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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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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着疲惫的身子和脏乱的衣服,宋希进了公共卫生间。在不起眼的小巷里,一间脏兮兮的屋子上挂着一个掉下来一半的牌子,亮着灯:卫生间。
她低头,看着脏兮兮的自己,没有感到多么的害怕和难受,最多,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宋希上前,敲了敲卫生间旁边屋子的窗户。窗子被拉开,一个顶着环卫工帽子的老头探出身子,说:“咋了姑娘?有事吗?”
宋希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她的脸:“麻烦,有没有纸巾。”她的声音很小,但足以听见。
老头打量着她:一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姑娘站在那里,身上一片狼藉,可以看出原本洁白的衬衫被染成黄色,有的地方还挂着粘稠的蛋清,已经干掉了。她的蓝色牛仔裤已经被染成泥色,裤脚上沾染着泥土。她脚上原本的白色运动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成了浑浊的灰色。
“怎么了,姑娘?被人欺负了?”老头从小屋子出来,拿了条洗得发黄的毛巾,“进来进来,别感冒了。”
宋希垂着头,将在眼眶里的眼泪擦去,忍住情绪“不用了,纸巾就行。”
老头犟不过宋希,从里屋拿了几件衣服和一些东西,给她打好包,放进一只布包里。
“这是我老婆子的衣服,有些大,将就着穿,还有些吃得东西,不多,凑付着吧。”老头看着宋希,将布包给她。宋希不接,仍说“纸巾就行,这些我不用。”
“你这女娃,咋这不听话,给你了就拿着!”老头强硬地将包递过去。
“谢谢你。”宋希还是收下了。
临走时,宋希问老头:“您知道南里吗?我要到那里去。”老头摸摸光头,想了想,道:“那地方啊,真好。”
*
南里的地势险峻,山路曲折闭塞。从南山到山顶上的学校,来回也需要三四个小时。
车子驾驶座上的车窗全开着,风灌进来,夹杂着热浪。曹汉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伸到车窗外。曹汉右手指上夹了根烟,抽了一半,冒着猩红的光。
将烟头扔出窗外的一瞬,他瞥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刚从老旧的班车上下来,腿上碰了一块泥,正低头闷闷地沿着山路走。她身上穿着毫不合适的花花绿绿的大褂,脚上是一双灰黑色的老头鞋,很大,得踩着走。
很快,他又收回眼神,将手从外面收回,摇上车窗。
到了学校,一见他们的车子,孩子们便蜂拥而至,将他们围了起来。曹汉下车,从越野的后背箱里将一摞摞书搬进教室。
从教室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师,叫冯渡,是城市里面过来支教的,二十岁出头,已经来了两三年,算是这里的前辈了。
“汉哥,辛苦了,又麻烦你跑一趟。”冯渡用自己的杯子接了杯水,递给曹汉。曹汉将最后一捆书扛进教室,已经汗流浃背。他看她一眼,接过粉色的水杯,仰头灌了进去,他的嘴唇并没有靠上去,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将水杯里的水倒进嘴里。
“谢了。”两个字,他说得已经足够多了。冯渡倚在一边的门上,端着水杯,抿着嘴唇低头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送好书,曹汉和周生宦被孩子们拥着,进了教室。
除了守林,空余时间,曹汉还会到这里来教孩子们一两节课,关于外面的世界。
十多年,他一直在这里生活,除了每逢过年过节会给家里面打个电话,其余时间,基本处于失联状态。对于外面的世界,他已经有些模糊了,已经跟不上外面变化的速度了,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他能做的,就是把之前他所感受到的,领悟到的,领教过的,一一教给他们。
“汉哥,水果蔬菜什么的没了。”冯渡从隔壁的简陋的食堂里出来,提溜着一个空了的袋子,“我坐班车去买?还是你去?”
曹汉将孩子从身上抱下来,起身接过袋子,说:路不好走,我开车去。你和小周给孩子们上课就成。”
山里经费不足,连购买日常用品的费用都是省吃俭用,有的还是从曹汉老家他姐寄来的。每次花钱,都像割肉一样疼。对自己是这样糙,可是对孩子们,他总是想买最好的。
从冯渡那里取了钱,曹汉往山下走。
车子经过公交站,仍旧是那个女人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
宋希又迷了路,她问过几个人,可是这南里的地形复杂,对她一个生人来说,简直是难上加难。
想再到周围转转的时候,一辆满是泥渍的黑色越野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是一个男人。
“需要帮助吗?我是这里的志愿者。”怕她误会,曹汉解释道。
宋希抬头看他,避开眼神,发丝又垂下来。她的声音很小,很低:“不用,谢谢。”
曹汉明白她大概是迷了路,便伸出手来,指着远处隐约着的一排房屋:“顺着我指的方向去走,大约十几里的工夫,就到了南里。”
宋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点了点头,说:“谢谢。”
“你一个姑娘家的,来这种地方?”曹汉打量着她,见她一身不合适的行头,“你叫什么名字?”
