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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   这个时间,不算早不算晚,店里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刚刚下了工的单身汉在店里喝酒,打发时间。
      “阿汉,来了。”一个阿婆从帘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在发黄的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
      “阿婆,身体好些了吗?”曹汉迎过去,笑着说,替她拿过桌上放着的水壶。
      宋希捕捉到他这个表情,泛起一丝波澜,却极力压制。她别过眼神,看着墙裙上落上的几点油渍。
      “照旧吗?还是老位置。”阿婆笑着,清理着上一桌剩下的剩菜。
      曹汉“嗯”了声,转头想起了什么,问:“阿北,吃辣吗?”
      几个单身汉闻声,放下手里的酒杯。瞪着因为酒精作用而猩红的双眼,不时骨碌转动着,打量着她,有的还贼兮兮地笑着,却不停咀嚼的动作,从鼓起的腮帮子中挤出一两个不堪入耳的词汇。
      曹汉没搭理他们,仍旧看着她。
      “可以。”宋希说。
      宋希对辣不感冒,谈不上喜欢,之前在家的时候还会刻意地避免,后来进了监狱,没有特殊对待,吃上几口,只会胃疼几天,她也可以忍。现在属于寄人篱下,若是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会让事情有些复杂,总归是顺着好。
      曹汉将手里的箱子放在脚边,懒懒地靠在墙上。他抱着臂,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手臂上结实紧绷的肌肉因为屈臂被一层薄薄的衣料清晰地勾勒出形状。他的喉结随着频繁的吞咽而上下滚动,嘴唇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扭过头,不再出声。
      “多一碗,不放辣。”曹汉说。
      阿婆依旧笑着,答应着进了厨房。
      阿婆说的老位置,是在角落的里那张桌子,不同于周围刷着新漆的桌子,它周身泛着漆黑,孤零零地与周围隔开,躲在阴暗发霉处。面对面的两把椅子,已经磨去了边,只有几条短了半截的腿撑着,随着不时进来的风“吱呀”几声。
      曹汉没管她,径直走过去,拉开那把缺了腿的椅子,坐上去,两条腿随意地搭着。
      宋希跟过去,坐在他对面。
      直到菜上来,两人也没说一句话。两碗面,份量很足。一碗搁满了辣椒,翻着油腻腻的辣子,一份比较清淡,里面漂着几片菜叶,和几块煮得发烂的肉块。两份面里各自卧了一个鸡蛋,向外流着灿黄的溏心儿。
      曹汉把那份辣的拿过来,用筷子夹起鸡蛋,放到宋希碗里。
      “不用。”宋希看他,说。
      曹汉没看她,低头往嘴里扒着面条,发出粗鲁的声音。
      “我不喜欢吃,别浪费了。”他咽下一口面条,说。
      宋希抿抿嘴唇,移过自己的碗,将里面的几块肉连同几筷子的面条夹到他碗里,说:“我吃不惯,你吃。”
      曹汉顿了一下,继续低头扒饭。
      他人一直生活在山里,什么生活习惯和这里的人一样,很粗鲁,连吃饭也是,狼吞虎咽,一口面条下去,不怎么嚼,已经到了肚子里。满满的一碗面条几口就已经见底,还伴着吸溜的声音。
      曹汉吃得太快,嘴边蹭上了油水,自己却没有发觉。宋希看他,静了几秒,抽出一张纸,递到他嘴边,轻轻擦拭了几下,油水擦掉了。
      “怎么?”曹汉避开,问,眼睛里起了一丝波澜。
      “嘴上有油,擦掉了。”宋希如实说,手里的纸被揉成一团。
      “谢谢。”他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胡乱擦了几下,说。
      *
      从阿婆家的菜馆里出来时,曹汉的身上又是一层汗。他抬头看了看天,擦了擦淌下来的汗,说:“热不热?”
