙也不想勉强自己了,妃也立了,皇子她也生不出来,依惯例是要从旁室挑些出众的接进宫阜阳的。既如此,大臣也不好说什么,新政新政,她的后宫如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凌熙终于可以专心的想云昕了,她有些暗喜,一开始,她让影卫一月报一次云昕的起居。没多久,她就不再满足这样的频率,一个月太长,万一有什么事儿她无法及时得知怎么办。凌熙又下令影卫半月来报一次,可有一次,云昕在路上被人冲撞,擦破了腿,一直在家休养这件事儿她十天后才知晓,凌熙大怒,可命令是她下的,影卫也只是按吩咐做事,她内心像被钝物猛击了一下,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那之后,凌熙又下令,仍是半个月报一次,但有诸如此类的意外情况或者云昕生病之类的事,要随时来报,必要时提供保护。
这样的情报打仁德五年冬开始——“云姑娘和桃儿以刺绣为生,这月卖了二十三方帕子,得一两银子又三贯钱”,“云姑娘见门口老叫花子好不容易讨到的馒头被年轻叫花子抢走,给了二十个铜板”,“云姑娘代隔壁王婶给守边的儿子写了封家书,王婶给了云姑娘一条鱼,云姑娘吃了两天”,“王婶给云姑娘说媒,对方是个鳏夫,云姑娘拒绝了”……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情报已经堆积了厚厚一沓,凌熙把他们规整好,放置在一个梨木浮雕盒中。凌熙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开始的每月一看,到现在时不时拿出之前的情报翻看,再到不得不压抑内心对收到新的情报的渴望。只有在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情报的时候,她的内心才是鲜活跳动着的,她放任自己沉浮在对云昕的思念之中。
白天,她又是那个勤政爱民的皇帝,一丝不苟的听取群臣的奏表,深思熟虑的批复奏折,制衡权力,兢兢业业的继续着改革,发展经济。五年前她既主宰不了苍生,也主宰不了自己。五年后,她能渐渐担起这苍生,却依旧主宰不了自己的心。
——我好想你,也恨这样无能的自己。
——其实你不知道云偈的计划对吗,朕为什么没听你一句解释呢,为何放你走了,你别怪朕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