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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泥梨膏 ...

  •   “这么说马夫人和朱小姐就是害死宫雪桃的帮凶,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偏偏这样害她,不知道宫雪桃死前是如何想她们的。白芍穿着一袭柳黄色绣着莺歌的长裙,手里拿着牛皮纸包着的油乎乎的梅干菜烧饼,最爱的烧饼没咬几口,白芍眉尖凝聚着抑郁之气,无论之前听说多可怕的拆股剥皮杀人案还是宫雪桃惨死在天子一号房白芍都没太大的感觉,只有这次知道至亲害人,作为没有七情六欲的芍花精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白蝉看着闷闷的小芍花用手掌抚了抚她发髻上的绿稠带道:“这还是表亲,其实至亲也不过如此,有些父亲会抛弃自己重病的女儿,有些哥哥会毒打虐待自己的妹妹,让她寒冬腊月光脚下河帮他们洗衣服……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当初你非要跟随我来尝尝这人间的烟火,现在已经尝到了,觉得滋味如何?”
      白芍眼底有波光闪动,抬头望了望面前这个带着恶作剧的白衣女人许久才吐出了两个字:“好苦。”
      白蝉听了没有再安慰她还是笑了笑道:“苦就对了,这次是苦的以后也会有甜,当你把这酸甜苦辣咸统统尝一遍才不枉来这尘世间走一遭。”
      二人闲聊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杏林国手’,药店帮忙的伙计一见到她们进门赶紧迎了上来,满脸堆着笑容,小眼睛快挤成了米饭粒子:“两位姑娘真是不巧,我们老板这几天都不在店里,不过他交代了要是你们来了便把这盒药膏给您。”说着从柜子下面拿出一个秘色青瓷盏,白蝉接过仔细端详了盒子上的凸起的重瓣莲花纹又见这盒子与药店里其他深色木质盒子都不一样便开口问道:“这就是泥梨膏?”
      小二笑道:“这哪是啊,泥梨膏一直断货呢,这是老板亲自为姑娘调制的,名字都没起,说是让姑娘自己起。”
      白蝉摸着细腻温润的瓷胎说道:“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没有效果最重要。”说罢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蓝底碎花布帘子拉着白芍转身离开了‘杏林国手’
      伙计一直将她们送到门口,客气说着“两位姑娘走好,下次再来。”伙计一转身就看见梁鸿曲站在身后,一脸的麻子此时也看着更加丑陋,伙计听到老板低沉的声音说道:“她恐怕是不会再来了。”
      二人出了药店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要饭花低着头缩在拐角处,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只是满脸的癞子让人看不清她原本的面貌,白蝉扔下几枚铜钱,铜钱撞击瓷碗发出刺耳的声音,要饭花终于抬头,可是她没看白蝉一眼,但是恶狠狠地盯着‘杏林国手’的牌匾,又看了看白蝉手里的青莲盏,用嘲哳嘶哑的声音说道:“这盏里的东西可万万不能用。”
      白蝉和白芍在窗边相对而坐,中间是那盒打开的了的膏药,膏体呈淡绿色半透明状,空气中弥漫着青莲幽幽的香气。
      白芍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透明的胶体好奇的闻了闻,就在她准备把手指伸到嘴巴里添时白蝉眼疾手快的打了下白芍的手:“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嘴巴里放,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白芍调笑道:“怎么会来路不明,这是你故人给你的,蝉蝉难道相信了那个要饭花的话?”
      白蝉透过这淡青色的透明胶体看向了过去,当年也是调制这样淡青色散发着幽香的药膏治好了自己脸上的疤痕,可人已不是当年的人了,药又怎么还是当年的药呢。白蝉拿起药膏连带盒子一起扔下了窗口,白芍觊觎漂亮的莲花盏已久赶紧起身抢救,但还是晚了一步,瓷盏摔落楼下传来清脆的碎裂声,白芍可惜道:“不要给我啊,干嘛扔了!”
