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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夜,依旧如此的冷。凛冽的狂风肆意地虐乱着,侵略着座边陲小城。
      城的北边,在一座老旧的筒子楼里,女孩倚在灰暗的墙角,无力地瘫坐着。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失去了焦距,黑色的长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斑点的血迹和已经失色的眸子。她身上本是一件干净的白衬衣,被鲜血洗礼后,成了妖艳的鲜红。
      女孩的手臂上有一道道的血痕,鲜血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渗染开,成一片殷红。远处的地板上,卧着三个人,早已断了气。鲜血从他们身上仍不断地向外涌着,从他们身上留下的血,汇聚,凝固,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血沟。
      雨下了起来,和狂风一齐,敲打着老旧的窗棂,凄厉嘶哑。
      这是她迈进地狱的第一步。
      今天是一个令万人唾弃的日子,臭名昭著的杀人犯,在今天,刑满释放。这座小城里的人都知道,十二年前,一个叛逆少女因家庭琐事与父母争吵,一气之下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年仅四岁的妹妹残忍地杀害。她是谁?
      宋希。
      监狱大门缓缓打开,发出金属碰撞的难听的声响。几个狱警从大门内走出来,赶走在监狱门外驻守的记者。
      跟在几个狱警后面的是一个高挑的女人,清冷的面孔算不上漂亮,放在人群中,属于渺小的那一个。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齐耳的短发蓬乱着,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透过密密的发丝,是一双同样冰冷的眸子,漆黑深邃,黯淡无光。她微低着头,或许这样,她那张丑恶的面孔能被悄无声息地隐藏。她身上只有一件洗得破旧的白衬衣,她唯一的东西。
      今年她三十,在监狱里度过了自己的十二年。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监狱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长着一副和蔼的面孔。她身上笔挺的狱警制服,在阳光下被衬得格外的蓝。
      “出去之后,靠你自己,找份靠谱的工作,老老实实地生活。”她嘱咐着宋希,很不放心。
      阳光刺眼,宋希抬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隐约可见蔚蓝的天、缥缈的云、温暖的阳。她收回眼神,又低下头,垂眸看着干裂的地面。
      外面的空气依旧的浑浊,充斥着难闻的汽油、恶心的工厂废气味道,热浪夹杂着空气中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即使这样,她却依旧享受,因为监狱中暗无天日的十二年已经过去,窒息,灰暗,无望也在监狱大门关闭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宋希深吸一口气,戴上口罩,道:“走了。”淡淡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没有任何感情。
      十二年,变化很大。宋希只觉得,自己成了世界的一个另类。抛却外人的唾弃和鄙视,只就适应社会来说,自己都难以生存下去。自己与世界之间隔了一条巨大的鸿沟,自己与这个世界,更远了一些。沿着街道走着,宋希低着头,用刚刚从监狱长那里借来的宽大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脸,躲避着过路行人的眼神,快步走着。只走过几条街,她便迷了路。
      原本整齐的小矮楼已经被拆除,在废墟之上,建成了一座座的新楼,玻璃的外观在阳光下闪着,刺得她眼睛生疼。原本的工厂,被私人承包,改成了出口贸易的公司,门口挂着靓丽的牌匾。
      她彻底失了方向,站在公交站牌下,缩在角落里。
      周围各色的人,有的人背着包,腋窝下夹着文件;有人靠在柱子上,低头抽着烟,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讲着电话;几个年轻的姑娘,从包里翻出粉扑,照着照镜子,一顿涂抹。
      “请问一下,这是去哪里的车?”宋希还是拉住了一个路人,问道,衣服依旧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路人疑惑地看她一眼,抬手指了一下头顶已经锈掉的站牌,上面有几行模糊不清的字,被垂下来的植物所覆盖,隐隐地看见几个字:终点站:南里。
      宋希抬头,顺着路人手指的方向,努力辨认着字迹,大概有了一些轮廓。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许回一趟家,或许,像桥洞底下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一样,随着人群,随波逐流。
      宋希摸摸口袋,兜里只有自己的身份证,和几十块钱。天气燥热,没有一丝风。热浪涌过来,打在她身上,只觉得皮肤被这热浪灼烧,留下道道伤痕。