宋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双很深的眸子,像是漆黑的漩涡一般,将她吸入。
她不想说名字,她现在是过街老鼠,没有人将她认出来已是万幸,若是说了名字,怕是真会落到个暴尸街头的下场。
“阿北。”她说。她撒了谎,也正常。
曹汉顶顶腮,没再问什么,只是说:“姑娘家,小心些。”摇上车窗,隔着脏兮兮的车窗玻璃,可以看见她的脸。
车子从她面前开走,扬起一片沙土,打在她脸上,有些难受。宋希揉揉眼睛,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半晌,她收回眼神,转身,走向着山林的深处,一步一步,影子消失在深绿中。
两三个小时的工夫,曹汉到了山脚。
虽说已是正午,却也依旧热闹。
几个老头挑着担子,里面是剩余不多的菜,大多是烂了边的,泛着枯黄。几个刚刚下了工的中年妇女,赶着回家给孩子和丈夫做饭,瞅了几眼菜筐,啧了啧嘴,继续快步走着。
两三个放了午学的孩子围在一起,顾不上母亲的呼唤,用枯枝挑着地上已经死去的蚯蚓。
正午的太阳发了狠,向地面射下毒辣的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腐蚀着他们的皮肤。而他们却毫不在意。
曹汉身上的T恤已经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汉哥,这么早就下山了。”路过的行人向他打招呼。
“回家吃饭?”曹汉熟络地跟他们打着招呼,“让媳妇看好炉子,最近天气干,点着了就不好了。”
“放心啊汉哥,你交代的事情不会错。我媳妇炖的排骨,挺肥的,一起吧。”
“今天有事,改天,改天请你喝酒啊。”曹汉笑着,接过了路人递来的烟。
站在太阳下抽完了一支烟,曹汉搓搓向下滴水的头发,进了果蔬店。
这店是曹汉贷款买的,一直让镇里的阿兰嫂帮忙打理,一方面是为了给镇上的人尝尝鲜,一方面也是为了学校里面的孩子能够及时吃上新鲜的水果。
进了店,阿兰嫂迎过来,接过曹汉手里的袋子,说:“今早来了一些新鲜的,怕坏,放在阴凉底下,有些已经烂了。”
曹汉拉开冰箱门,找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下去。
新来的水果很多,阿兰嫂一个人忙不过来,曹汉便和她一起。阿兰嫂挑着果子,跟曹汉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呱。
“汉啊,今年有三十了吧?”阿兰嫂问。
“三十多了,奔四了。”曹汉用胶带将箱子封好,放在一边,从冰柜里拿出一袋快要化了的冰块,放进另一个箱子。
“没找媳妇儿吧?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阿兰嫂为他操心道,“你干的工作,又苦又累,还不能挣钱。你一个城市孩子,大老远跑这儿来过这苦日子,图啥啊。”
曹汉笑笑,没说话。
扛着箱子向外走,曹汉瞥见店外面走过一个卖鞋的小贩,肩上挑着担子。曹汉扫了他一眼,收回眼神,向反方向走去。
宋希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眼前隐约出现一个模糊的屋子轮廓。
她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
宋希脚上的鞋子不跟脚,凑合着踩着,脚后跟已经磨破了,还被枝条蹭破了一块肉。后来,她干脆脱下鞋,扔到一边,赤着脚走。
走近一看,这个小屋子约是守林员的,很简陋,上面大约写着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屋子外面牵出一条线,上面晒着衣服,还没怎么干。
“叩叩叩。”宋希敲门。
几秒钟,门开了,对方是一个约二十多岁的男人,光着上身,见来人是个女人,便从一边捞了件衣服套上。
“找谁?”男人开口。
宋希低着头,说:“麻烦您,给我点水喝。”
“啊?”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好的,等一下。”
进屋倒水的工夫,男人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哥,站里来了个女人,要水喝。看她的样子,像是被拐卖的,怎么整?”
那边静了几秒,说了句什么,然后挂断了。
宋希接过水,喝了一口,有些凉。她放下杯子,说了句:“谢谢。”便要向外面走。“等一下,你要去哪里?”男人拦住她。
宋希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我不知道。”
黑色的越野驶进院子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从车上跳下一个男人,他一身黑衣紧贴在汗津的身上,衬得肌肉凹凸有致。男人脚上的靴子已经磨得发黑,染上了不少泥水,他右肩上挎着厚重的背包,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汉哥,就是她,我给拦下来了。”之前的男人跑过去,接下曹汉身上的东西。
“顺子,给她煮点东西吃。”曹汉拍着男人的肩膀说。
宋希抬头,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正一点一点地溃败着她牢固的心房,洞察她的内心。
“为什么不去南里?”曹汉蹲下,平视着她。
宋希说:“不想去。”
曹汉挑眉,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折得皱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条,就着身边灶台上的炉火点燃,用指头夹着。
“你是一个人?离家出走了?还是……”曹汉没等说话便听见宋希不太善意的语气。
“我只是想喝点水,若你看不过,我走便成,不必问东问西。”宋希抬眸,站起身子,仍是比曹汉矮个大半截。
宋希仍旧赤着脚,光洁纤细的脚上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她避开立在一边的曹汉,向外走着。
曹汉拽住她胳膊,用劲儿不大,但足以让她动弹不得。
“我们是这里的护林员,要是你在这片林子里出了事,便是我们的责任了。”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有些冲,“我们只是确保你对这林子没有什么危害。”
宋希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想要我怎么做?”
