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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泥梨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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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寺位于沉山半山腰,四周围满了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漫山花海正值怒放的季节,这伯乐寺便栖息在这红花绿树的怀抱里安睡了几百年,外人鲜少有知道此地,来寺里的多是当地的居民,所以香火并不算旺盛,这日子本该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知道几年前寺里多增了一座泥梨殿。
白蝉还是第一次来寺庙,伯乐寺的正门不算多宽敞,砗磲、玛瑙、水晶、珊瑚、琥珀、珍珠、麝香七宝镶嵌在黑檀木大门两侧, 正门上方的牌匾上伯乐寺三字用是用草体雕刻而成,门内摩肩接踵,香火鼎盛,两个同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向院中的大香鼎,香鼎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红色线香,鼎前七个跪垫上跪满了虔诚的礼佛人,他们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聚过头顶,承载着自己和家人无数美好心愿然后拜了下去。
白蝉不禁觉得很可笑,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拜的是神是鬼,居然还能将姿态摆的如此虔诚。
“干什么!”白蝉凝神中忽然见旁边一双白净的手从眼前快速划过立刻伸出右手将它抓住,低声向身旁的人低声呵斥道。
“我只是想看看这烧的是什么……”白芍有些委屈地说道,白蝉平时对她虽然偶尔觉得她烦会不理睬她但是算得上和颜悦色,被这么凶的呵斥还是头一次,总是对着自己展示菩萨心肠的一面,白芍忘记了她本就不是菩萨而是亦正亦邪、亦神亦妖的金蝉。
“这是供奉菩萨的香火,人们想要求得保佑便用它来供奉信仰的佛。”白蝉不忍看着这小可怜这么委屈也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好了,别鼓着嘴巴了,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现在更丑了。”白蝉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啊!”白芍听到这尖叫一声,变脸般立开嘴巴笑了,还露出了洁白的小米牙。
“走吧,去看看这大名鼎鼎的泥梨殿。”白蝉拉起白芍昂首阔步向后院走去。
泥梨殿位于伯乐寺的西南拐角处,背面就是高耸入云的古树,二人到时已是正午时分,即使是太阳最辣的时候也觉得周身发冷,遍体生寒,泥梨殿烟雾缭绕内礼佛者络绎不绝,殿外人头攒动,墙角边的潮湿泥土里长满鹅黄色的小野花,伶仃的花骨朵摇曳在微风中和褐色的泥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蝉走到一口长满墨绿色青苔的井旁,伸着头往里面看了看井水还算清澈,寒气扑面而来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白蝉怔怔地望着水中的人影出了神,须臾间周遭的事物都变了,潮湿的泥土上长出了鲜嫩的小草,参天大树渐渐模糊阳光照射进来周身变得温暖不再那么阴冷,那口井也变了样子,变成了儿时自家院子里的水井,章苔母亲在井边洗衣时生下来她 ,干脆直接衣井边绿苔为女儿的名字,白蝉恨死章苔这个名字了,这是她的与生俱来的原罪,井水里被投下了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石子,于是有波纹一圈一圈荡开,白蝉看见水里看见爸爸和哥哥们正在破旧昏暗的厨房里吃着家里唯一一只鸡,院子里有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蹲在井边洗着一家人的衣服,厨房飘出的烧鸡的香味飘到了院子里,小章苔回头望着厨房的方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白蝉透过水面都看到章苔渴望、羡慕的眼神,白蝉气极了,把手伸向水面,五只手指大张努力地靠近幻象,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想要吃烧鸡去自己去抓,自己去做,为什么要羡慕别人,这种低贱的人有什么好值得你羡慕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比他们还要低贱.
“蝉蝉?”白芍熟悉的声音将她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白蝉定了定心神,低头便看见白芍在东市鞋铺新买的紫稠绣蝴蝶绣花鞋边上沾满了泥土:“你怎么过来了?不怕新鞋子弄脏了?”
“我看你愣神了才过来了的呢。”白芍此时也低头发现了另她心碎的事情,顿时几哇乱叫起来:“你要赔我鞋子,我可是花了二十文钱呢……”
“买买买。”白蝉见殿内人渐渐减少赶紧拉着白芍离开这一片泥泞地。
殿内石砖上涂了桐油,可以清晰地看见两人的倒影,黑色的柱子分别竖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拐角,粗圆柱上雕着一尊尊姿态各异的菩萨,白芍望了半天也分不清这是什么菩萨便问白蝉:“这些都是哪方菩萨?”
