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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谢大夫养了只白狐的消息在小小的村子里不胫而走。
原先这村子里没有大夫，先前懂医术的老先生西去之后，没有留下一个弟子继承衣钵。直到四方漂泊的谢文天来到这里，在村民的请求下留下。
谢文天年纪不算大，又生得一副好样貌，再加上饱读医书，从来带着行医济世的心愿，那举止更是风度翩翩，儒雅骏逸，在村中有着不错的名望和人缘。
这几日有人路过他的院子，便探头进来问声好，顺便也就看见了总是对着鸡舍流口水的小狐狸。
有老人说，这是雪狐。如此罕见之物竟在这里出现，实属异数，恐有灾祸。
谢大夫笑着摇头：“不过一只小畜生罢了，哪有那么多说法。”他爱这小狐狸能通灵性，可要是叫别人知道了，恐怕就得一口咬定它是狐妖了。
白狐狸咬牙切齿，怒火在肚子里翻腾：我是狐仙！是仙啊！能见到我都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我随便动个小指头就能让他家财万贯，哪儿灾了？还有你！谢文天！你……你才畜生！
【16】
张嫂在小儿子病好之后带着他去大夫家道谢，拿去了一瓶香油，两匹细布。
小狐狸被香油的气味引得跟在后面跑，张嫂的儿子小毛就跟在后面追。小孩子跑起来磕磕绊绊的，哪能抓得住灵活的狐狸，倒是蹭了一身的灰。
白狐狸才不屑陪个毛孩子玩，它跳上谢大夫的高椅子坐好，比那小孩还高出一个脑袋来。
张小毛咯咯笑着，想要往椅子上爬，小狐狸冲他龇牙，还把他往下拱，小毛没站稳，摔了个屁墩儿。
村子里的小孩野惯了，常摔摔打打的，这一下摔得张小毛有些发愣，坐在地上没立刻爬起来，但也没哭，就张嫂来扶他的时候搂着娘的胳膊哼唧了两声。
谢文天就手拿着一卷布作势要打小狐狸，狐狸毛都还没碰着呢，就听小孩奶声奶气地嚷嚷：“不要打白毛！”
本来也没打算真打它，一见那小东西团成一团往椅子下缩的模样谢大夫就下不去手了，倒是这小孩挺有意思。
谢文天特和颜悦色地问小毛：“它欺负你，为什么不要打？”
张小毛靠在娘亲怀里磨蹭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没欺负，白毛跟我玩。”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叫小毛，它也叫小毛。”
白狐狸躲在椅子下，探出个小脑袋来。听见这句，从鼻孔里喷了两下气：谁要跟你叫小毛啊！没文化！
【17】
这之后张小毛经常领着小伙伴来找小狐狸玩。小孩子不懂什么忌讳，成天吃饱了就跑大夫家门口“白毛，白毛”地叫，把小狐狸吵得不得安宁。
身体已经痊愈的白狐狸把两只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为了午餐的红烧鸡腿，要忍！
千年清修都忍过来了，这点小噪音算什么！
小狐狸一遍遍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拖着尾巴跑进厨房找谢文天。
谢文天怕它偷吃东西，更怕它不小心被火烧着毛，抱起来揉了两下，给它丢出院子了。
于是白毛狐仙大人只好被一群调皮蛋追着跑。
他们把小狐狸赶到一棵树下，要它爬树。
白狐狸举头仰望那棵五丈来高的松树，有些眼晕。
爬，爬个屁！老子又不是猫！
终于有个稍微有点见识的小孩说：“不对呀，狐狸不会爬树吧？”
其他小孩就问：“那狐狸会什么？”