“老实呆着,别惹事。”他松开她胳膊,向屋里走,“先吃点热乎的。”
进了里屋,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宿舍,有几张床摆着,还有几张桌子。在最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几碟热菜,看不出样子来,大概是糊了。
曹汉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椅子,吹吹灰,摆好。
“凑合吃点,站里做饭的阿姨回家了,顺子只会这么多。”曹汉给她拿了个馒头,蒸得还冒水汽。
宋希接过,掰下一半,将剩下的放回远处。
“毛病。”曹汉冷哼了一声。
宋希吃饭很慢,颇像偷吃的小老鼠,尤其是她还垂着头,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有些无依无靠。
不知怎么,见她吃饭的样子,曹汉有些窝火,他吞掉最后一口馒头,起身,向外面走去。
“咋了,哥?”顺子问。
“出去抽支烟,透透气,你们吃。”
山里的夜还是很凉的,即使是在盛夏,阵阵的山风刮来,也让人感到阵阵的凉意。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挂在山脚下,发着微弱的光。林子里的树木渐渐由白日里的深绿转为黑色,和天空一起,失去了光泽;天上依旧飘着几朵云,丝丝缕缕,仅能看见几丝云烟;天上掠过几只飞鸟,啼鸣几声,继续向天的那边飞去;山溪从林间流过,上面漂着几片晒蔫的叶子,连同俯在叶子上的昆虫。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音渐渐清晰。细听,还有几人玩笑的声音。
曹汉摸出手机,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冯渡,孩子们放学以后,拿上几件你的衣服,干净的。坐最近的班车过来。”
冯渡似乎不太愿意,还是应着:“好吧,哥,可是现在很晚了,坐车也要很久啊。”
“到了来个电话,顺子去接你。”曹汉搓搓头发,吸了口烟。
“你不来接吗?”冯渡的声音弱了下去,依旧听得见。
“就这。”曹汉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院子的门打开,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犬冲了进来,扑到曹汉身上,用湿乎乎的舌头舔着曹汉的脸。
“行了,冬子,辛苦你了。”曹汉摸摸拉布拉多的脑袋,难得有一些笑容。
从门外走进几个大小伙子,人人都扛着沉重的装备。他们全都灰头土脸的,身上橙色的衣服满是泥土,已经看不清他们衣服上面的字迹了。
“张铭,老赵,肖子,辛苦你们了,顺子做了饭,去冲个澡,趁热乎的吃。”曹汉拿出根肉肠,撕开包装,掰了一半给吐着舌头的冬子。
张铭扯下面罩,喝了口水,不满地抱怨:“现在的人真他妈缺德,说了是防火季,连火星都不能有,非得在山上抽烟。一抽倒好,点着了西边的那片老林。”
曹汉拍拍他肩膀,道:“情况怎么样了?”
“森林消防来了,控制住了。”这也算件喜事。
曹汉点头,摸摸下巴,道:“行,我明天值班,你休息就成。”
话语间,里屋传来尖叫,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跑过去看,见队员们趴在门口,扒着墙,用毛巾遮住刚刚洗完的身体。往里面瞅去,见宋希站在墙角,冬子在她面前,嗞着牙,朝宋希做攻击状。
宋希的身子发颤,手心冰凉,看着马上要扑上来的冬子不知所措。冬子晃了两下脑袋,狂吠了几声,退后,忽的跃起来,张开血口,朝她咬过来。
宋希咬着嘴唇,用力过猛,渗出了血。她双目紧闭,等待着致命的一击。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几秒后,宋希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脚边蹲着的是依旧面露凶色的冬子。
“它是冬子,这儿的巡逻犬。”曹汉解释道,“刚刚下了任务,有些兴奋。”
宋希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的颤抖:“谢谢。”
她理理衣服,步伐不稳地向外面走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堵在门口的队员们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向她行注目礼。
曹汉将冬子交给顺子,刚要随她出去,却被队员们拦住。
“怎么?”曹汉皱眉,瞪着坏笑着的队员们。
“可以啊,队长,三十多年的铁树,开花了。”肖子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曹汉挑眉,顶顶腮,趁肖子笑的工夫,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使劲捶了一下,发出闷响。肖子捂着肩膀,紧皱着眉头,闹着:“队长,疼啊!”
曹汉回头,瞪他一眼,顺带给其他队员起了个杀鸡儆猴的作用,他摸摸下巴,道:“就是欠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人看,自己看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