白蝉道:“在这泥梨殿供奉的自然是泥菩萨喽。”
“还有泥菩萨?泥菩萨不都自身难保了吗?”白芍满眼疑惑。
“哈哈哈,这是说到点子上了。”白蝉不但不顾及路人嫌弃的眼光还一反常态开怀大笑。
白蝉抬头直视正坐在殿中的那尊菩萨,面对这凶神恶煞、满身戾气的邪神她毫不畏惧,目光犀利,塑像脖子上挂了几串璎珞,香炉里焚着旃檀,青烟袅袅中泥梨菩萨脚踏一只手中指食指相触搭在胸前,另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它单腿站立,一只脚掌踩在大腿根部烟雾朦胧,泥菩萨的身影若隐若现,面部五官雕刻的栩栩如生,白蝉望着这面目凶狠的菩萨用腹语说道:“神也不过如此,还需要人来给你干脏事,真是窝囊废。”
就在白蝉刚说完,屋外乌云顷刻间包围了整个伯乐寺,电闪雷鸣间大风已经刮起起卷翻了屋外的招魂幡,也将一心求美貌的女子精心梳理的头发吹得凌乱,更吹得暗室里两个人心惊胆战。
泥梨殿地下暗室里,花眠向黑衣人汇报到自己派去的人在天字一号房没有搜到剩下的几张宣纸,正在她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时耳边忽然炸开了一道响雷,雷声轰鸣,暗室里的香烛灯罩剧烈摇晃开来,花眠和黑衣人吓得浑身发抖扑倒在地不断地扣头:“泥梨菩萨息怒,泥梨菩萨息怒!”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晴空万里,忽然狂风大作,白芍有些害怕靠近了白蝉,此时白芍才看见白蝉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眼神犀利毫不退缩地逼视塑像,这样的白蝉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是废物的心被戳痛了。”白蝉风淡云轻地说道。
半个钟头后风止雷停,暗室里蜷缩在地上的两个人颤巍巍地抬起头,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地上飘落了一张散着香气的金箔宣纸躺在两人面前,纸上墨迹未干:杀了带金蝉戒指的女人。
花眠见了心里一喜,终于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了,这次一定不让主人和菩萨失望,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真的很让人讨厌呢,花眠等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黑衣人这次没有向往常接受到指令之后立刻开始着手谋划,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那个不可一世的主人正对着字迹出了神,魂魄久久没能归位。
“我已将亲侄女献身给了菩萨,菩萨定要保佑我朱家香火鼎盛,家门兴盛……。”一位穿着紫色罗裙的妇人双手合十跪拜着泥梨菩萨,她旁边站着一位绾着堕马髻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呢喃道:“妹妹已经献身了,下一个是不是我。”
白蝉和白芍正站在偏门后,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看着殿内鬼迷心窍的两人,等她们磕头烧香一系列流程走完白芍的肚子早饿的咕噜咕噜直叫,白芍可怜兮兮地扯了扯白蝉的衣袖小声哀求道:“蝉蝉我饿了,我想吃烧鸡、狮子头、佛跳墙……。”说完还使劲低咽了咽口水。
白蝉实在不想看到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问道:“看见里面那两个女人了吗?”
白芍灵力不足以听到她们的对话,不解道:“看到了啊。”。
白蝉诱哄道:“想吃肉吗?等下她们出来,你问问她们见没见过这个东西?”说着白蝉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箔宣纸快速塞到她的手里。
白蝉望了望那双纤细手指夹着的宣纸,又想了想烧鸡,犹豫地点了点头。
春意迟迟,今年的倒春寒似乎持续的有些久,寺中的桃花骨朵还有很多没有完全绽放,如果碰上有雾的天气,一大早来观赏还能看到露水停留在柔嫩的花瓣上,花瓣上沾染了深山的雾气还会形成透明的绒毛状晶体,到了午时阳光照射在露珠上,一颗水滴便折射出整个天地,白蝉正在院子里欣赏这美丽奇妙的景象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声——白芍被那两个女人推搡到了一边,宣纸也飘落在了地上。
“我们不认识这是什么纸,你别挡我们的道。”紫衣妇人尖利的声音像被恶鬼捏住了嗓子。
白蝉无声的笑了笑缓步走向三人,只见白蝉柔韧的腰身一弯那薄薄的宣纸已然在她的手中,白蝉拿着金箔宣纸在朱蓁、马夫人眼前一晃一阵异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本来空白崭新的宣纸上赫然显现出一行暗红色的字迹:“宫雪桃可献祭。”白蝉仔细地观察着二人,两人愣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到这字迹还能重现,泥梨菩萨一直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字迹看过便会消失,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破开这个机关,现在她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花魁一定要让她们将天字一号房的几张宣纸带回来,她们当时太过于自信没有按着执行,花魁不得已派外人去盗取反而露出了马脚,姜还是老的辣,失态也就是瞬间的事,马夫人率先回过神来,也推搡了白蝉一把:“这又不是我的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在纠缠下去我们就要报官了。”说着抬脚就想走,白蝉一把握住她推搡在胸前的手腕,向前走了一步逼到了马夫人的面前,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宽,马夫人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双眼睛,明明不是天下最美的,她洞悉一切的眼神却让人不敢直视,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马夫人在须臾间似乎看见了那双瞳孔中有金色暗涌让她全身僵住不能移动分毫,待那瞳孔又变回黑色时她感觉周身可以动弹了,直觉告诉她必须走,并且立刻要向花魁汇报。
白芍看着两人匆忙离开的背影不解道:“既然认定她们是凶手,为什么放她们走?”
白蝉抚平白芍额前翘起的绒毛道:“她们哪有本事杀人无形,即使真是凶手判案抓人那也是官府的事与我何干,况且……”白蝉停顿了下,头微微偏了偏正好能看见那座黑色的泥梨菩萨塑像,她接着说道:“况且我们这还在人家的地盘呢。”
屋内的塑像似乎有了生命,眼神比往常更加凶狠,身边的十八位怒目金刚跟它一比也不过尔尔,白蝉挺直了身体毫无畏惧的看着它喃喃道:“即使你是神,在我的眼里也只配称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