      车来了,人们拥挤着上了车。宋希收回步子,没有跟上去,仍旧站在那个位置,透过满是泥渍的车窗玻璃,看见上了车的人们争抢着为数不多的位子,或在辱骂,或在隐忍。
      “上不上啊?”司机朝她吼着,手里拿着没了边的蒲扇,东一下西一下地扇着,“别浪费时间!”宋希摇头,说:“不上。”
      “神经。”司机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宋希抬头看天,云已经没有了,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太阳。宋希抬头,再次看向站牌,终是看见了那行字以及,那个地方。
      她觉得口干得要命,嗓子像是裂了一般。抬眸望去,站牌对面有一个小超市,门外站着一个老婆婆,同行人说着话。
      她绕开又一波的人群,扣上帽子,向超市走去。
      说是超市,其实只是卖几瓶水,几包烟,连正经营业许可都没有的小店。她拿出几块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从架子上拿了几瓶水和几根火腿肠,看了看生产日期,还有几天过期。宋希放下,看向别处放在盒子里,看起来要高几个档次的品牌。瞥见了价格,太贵,终是又拿起那快要过期的火腿肠。
      要去付钱时,路过买烟酒的柜台。宋希停下脚步,驻足很久,手指伸向了角落里的一包烟,不知道什么牌子,也很便宜。
      收钱的估计是老婆婆的儿子,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耳朵上别着烟蒂把儿,闪着猩红的火星。男人的手发黑,指甲厚黄干裂,接过宋希递来的东西,趁机摸了一把宋希白皙的手指。宋希迅速将手收回,紧握成拳状,缠在身后,刚才那粗糙的触感让她一阵阵犯恶心。宋希盯着他,没有一丝善意,却不能发作,终是收回了眼神。
      “多少钱?”宋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冷。
      男人没有偷吃成功,有些窝火,眼睛色眯眯地盯着她看,忽然愣了几秒,扫向不远处桌子上的那台台式机,里面放送着新闻。男人装作没事的样子扫了几眼宋希买的东西,说了价钱。
      “算多了。”宋希看他,指着价钱说。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说:“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服务,值这个价儿。”“什么意思?”宋希的眸子更冷了,像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冰湖,石块扔进去,溅起冰冷的水花。
      “你丫跟我装是吧?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你,恶心!”男人想让宋希出丑,激怒她,于是收起那副装着的嘴脸,恶狠狠地说,“也是,你这种人,一辈子关在监狱里吃牢饭,被枪毙更好!”
      这种事情,她已经习惯,对于这样的羞辱,她的内心早已麻木,被黑暗所禁锢,泛不起一丝波澜。宋希没有理会,从口袋里摸出钱,按原来的价格给他。
      “你以为你和别人一样,能享受平等的待遇?做梦,你这种杀人犯就应该饿死你,让你暴尸街头。”男人并不是在为死去的人打抱不平,只是因为窝火,想要趁机羞辱宋希一番。
      男人越说越兴奋,嗓门渐渐大了起来,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多久,周围便围满了人,赶车的人似乎也不忙了,拿出手机冲她拍着;原本急着上学的孩子也停下脚步,一探究竟;连正在工作的人也放下手里堆积着的工作,走近他们,似在看笑话一般。
      宋希不想去理会他们,放下东西,扔在柜台上,将帽子扣上,向外走去。
      “别走啊,臭××,回来。”男人揪住她头发,向后拉扯着,“你落老子手里了,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隔着一张桌子,宋希被扯了过来,狠狠地撞到桌角,腹部一阵钻心地痛。还没等缓过来,只觉得头顶一阵湿滑。紧接着,是无数的鸡蛋,一个个往她身上扔着,她本来干净的白衬衫上顿时挂满了蛋黄和蛋清,淅淅沥沥向下流着,滴在地上。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将小小的店面围得水泄不通。宋希被困在里面,用已经脏掉的衣服,裹着身上,一声不吭,任他们欺辱。人们围着他,朝她身上扔鸡蛋,吐口水,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夹杂着毒咒不留余地地攻击着她。
      男人似乎骂累了,支起身子,将宋希从地上拽起来。蛋黄蛋清顺着发丝落下来,滴在脸上。宋希扯着袖子胡乱擦了擦,依旧什么也没说,起身向外面走,整个人狼狈极了。
      或是觉得她脏,原本围堵她的人群也渐渐散开,让出一条小道。宋希的眸子漆黑,有隐隐的凶色。她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眼神里都是平淡,冷静,毫无波澜,而被她看过的人却觉得毛骨悚然,仿佛下一秒,这个女人就会冲过来,然而她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甚至于吝啬给他们一个多余的动作。
      走到门口,宋希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子。
      “我说我是清白的,你们,信吗?”