“会摸鱼！”
“走走，带它摸鱼去！”
狐狸是会摸鱼，可是我不会……
小狐狸一边被抓在人手里提溜着往村外不远的河边去，一边在心里默默想。
男孩子们一见到河，一个个眼睛发亮，都顾不上什么鱼啊狐狸的了，扑通扑通就往浅水里跳，打起水仗来。
张小毛才四岁，是不敢下河的。他抱着小狐狸坐在岸边羡慕地看，还问小狐狸说：“白毛，你肯定也特羡慕他们吧？娘说等我再大两岁就叫哥哥教我游水。到时候我学会了，就带你下去抓鱼！”
小狐狸懒洋洋地卧在他腿上，心说我才不羡慕那群泥猴子，我就庆幸好歹还有一个不会水的你，你可千万别去学那个。
【18】
过够了瘾的小孩子们总算是记得要在回家吃饭前把衣裤弄干。夏天中午的太阳够辣，他们爬上河岸一个挨一个地躺成一排，最边上的是压根没沾水的张小毛，张小毛再边上是摊开爪子晒肚皮的白狐狸。
土地有些烤人，但还在可以忍受的限度，暖烘烘的。小河流水声涓涓细细，偶尔能听见里头有鱼儿甩尾巴的声响。这天热得谁也不想说话不想动弹，不到晚上虫子都不叫，安静得要命。还能望见村子里几亩小麦田上嫩金色的麦穗，坠得麦秆儿低低垂着，一丝不动。
白狐狸翻了个身，瞧着麦地，觉得那颜色真漂亮。
一会儿工夫，衣服干了，肚子也饿了。小孩们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一窝蜂地往村子里跑。
张小毛跑着跑着，就落到最后了。本来他人就小，又抱着只狐狸，更慢了。
白狐狸在他怀里不耐烦，这小孩跑得比它走着还慢。它三两下挣开张小毛的胳膊，自己往谢大夫家跑，爪子把小毛的袖子给勾破了。
等张小毛慢吞吞的到了家，自然是挨了张嫂一顿骂。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给谢大夫知道了，于是小狐狸也挨了一顿骂。
为此小狐狸缩手缩脚好几天，生怕大夫又罚它不许吃鸡。
【19】
为了白毛把自己丢下先跑的事，张小毛自个儿生气了好几天。当然他那么小，也不太明白什么叫生气，就是好几天都没来找小狐狸玩。
然后他哥哥给他做了把小弹弓，他又耐不住性子了，要与白毛分享他的喜悦。
小狐仙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又被小孩揪出去，还是看他的新玩具，心里本就不愿。再加上天气太热，鸟都不飞了，张小毛光拿着个弹弓却毫无用武之地，傻呆呆地到处看，小狐狸觉得更闷了。
终于，张小毛捡了几颗石子，试着瞄准一棵树上的鸟窝打，打来打去都偏了，只打下几片树叶来。
小狐狸无聊地在一边抓耳挠腮，对此嗤之以鼻。
张小毛失望至极，干脆大方地把弹弓递给小狐狸：“白毛，你要不要玩？”
我才不要玩！
小狐狸用前爪夹着弹弓把子，口里衔一块石子放在牛筋中间往后扯……然后“哗啦啦——啪”，碎了人家屋顶上两片瓦。
那家人便要张家给他修屋顶，不少邻居都出来看。张嫂气起来要揍张小毛，小毛委屈地哭着说：“是白毛打的，不是我！”
被点名的狐仙大人心虚地躲在谢大夫身后，扯着大夫的裤脚要他回屋。
【20】
谢文天果然一声不响地回屋了。回屋之后把小狐狸拎起来，对着它的屁股啪啪啪三巴掌。
绝对的不疼，但狐仙大人觉得受到了侮辱，不等谢大夫再教训就爬床底下去了。眼泪汪汪的，开饭了也不出来。
它躲了两天。开始谢文天还觉得一只会置气的小狐狸实在好笑，拿碗盛了鸡肉放在床边引它出来，它居然不为所动。谢大夫逗它道：“怎么还这么倔啊？快出来吃鸡，一会儿凉了可就不香了。”
晚上谢文天照常睡觉，想着那小东西大概会偷摸爬出来吃东西。可第二天早上一看，碗里的肉一点没少。
