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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   宋希站在门口,离里屋很远。曹汉出了里屋,倚在破旧的木门框上,抱臂看着她。
      一阵夜风刮过,宋希冷得缩了一下脖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她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仍旧低着头。
      “冷?”曹汉走过去,立在她身边,遮住了半边的光线,一切重归黑暗。
      “不冷。”她回答,手指在身前捻着。她又撒了谎。
      曹汉偏头,正巧看见她的发顶。他扭过头,看向远处的那片青山,虽是漆黑,但可以隐隐看见山脊线。曹汉从裤兜里摸出一条烟,刚要点燃,想起了什么,问身边低着头的女人:“介意?”
      “不介意。”
      他咬住烟,低头,避着风点着。有火光从指间跃出来,即使微弱,在这样阴沉的夜里,算得上是强烈。淡蓝的火焰在她眼前跳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烟头一触,即燃。
      宋希想起了买烟的那天,那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她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感觉。
      宋希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烟雾和火光模糊了他的轮廓。
      “叫什么名字?”曹汉的语气挺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最多像是刚结识的人之间平素的对话。
      “阿北,北京的北。”仍旧是这个答案,却多了几个字。
      曹汉像是料到了一般,摸摸冒青的下巴。他伸出手,上面有燃着的烟,已剩半截。
      宋希接过,迟疑了一下,含住,动作有些生涩僵硬。她吸一口,浓郁的烟草味道和呛人的毒辣在全身蔓延开来,像是烈性毒药一般,很难受,似乎下一秒会丧命。
      连续几声剧烈的咳嗽,她缓过来,将烟递回去。
      “来这里做什么?”曹汉将手中燃差不多燃尽的烟含回嘴里,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烟。
      “我没地方去,顺着公交站牌到了这儿。”这是实话。
      曹汉不信,可看她,却也是一副认真的样子。
      “你家住在哪里?”曹汉问。
      宋希没什么避讳的,说了地方。
      曹汉的呼吸一窒,手竟有些不稳,夹在指间的烟颤了一下,燃着的烟头烫到了指头,掉到地上,溅起两三枚火星。
      他失了神,待回过神来,烟已经灭了。曹汉伸出脚,在地上使劲儿碾了碾,泥地凹陷出一个大坑。
      沉默间,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是曹汉的手机铃声。
      曹汉接起,只有短短几个字:“顺子马上去,等着。”
      冯渡下了班车,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说:“汉哥,这么晚了,你让我来做什么?还拿着大小包的衣服?”
      曹汉扫了宋希一眼,道:“有人走丢了。”
      听着话,宋希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仍是一片黑,只有眸中的一点光。
      挂了电话,曹汉转身进屋,动作很快,或许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只听见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巨响,门被他狠狠地摔上。
      *
      冯渡进屋的时候,队员们围成一团,中间坐着的是曹汉和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女人垂着头,身上的衣服是难以言喻的丑陋和突兀。她忽的明白过来了。
      “汉哥,衣服拿来了,”冯渡将衣服递过去,走近他们,“出什么事了?”曹汉没有回答她,仍旧看向面前的那个奇怪的陌生女人。
      “有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这是他第三次问她。