      “有些。”宋希本身比较怕冷,或许是因为饭馆里过于闷热的缘故,她身上也出了层细汗,倒也不至于说难以忍受。
      “等着。”曹汉搓搓头发,走向一边的小卖部。
      从小卖部里出来,曹汉手里多了两根冰棍儿,已经有些化了,向下淌着水。曹汉撕开包装,递给她:“快化了,吃吧。”
      宋希接过来,一些水滴在指尖上,黏糊糊的。她吮了吮指尖,砸吧了一下嘴,轻轻地咬下一块。或许是有些凉,她倒吸了一口气。
      曹汉看她,觉得有些烦躁,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挠他痒痒。他撕开包装,咬了一半,含在嘴里。
      “什么时候回去?”宋希又咬了一口。
      “这边有些事情没办好,明天还要弄电话卡,今天先不走了,找地方凑合凑合吧,”曹汉扔掉冰棍儿包装,点了支烟,“上山下山油钱不少,今晚回去不合算。”
      这算是曹汉给她的解释。
      宋希沉默不语,低头扣着自己的手,只觉得烟味儿太呛,熏得难受,咳嗽了几声。
      曹汉想到了什么,静了几秒,说:“别想多了。”
      “嗯?”宋希抬头,看着他,一副坦然的样子。
      曹汉低头,摸摸下巴,反倒觉得自己多虑了。
      “没什么。”他将已经点燃的烟掐灭,放回烟盒。
      *
      “冯渡姐,汉哥说他和阿北姑娘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今天不回来了。”孩子们在午睡,周生宦悄悄关上教室门,看着倚在墙上发呆的冯渡。
      冯渡笑了笑,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扎好,没有说话。
      “姐,你喜欢汉哥吧?我看得出来。”一阵风吹来,卷起一片叶子,在空中飘忽地翻了几个滚,落到泥土里。
      冯渡拢拢耳边没有扎上去的碎发,说:“喜欢,又如何?”
      “我之前问过汉哥,他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为什么不结婚。他说他犯了错,毁了一个女孩的一辈子,他说他要弥补之前犯过的错误。”
      冯渡没听说过这些,听到了,也只是笑笑。
      “姐,你可以往前看,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周生宦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红了耳根子。
      “再说吧。”冯渡支起身子,没有再看他,扭头进了办公室,将门“砰”地关上。地面的尘土似乎也连同甩上的门一起,振了振。
      落到地上的几片叶子,被碾进泥土里,脏了绿色。
      *
      某村庄。
      人们都知道,这儿有个疯子,住在肮脏的下水道里。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是被世界遗忘的残废。
      天黑,人们急忙回家,为了避开他。而这时,他出没了。
      他瘸着一条腿,佝偻着背,慢吞吞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他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已经酸掉的鸡腿,咬了一口,连同腐烂鸡腿上的蛆。
      身边有一个倒着的垃圾桶,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垃圾桶旁边有一个已经荒废许久的公交站牌,锈迹斑斑,无力地与垃圾桶相互依靠。
      垃圾桶里有一条疯狗,疯狂地觅食,黯淡的眼睛渗出丝丝血迹。它的身子抽搐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疯人蹲下,将手里的鸡腿扔到疯狗面前。疯狗抬起头,龇着牙,冲他狂吠几声。
      “嘘。”疯人伸出一只手指头,堵在乌黑的嘴唇前,他的另一只手抚在疯狗的脑袋上。
      疯狗吃食,疯人抬头,看见公交站牌上模糊的字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生涩难听的字。
      “南里。”
      从此,疯人疯狗,消失。
      *
      傍晚,曹汉找了一家小宾馆,也算是这里最好的了。
      “两个单人间。”曹汉翻出钱包找钱。
      老板娘头上顶着过时的大波浪,还在鬓角处别着两个大红发卡。见来人是曹汉,老板面连忙拨弄拨弄头发,咧着一张涂得夸张的红嘴唇,说:“呦,汉哥啊。”她倚在柜台上,翻弄着破烂的登记本。
      宋希站在曹汉身后,视线被眼前高大的男人遮住,一米八几的个头几乎要顶到屋顶。她站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黑色的T恤上有一道道的白色盐渍,T恤湿乎乎地贴在身上,隐隐透出来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肌肉微微起伏着。
      她收回眼神,觉得脸有些发胀,可能是热的。
      “汉哥,最近来了几个背包客,单人间没有,有个双人间,前些日子刚弄好的。”老板娘合上本子,冲他笑着。
      曹汉搓搓头发,扭头看身后的宋希:“不方便?”