小碗在地上摆了四个还无人问津的时候，谢文天急得几乎要掀床板。什么小狐狸平时眼巴巴馋着的菜都给它做了，也伸笤帚杆进去捅了，它在里面躲来躲去，就不出来。
狐仙大人背对美食和笤帚，躲在床板底下默诵清心诀。
但是念着念着就变成——
讨厌你！讨厌你啊谢文天！我又不是故意弄碎瓦片的，干嘛打我！还老教训我！
我有千年道行你才算那根葱呀你就教训我！
再欺负我我就回山里去！看我走了还有谁来保你这房子邪鬼不近妖物不侵！
【21】
第二天晚上谢文天把被褥卷起来。小狐狸感到头顶有光洒下，一仰脖子，就看到谢大夫隔着床板的缝隙看着它：“出来吧，我再不打你了成么？”
小狐狸一下子又眼泪汪汪了。
谢文天从床板稍宽的缝隙中艰难地伸过去一根手指，稍微能碰着小狐狸的耳朵。
这只狐狸的耳朵有点特别，不像一般那么尖尖的，而是多点儿圆弧，还特软，平时都卷卷的，一颤一颤，有点像两只小蝴蝶。
谢文天就碰着它的耳朵轻轻挠了挠：“我保证，保证！往后绝对不打你了，也不骂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22】
谢文天烧了一盆热水，兑成温的。小狐狸一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在谢文天怀里表达一下委屈，就给按水里了。
它在床底下沾了一身的灰，爱干净的谢大夫毫不客气地给它仔仔细细洗刷一通。
换了干净的水冲洗后小狐狸也毫不客气地甩了谢大夫一身水珠。
洗完澡擦干毛的小狐狸舒舒服服地窝在谢文天怀里啃排骨。谢文天右手捧着盘子，左手没什么意识地给小狐狸梳毛。那毛没完全干透，不像以往那般蓬松，而是纯纯顺顺的，极为溜手。
被肉香熏了两天的小狐狸这回吃得格外香甜，逮着骨头咬个没完，把原本就炖久了的排骨全部咬成粉末。
等它心满意足了，谢文天把它翻过来，给它轻轻地揉肚子。空腹太久，一下吃得有点多，谢大夫怕它积食。
谢大夫语重心长：“以后不许再胡闹。做错事还不让教训，你这小东西……”
小狐狸的两条前腿蜷着吊在胸口，大尾巴一翻将谢大夫的手和自己的小肚皮全盖住，竖起两只卷卷的耳朵，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谢大夫无奈：“听不明白？那算了……总之以后不能再弄坏别人的东西，懂吗？”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偷偷乐了。
【23】
有了谢文天的保证，小狐狸更加肆无忌惮了。其实它不爱出去乱跑，但只要一出那道门，就必然得闯了祸才回来。不是挠花了这个就是咬坏了那个的，一般也没什么大件儿，人家看在谢大夫的面上不要赔偿，但谢文天光是道歉就弄得晕头转向。
再小狐狸踩坏了两家人的麦子之后，终于被谢文天禁足了。
但其实这真的不能怪我们白毛。它那么小点个头哪能踩坏什么呀？它就是在新一茬麦苗冒出头来的时候，好奇那金灿灿的颜色怎么变成青青绿了，跑去看了一看，麦苗是跟在它身后同样好奇它在找什么的小屁孩儿们踩坏的。
谢文天这次一字一顿地严肃指出：“以、后、不、许、跟、那、帮、小、孩、到、处、跑！”
小狐狸在内心欢呼一声：早该这么着了！
它太高兴了，扑上谢文天的肩膀，亲昵地用鼻子蹭他。
谢文天给蹭得痒痒的，直缩脖子，还得维持严肃的表情把它拉开：“下去，别蹭我一脸毛。”
【24】
小狐狸又恢复了每天闲散的生活。
晌午前：醒来、梳毛、晒太阳、偷看鸡舍里的老母鸡、奔向厨房、被赶出来、再奔、再被赶、再奔、被允许呆在离灶台远的地方看、馋、馋、馋、馋、馋、试吃一口、表示好好吃而我就要饿死了、吃饭。