      宋希被问得有些烦躁。唯一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身份证在之前被那伙人抢去,估计是撕碎或是更惨。而身上的几十块钱也被蛋液浇湿,风一吹,碎了。可以说,她现在是一个毫无身份的死人。
      “来的路上,掉了。”这不算谎话。
      曹汉的耐心已经告罄,内心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他搓搓头发,站起身子,将那包衣服扔到她膝上,道:“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收拾,明天下山,这儿留不住你。”他这是下了逐客令。
      他走出屋,后面的一群大小伙子也随着出来,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有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回了宿舍;有的揉着熬得通红的眼,点上一两条烟。
      “汉哥?这是什么意思?”冯渡追出来,问。
      曹汉没看她,身子倚在墙上,两条腿随意地搭着。听她这么问,他静了几秒,说:“可能是离家出走的。”
      “可是她不像是个小孩啊,会不会是被拐来的?需不需要报警?”冯渡凑近,也靠在墙上,两人只隔了一只手的距离。
      冯渡身上估计是搽了什么化妆品,味道很浓,有些冲,曹汉不觉得有什么好闻,只觉得闻起来很难受。他起身,跟她之间的距离远了一些,味道却也不减。
      “别瞎猜。”只有三个字。
      冰凉的袋子放在腿上,有些难受。宋希拿起来,打开纽结,里面是几件女人的衣服和几双鞋。
      宋希抿抿嘴唇,看着袋子里面颇有女人味道的裙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那片花绿和脚上的泥土,只觉得讽刺极了。
      刚才曹汉的那句话,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入她的耳朵。她不傻,她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下了山还能去哪里。回筒子楼?她不想再看见那些避她不及的人;继续走?去哪里?她不想再被人那样羞辱。
      宋希随便拿出一件,起身,带上门。
      大约十分钟的模样,里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希从里面走出来,依旧低着头。
      宋希身上是一条白色长裙,到脚踝,样式很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是在裙摆处有几朵淡蓝色碎花点缀,干净的色调显得她整个人愈发的冷清。她的乌发被风拂乱,贴在面颊上,遮住了清澈的眸子。她的个子本来就比较高,在白色的映衬下格外的高挑。她长得并不出众,一张不爱笑的面孔博不到任何好感,或许只有干净纯澈眼睛为她添了几分。普通的身材甚至连女人的妩媚都没有,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副孤冷的样子。
      在夜色下,虽看不清的她的模样,但隔着些许的距离,她的轮廓却清晰地落入眼。
      曹汉手里的烟掉了,他暗骂一声,从宋希身上收回眼神,转过身子。冯渡看着她,表情难以猜测。她记得之前她也在曹汉面前穿过这条裙子,当时他也在抽烟,却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继续同旁边的人说话,毫不在意。
      宋希走到曹汉身边,脚上依旧是那双不合适的鞋子,她的步子有些不稳,说:“鞋子小了,我没换。”
      曹汉偏头看她的脚,静了几秒,扭头向外面走去。
      *
      几小时前,卖鞋小贩从他身前走过,曹汉看了他一眼,想起了那个姑娘,她脚上的那双鞋子,破旧不堪。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扭回头,继续走着。
      阿北,她的名字。
      曹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渐渐走远的鞋贩,咬了下嘴唇。他追上去,叫住鞋贩。
      鞋贩回头,说:“汉哥,咋了?”曹汉搓搓头发,说:“有没有鞋子给女人穿?”
      鞋贩了然,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有的,多大号?“
      曹汉摸摸下巴,想了想,说:”一个大约一米七的女人,穿多大的我不清楚。”
      鞋贩放下担子,找了找,拿出一双,递给他:“汉哥,这双应该可以。”这是一双白色的凉鞋,很简单的样式,木色的软底和米白的鞋身相称,一种清新少女的感觉。。
      曹汉拿起来,看了看,说:“就这双,多少钱?”