      宋希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着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脸颊上透着不太正常的红。
      “挺方便的。”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对。
      曹汉看着她,顿了顿,转过头去,说:“就这间。”
      老板娘笑了笑,接过钱,市侩地数了数,象征性地接过曹汉的身份证,做了登记。老板娘胡乱翻了翻柜子,摸出一串钥匙,勾出一把,递给他:“106,多吉利。”
      两人刚要向里走,又听见老板娘在后面吆喝:“需要什么,我这儿都有啊。”
      穿过阴暗的走廊,在最里面那间,是106。
      这里面只有两张不大的床,并列摆着。上面铺着发黄被单,上面隐隐透着几片阴影。床边还放着两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摆着两个破了的茶杯。
      曹汉将东西放下,沿着墙敲了敲,发灰的墙发出阵阵空响。凑过去仔细听,还有人的说话声,估计是旁边房间的住客。
      “我出去一下。”曹汉转身出去。
      宋希没听清,扭头寻他身影时,他已不见。
      天气很热,宋希身上出了层汗,有一点味道,尤其是和曹汉住一个房间,更应该注意一些。她找出新的衣服,进了浴室,准备冲一下澡。
      不知道怎么回事,洗到一半,没了热水,虽然是在盛夏,但是冷不丁地碰冷水,也是十分难受的。
      这时候洗到一半出去,倒是显得过于矫情了。她咬咬牙,身子紧紧缩在一起,再次打开了冰冷的水。
      水倾泻而出。
      浴室门被敲了敲,曹汉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前,说:“老板娘说热水器坏了,正在修,碍不碍事?”他指的是用冷水洗澡。
      宋希用毛巾擦了擦身子,胡乱披在身上,勉强将自己裹住。她似乎冷极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碍事。”
      曹汉听出她的颤抖,他低头看看手里刚从老板娘那里借来的电水壶,静了几秒,搓搓头,说:“要是冷的话,外面有刚烧好的热水,出来记得喝。”
      宋希洗完,身上已经冰凉。
      她换上刚买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宽牛仔,将换下来的裙子扔进一边的盆里,里里外外洗干净。宋希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踩着宾馆里面提供的拖鞋,手上挂着的是洗好的衣服,她从浴室里面出来,一触到风,连打了几个喷嚏。
      曹汉往热水里兑了点凉水,递给她:“小心点喝,还是烫的。”
      宋希接过,小心地抿了一口,身子一哆嗦,立刻有了回暖的迹象。
      “刚刚多要了床被子,晚上还是冷,自己注意点。”曹汉将被子抱到那张比较干净的床上,铺好。
      “还有,我带了点饭回来,要是饿了,就吃点。”曹汉解开包装袋,里面是几盒当地的炒菜,还冒着热气。上面还压了几个花白的馒头。
      宋希点点头,又喝了几口水,将湿泞的衣服铺在木椅上。
      曹汉还不饿,心里有些空,从烟盒抽出之前的那只烟,摸起打火机,向外走。
      “你还有事吗?”宋希坐下来,将饭盒摆好。
      “出去抽支烟。”他答。
      “先等一下吧,去冲个澡吧,一天出了不少的汗。”她看他,没有别的意思。
      曹汉点烟的动作停下,他转过身子,沉默地看着宋希。
      “行。”他将烟扔一边的桌上,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T恤脱下来,搁在椅子上。
      “衣服放里面,我给你洗吧。”宋希别开眼神,垂着头,看着饭盒里煮得通红的虾仁。
      门一下子被关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
      晚上吃得有些急,宋希的胃有些受不了,隐隐作痛。她缩在被窝里,被子裹住身体。
      夜很静,可以清晰地听见不远处曹汉的呼吸声,很沉,很平稳。
      又是一阵绞痛。宋希撑起身子,慢慢起身,腿有些软。看向对面,曹汉背对着自己,裸着的上身隐在被子下面,可以模糊地看见。
      是时候了,她从裤兜里摸出来藏着的老人机和退还的几张百元,咬着牙,小心地从桌上拿起曹汉的钱包,轻轻放进去,抚平折角。
      刚刚放好,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倚在桌上,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来缓解疼痛。
      “做什么?”即使宋希的脚步很轻,本来就没睡沉的曹汉闻声起来,走过去,双手倚住桌沿,将宋希困在里面。
      宋希被吓了一跳,冷汗出了一层。
      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眼睛盯着地面,胆怯地说:“我去把手机换了,那个太贵了,我不会用,太浪费了。”她向他解释。
      曹汉由于起得太急,眼睛有些红,直勾勾地盯着她,想要洞察她的心思。
      “你他妈还真是有病。”他心里的火起来,半天,憋出这一句。
      两人隔得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隔着薄薄的一件,宋希感觉他身上曹汉的手臂将宋希圈着,禁锢在身前。两人以这个尴尬的方式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风从半敞的窗子吹进来,有点凉,挂在椅子把儿上的黑色T恤晃了晃,向下滴下一滴水。
      宋希倒吸一口气,一只手抚在绞痛的胃上,一只手紧攥着衣边。
      “怎么了?”曹汉察觉出她的异常,松开她,问。
      “没事,我睡了。”宋希摇头,绕过挡在一边的曹汉,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曹汉看了她几秒,搓搓头,向外面走去。
      *
      已经是凌晨,街上陆续有几个上工的工人和早起的农民。曹汉倚在墙上,脚边堆了几根烟头。
      他心里有些燥,睡不着,出来清静一下。
      刚刚给宋希敷上热水袋,她现在应该睡了。他这样想。
      半晌,他掐灭了烟,扔在地上。
      “我真是闲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时间写之前的文了,开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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