晌午后：在大夫脚边绕来绕去、绕来绕去、绕来绕去、被踢开、拖着尾巴去午睡、睡醒去书房找大夫、要抱、要抱、被抱到腿上和他一起看医书、用尾巴帮他赶蚊子、在他入迷的时候催他去做晚饭、跟去厨房、等、等、等、等、等、吃饭。
晚上：在院子里散步、偷看鸡蛋、听到大夫的脚步藏起来、被找到、被拎去洗澡、擦干毛被关在门外、听见大夫在里面沐浴、挠门、挠门、大夫洗完出来、趁大夫在读书爬上大床、被丢下来、爬床、被丢下来、爬床、被丢去门外、挠门、挠门、挠门、被和草垫一起拎进屋放在床边地上、乖乖趴在垫子上睡觉。
一天又过去了。
【25】
秋天到了，谢文天又要去采药，他跟小狐狸说，乖乖在家待着，不要乱跑。
刚拾起药镰，小狐狸就跳进药筐里坐着了。
“你也去？”
小狐狸点头点头。
谢大夫锁上院门，背上一只白毛狐狸上山去采药。
山上的空气清新干净，滋润心肺，安静的野林更是让小狐狸有一种回到家乡的感觉。半路上它就不老实，从筐子里爬出来，跟在谢文天身边自己跑，左嗅嗅右嗅嗅，像是在跟那里的草木打招呼。
谢文天没管它，只把它控制在视线范围内。后来找草药找得入神，也顾不上了，耳朵能听见它在旁边踩着草叶沙沙沙的蹦跶，似乎是很开心。
等采够了药打算回头，谢文天才发现耳边的沙沙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停了。
他向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仔细，却都没有在一片青黄红紫中发现那团小小的白色身影。
山风吹过树枝，已经开始干枯的叶子摩擦出嘶哑的声音，山林里显得很安静。
【26】
在这样的安静下，谢文天想叫小狐狸一声，嗓子却发不出声来。
谢文天咳了一声，重新试了一次：“小狐狸，你在哪儿？小狐狸……白毛？白毛！”
远处一丛藤蔓的叶子抖了抖，白毛从里面钻了出来，站在那不动。
谢文天赶紧过去，发现小狐狸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小狐狸：我太失望了！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白毛？白毛？！
谢文天顾不上揣摩它的意思，直接给抱起来一把按在怀中：“又乱跑是不是？”
小狐狸刚在思考怎么解释一下它不是在乱跑，脑袋就被狠狠按着揉了半天。
混蛋！
它不得已眯起眼睛，耳朵也给按瘪了。
“我还以为，你要跑回山里不出来了。”谢文天揉完狐狸脑袋，又重新把毛给他理顺，“我以为你不跟我回家了。”
我哪有！又冤枉人了吧！
小狐狸转着脑袋伸长脖子，在谢文天的下巴上“哧溜”舔了一回。
【27】
难得谢文天没再教训它，打算立刻带它下山，小狐狸不依，从谢文天怀里跳下来，又钻到藤蔓后面。
见谢文天没跟上，小狐狸从叶子中间探出了个小脑袋，模样很滑稽。
谢文天便绕到藤蔓之后，从小狐狸在地上刨出的浅坑往下又挖了一尺，挖出一根手腕粗细、三尺来长的山药来。
小狐狸满眼期待地看着谢大夫。谢大夫将山药上大块的泥土拍干净了，斜眼看着小狐狸：“你又想吃山药炖鸡了是吧？”
“唰啦”，小狐狸挂下一串口水。
谢文天把山药装进筐里，对小家伙说：“走了。”小家伙不走，扒着谢文天的腿要往上爬。
谢文天皱了皱眉：“爪子上都是泥。”
无耻的小家伙继续把泥抹在谢大夫的裤腿上。刚才在大夫怀里坐着很舒服，它才不要自己走。
谢文天只得依它。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