      鞋贩拍拍他肩膀,笑说:“汉哥,有个媳妇儿不容易,便宜你点。别人二十你十块,怎么样,够意思吧。”
      “别拿我开涮了,想想你自己怎么找个媳妇儿吧。”曹汉从裤兜里摸出零钱,塞进他手里,整五十。
      “干嘛啊汉哥,多了。”鞋贩看着已经走远的曹汉,扯着嗓子喊。
      “帮我跟你娘带声好。”曹汉道。
      坐回车上,车里烤得像个火炉,曹汉摇下车窗,散散热。
      他看着副驾驶上的凉鞋,摸摸下巴。他其实并不期望再看见阿北,只是觉得,要是再见面,她不要是那副样子。
      *
      曹汉出去了,宋希站在原地,对面是冯渡。
      “你叫什么名字?”冯渡开口,仍是那个问题。
      “阿北。”她又一次回答,已经有些厌烦了。
      “你是被拐来的吗?”冯渡走近她,开口。这个问题听上去很无礼,但是对她来说,这样问也没有什么不对。
      宋希抬头看着冯渡,面前的这个女人又一次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丑陋和渺小。
      冯渡的面容姣好,嘴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的眼睛像是初秋时节的月,清澈皎洁;高挺的鼻梁上有几颗雀斑,淡淡的褐色衬得她很素,而谈吐举止间却满是女人特有的媚;她的嘴唇很薄,唇纹隐隐可见,唇瓣的血色很足,像是搽了口红一般,张口说话,微露白齿,香气弥漫;她的个子比宋希稍稍矮一点,却丝毫不影响她气质的出众,加上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的缘故,总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所以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很受欢迎。
      “我已经解释过了,信不信随你们。”宋希说。
      “可是……”冯渡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曹汉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了一双鞋,白色的凉鞋。
      曹汉蹲下,把鞋子放在宋希面前,说:“试试看。”
      那鞋子很好看,很新,配冯渡这样的漂亮女人应是很好,可是若让她穿,便是大打折扣。
      “不用了。我这双就行。”宋希站着没动。
      曹汉站起身子,鞋子仍旧放在地上。他看着她,说:“别多想,你不欠我什么。今晚上在站里凑合一晚上,明早顺子送你下山。”他没改主意,仍旧要让她离开。
      站里没有空的床位,冯渡回去了,曹汉通常是回南山的房子住。而对于宋希,他只能从仓库里找出一张坏了的行军床,断了条腿,修了半天,勉强能支起来。
      “这床不算结实,自己小心点。”曹汉擦擦额头上的汗,对站在一边,抱着被褥的宋希说。
      “嗯。”宋希应道。
      “行了,我走了。有事找顺子他们,就在隔壁。”曹汉说。
      此时,顺子的一只手枕在脑袋底下,看着发霉的上铺床板发呆。
      肖子从上铺探出脑袋,压低声音,问:“顺子,明早阿姨还不回来吗?”他指的是在站里负责做饭的阿姨。
      “得下个周,她家里有事,回去了。”顺子似乎困了,打了个哈欠。
      “靠,再吃下去你做的饭,我就食物中毒了。”肖子抱怨道。
      “滚蛋,爱吃不吃。老子还不伺候呢。”顺子把放在脚边的袜子摸到手,朝上面扔过去,肖子闪开,袜子砸到床板上,掉了下来,发出闷响。
      “愁啊,这日子咋过啊,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肖子日常哀嚎。
      “睡吧睡吧。”顺子侧过身子,打起了呼噜。
      远处的南山上,亮了许久的灯,闪了几下,灭了,山间唯一的光,也灭了。
      *
      街道空旷,路灯也微弱到看不见光亮。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驶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车子被随意地停在楼下,女孩拿起书包,向楼上跑去。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快,有什么东西从女孩身上掉下来,女孩却没有发觉,嘴里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顶楼的屋子发出声响,被狂风的呼啸所淹没,仅仅有几秒,重归平静。
      着夜间唯一的喧闹,或许就是对面的酒馆。在酒馆里的几个年轻人大概是喝醉了,脸涨得通红,笑闹着,向对方的酒杯里倒酒,没有一个人注意外面的光景;服务员小妹坐在空座位上,揉着眼睛,瞅着前面的那台老式电视机,和里面放的模糊不清的老掉牙的影视剧;厨师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换下油腻腻的衣服,躺在用椅子摆的床上睡觉;酒馆老板打着哈欠,拨弄着手边的算盘,稀里糊涂地算着账。