      *
      宋希母亲是一个知识分子,早年下乡插队做知青,认识了宋希的父亲,眉来眼去,两个人就好上了。结了婚,两人的日子过得拮据,倒也舒心。
      后来,宋希出生了,在一个春天。母亲给她起名“宋希”,希望她能够想早春一般,洋溢着生的希望。
      宋希从小就野,上房揭瓦,下河捕鱼,没有一样不精通。原本以为她的成绩能考上县里还不错的一所中学,可是她却跟着二舅家的孩子,整日在街道上疯跑,总要闹出一点事情来,惹得邻居家的婶婶拉着自己的孩子,指着身上的伤口向宋希母亲讨说法。
      后来一次,真的把宋希的母亲惹上火了,将宋希打一顿,扔进房间里反省。关了几天禁闭,宋希也老实不少,也能使使劲儿学习,终是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学校,让宋夫宋母松了一口气。
      后来,宋希不知怎的,像是懂事了一般,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进了学校的重点班培养,邻里也惊讶于宋希的进步,督促着自己的孩子向她学习。
      二舅家的孩子却不争气,勉强上完了初中,在县城上一家规模不大的工厂里做工,却不老实本分,经常惹事,被厂里开除了还几次,是亲戚好生求着,送了不少礼才暂时报下来。
      那天深夜,宋希下课,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往家里赶。骑到路口时,一个人从后面窜出来,将宋希拦下。她本来以为这是有人抢劫,后来才发现,来人是二舅家的孩子。他还是以往那样的嬉皮笑脸。
      “什么事?”宋希不想与他有太多纠缠,“我回家有功课要做,有什么事快说。”
      “我手头紧,借我点。”他凑过来,冲她笑着,一口脏兮兮的大黄牙露出来,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
      宋希推开他,说:“我身上没有,要钱,找你爸去。我先回去了。”她的右脚刚刚踏上脚闸,书包却被他扯住了。
      “你干什么,再动手,我就报警。”宋希怒了,拉过书包带,扔进前筐里,“以后别来找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她脚下生风,飞快地蹬着车子,想要离开那个地方。
      二舅家的孩子站在路灯下,影子拖得细长,看着宋希的车子消失在拐角,才渐渐背过身子。后背上,被血染得深红,甚至有些发黑。他哼着歌,五音不全,踱着不稳的步子,消失在夜里。
      远处,巷子里,传来一两声狗叫,和难听的歌声,一同消失在夜里。
      隔日,筒子楼里再也不得安宁。
      *
      山间的清晨,总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层叠的绿林、潺潺流动的山溪、飘渺如烟的云雾无不衬托着生的气息。
      青砖白瓦,整齐地排列在群山之中,在嫩绿的遮掩下,越发显得神秘。透过云雾,青白色与嫩绿相映衬,随着云烟的波动,渐渐清晰起来。
      飞鸟掠过蓝天,啼鸣几声。
      南边的山上有一间屋子,临近崖口。在这座简单的木屋里,住着一个男人,十多年之久。
      男人支起身子,搓了把脸。他掀开被子,从木床上跳下来,发出吱呀的声响。他光着上身,小麦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呼吸的节奏,一收一缩,结实的肌肉线紧绷着,不是经过健身房千篇一律地加工,而是自然的淬炼。男人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恰好地挂着腰腹,人鱼线隐隐露出。
      他端起木盆,走到外面,照例点上一支烟,含在嘴里,猛吸一口,吐出烟圈,烟便只剩下半截。
      到院子里打好水,放在木架子上。他提一提裤脚,蹲下身子,嘴里仍是那半截烟。用手试了试温度,很冷,便泼起一点水,淋在干练的短寸头连同黝黑的脸上。
      头发上滴着水,他胡乱一擦,将洗得干净的毛巾搭在厚实的肩膀上。半截烟抽完,用卫生纸包好,扔进垃圾桶里。刷完牙,将嘴里的漱口水吐掉,牙刷扔进一旁的杯子里,打了几个转转,发出叮咚的声响。
      每天早上,如此。
      六点钟,有人来敲门。男人走过去,套上黑色的T恤,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周生宦,是这里的志愿者。
      “汉哥,早饭买来了。”周生宦进了屋子,将从镇上阿香的早餐铺买来的包子和油条递给他。
      *
      这个住在南山上的男人,叫曹汉,今年三十多岁,十几年前搬到南里。南里位于西南边陲,地势险阻,交通不便,但几千亩的天然林子也形成一座天然的屏障,将南里这座小镇隐藏在群山之中,不为人知。
      曹汉是这几千亩林子的守护者,也是南里这座小镇的志愿者。十几年前随支教队伍来到这里,一待就是十多年。他没说什么原因来,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有人问过他,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过野人一样的生活,没有工资,没有希望,是图什么。
      曹汉掸了掸烟灰,道:“赎罪。”
      *
      曹汉坐在门槛上,两条腿随意地叉开,抵在墙上。紧绷结实的肌肉线条透过裤子,仍旧清晰可见。他低着头,大口的吞咽着,一会儿的功夫,四五个包子,被他一扫而空。包子吃完,他扭开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下一半,抬手擦擦嘴,又将瓶子扭好,扔到一边。
      “哥,你今年回吗?”周生宦蹲在他身边,问他。
      曹汉抬头看他一眼,咬了一口油条,说:“不回。”
      周生宦也知趣,闭了嘴,蹲在一边揪着地上本就没有几根的草,倒也玩得挺好。
      曹汉将最后一口油条咽下,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条烟,点燃,含在嘴里,抽得倒是慢了些。他站在院子里,从脖颈间拿出系着的那条项链,十几年过去,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却依旧光亮。猩红的火星烫到了手指,他收回思绪,拈拈手指,将烟蒂把儿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进屋洗了把脸,锁上门,将院子里的成捆的新书扛到肩上,把车钥匙扔给周生宦,依旧只有几个字,道:“进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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