      角落的男人平淡地看着一切,他没有喝酒,大概只是来这里吃饭的过客。酒馆的菜很难吃,他只动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半晌,他站起身子,掠过几个喝醉了的年轻人,去前台结了账。
      临走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筒子楼,那扇漆黑的窗户。几秒,又回过头,继续向原先的方向走着。
      从此,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曹汉睁开眼睛,搓了搓头发。他身上已是满身的汗,他做了梦,关于那个晚上的梦,他已经许久不做,可是昨晚上,竟像是着魔了一般,在他脑海里反复着。
      他心里乱得很,洗了把脸,照例抽了支烟,冷静了下来。颈上的项链垂下来,是金属的十字架,被擦得很干净,依旧光泽,迎着晨光,光痕斑点。
      *
      顺子揉着通红的眼睛,打着哈欠出了宿舍。他搓搓脸,准备进厨房,给那帮还在睡觉的小子们做饭。
      拉开门,见宋希趴在桌子上,顺子以为走错了,便小心地退出来,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来。
      “没走错啊。”顺子简直怀疑人生。他特意擦了擦门框上已经不太清楚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厨房。
      他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去,可是无奈脚步声太重,还是将宋希吵醒了。
      “阿北姑娘,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顺子揉揉脑袋,说。
      “没事,我起来得早,给你们把早饭做了,”宋希起身,走到灶台边,把锅盖打开,“你们这就只有这些,我做了一点,应该够了,你们凑合着。”
      锅盖掀开,里面是几碟冒着热气的菜,还有几个白软的馒头。虽说没有那么的有卖相,但是相比顺子做的黑暗料理来说,味道是很不错的。
      宋希昨晚没有睡好,身下的床板很不结实,翻个身子都会吱呀作响。她心里也装着事情,自然是睡不着的。于是睁着眼睛,撑了一宿,直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以前的没出事的时候,她跟着母亲学过一些做饭的手艺,自然不会太差,是上得了台面的。
      进了厨房,却发现,这里的蔬菜是已经过了季的,杂乱地堆放在地上,被地上的蜘蛛网缠着,有的已经发黑发烂,焦枯的叶子垂着,上面是一两只不知名的昆虫,没有新鲜健康可言。她翻箱倒柜,只找出几个发霉冰冷的硬馒头和几棵勉强算得上没坏的蔬菜。
      这里是铁锅,很大的那种,宋希不太会用,研究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在生火的时候,木柴有些生,刚扔进炉子里,有火星子迸出来,溅到她手背上,一阵刺痛。
      好不容易做熟了饭,一切都收拾好,困意也袭来,宋希便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直到顺子进来,她才醒。
      “阿北姑娘,汉哥要你走,没有办法的事儿。”顺子看着宋希,帮她把一碟碟菜拿出来,摆到桌上。
      宋希没说话,摆好菜,擦了擦手,向外走去。
      到了院子里,她回头,说:“叫他们起来吃,菜快凉了。”
      *
      曹汉是早上八点钟到的,因为他今天还要值班,去着火的西边的老林里去看看。
      下了车,便见顺子他们立在院子里,瞅着里屋。
      “怎么了?“他拍了一下顺子的肩膀。
      “阿北姑娘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顺子回答。
      曹汉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盛了一点狗粮,准备进后院去牵冬子。
      “哥,阿北姑娘在这里也很好,能不走吗?”顺子随着曹汉进了后院,说。
      曹汉没回头,逗着冬子,摸摸冬子漆黑光洁的身子,开口:“怎么说?”
      顺子揪揪头发,小声说:“今早晨阿北姑娘给我们做了饭。”
      “所以呢?”曹汉笑了笑,说:“一顿饭就把你们收买了,你昨天不还觉得她像是被拐的吗?”
      顺子憋红了脸,说:“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
      “别想了,赶紧巡山去。”曹汉没正面作答。
      曹汉领着冬子往外走,见顺子仍旧呆站在一边,便从地上拾了块石子,朝他扔过去,不偏不倚,落在顺子脚上。
      顺子抬头,一脸无辜。
      “还愣着做什么?换装备,今天张铭休班,你替上。”
      “好嘞。”顺子追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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