      白蝉笑她没有见识,这点东西都舍不得,难成大事,后又见她一直耿耿于怀那个盒子便去卖古物商贩的铺子里买了东瀛舶来的莳绘樱花仕女漆盒送于她,白芍接过更精美的盒子这才露出笑颜。
      二人饭后绕着护城河散步赏着花灯,又逛了会夜市,白芍还点了许多江南细点,纵使白蝉平日里并不是多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点心也跟着吃了一些,快到禁夜时白蝉催着白芍快回去,白芍最后提了个要求拿着圆圆大大的糖葫芦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白蝉一只脚才踏进客栈便看见有人在等着她,白蝉心想到底是安耐不住了。
      “白姑娘让我可久等了。”花眠杨柳一般的柔软腰肢一摆,似一条鱼儿一样一瞬间便游到了白蝉的面前。
      望着面前这花容月貌的脸,白蝉柔声道歉道:“我与小妹出去逛了逛夜市回来晚了,不知道花眠姑娘在此久等,实在抱歉。”
      花眠笑得大方,眼角的红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着暗红色:“夜市逛多了也就那些东西,我此次来是邀请姑娘参加明日的伯乐寺祭祀大会,这才是真的热闹,姑娘若喜欢热闹必不该错过。”花眠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素白色的信笺递给了白蝉。
      白蝉望着花眠接过了信笺,那是一封请柬,白蝉拆开后已然注意不到纸上的字,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金箔宣纸上,空气中又弥漫起奇异的香气,宣纸上鲜红的字迹还未完全干,花眠看着白蝉神情恍惚的样子满意的笑了笑便告辞了。
      “这花魁干嘛巴巴地来给我们送请柬?难不成明日去参加祭祀的所有人都收到了请柬吗?”白芍一直不喜欢这个神秘的花魁,望着她的背影皱眉问道。
      “自然不会每人都送,我们比较重要。”白蝉促狭的笑了笑。
      “这纸和在宫雪桃房间里发现的一模一样呢”白芍此时已经认出了这邪物,平时那么喜欢漂亮的事物此时碰也不愿意碰。“你不是说这纸有问题,还不快点丢下,干嘛还拿在手里。”
      “这香味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有大害,但是我还不至于被这等雕虫小技吓唬到。”白蝉不屑地说道,说完嫌弃地把这金箔宣纸当垃圾般仍在一边,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夜,白蝉醒来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没有惊醒一旁安睡着的白芍,她披衣来到窗边,望着整条街荒无人烟在月色的笼罩下愈发地清冷寂静,自己本就是路过松烟城,这里的事与自己又何干……白蝉又看乐看远处的亮着的万家灯火,若自己此次撒手不管,这街将会永远荒芜,这灯火也再也不会点亮,白蝉摸了摸自己尖尖的长指甲,这尖尖十指实在想抓一抓这些鬼魅魍魉。
      今天的沉山已然成了人山,伯乐寺边上更是挤满了八方来客,只不过门前被简易的路障挡住,没有一个人想过越过这小小的路障,因为这样便会唐突四方院里的泥梨菩萨塑像,塑像已经被请了出来,上面盖着红绸,暂时看不到庐山真面,但是按照往年的惯例这泥梨菩萨会在大典中显灵,红绸四个角都系着铃铛,无风铃铛响泥梨菩萨便显真身,保佑沉山这四方水土……
      “胡说八道!”
      四个字如惊雷炸醒,众人被雷电劈的半天没缓过神来,有人睁大眼睛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你……你这老叫花子……居然敢在菩萨面前放肆!”
      “老叫花子……哈哈……老叫花子……你居然叫我老叫花子,赵员外,这么快就忘了我,好生的薄情啊。”老叫花子揭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斑驳不堪的烂脸。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惊呼道:“这不是花魁姣色嘛,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赵员外怔住了,他仔仔细细地辨认眼前这个散发着臭味的丑婆娘,再想想以前自己经常点花魁,两人一起谈诗论道,红袖添香的岁月,无论怎么想,也无法将那个天香国色的花魁和眼前这个年老丑陋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这副鬼样子?这副鬼样子还不是拜这泥梨菩萨所赐!”姣色死死地盯着被风吹起的翻飞红绸。那是她今生的桎梏。
      外面一阵骚乱,主持大典的梁老板与花眠从寺中出来,花眠看到那叫花子心下又是一惊,心想道她居然还没死。
      姣色也看见了花眠,此时的花眠可称作风华绝代,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破烂的一身,甚至不能蔽体,十年前自己从难民窟救下的孩子已然长这么大、这么美了,她的风华早已盖过来了自己,是她,是她吸了自己的美貌,吸了自己的青春,姣色发出尖利的叫喊声,手舞足蹈地向花眠扑过去。
      花眠身边的奴仆在姣色还未扑过来时便及时拦住了,梁鸿曲面朝众人高声说道:“此女辱骂泥梨菩萨,若不给予惩处,松烟城必永无宁日,今天就把她扔下沉山以表我们祈福的诚意。”说罢便挥手示意仆人将姣色拖到崖边。
      “她说得没错。”
      有个白衣女子从人群中走来 ,她气度不凡,气势上更是压倒了一袭白衣的花眠,那女子眉宇间有一丝戾气,似是冷眼旁观许久见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可怜的叫花子终于不能袖手旁观,白衣女子素面朝天,站在花眠与梁鸿曲的前方。
      花眠见白蝉居然行动自如,毫无被蛊惑的迹象心下一沉,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梁鸿曲却发现梁鸿曲也在看她,花眠有些心虚的不敢看梁鸿曲,所以没有发现梁鸿曲眼里没有责怪和愤怒,只有疑惑,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
      白蝉一出现,铃铛声响起,只见系在红绸上的四个铃铛越来越剧烈的震动着,不一会儿那红绸便坠落了大半露出泥梨菩萨暗黑色的塑像,天空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暗黑色。
      百姓们见菩萨显露了全身欢呼声震彻山峦,满山的人海一次一次拜了下去。
      面对这些愚昧的百姓姣色满眼含泪地看着他们,这些一次一次磕头的无知人们不知道何时就会变成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残废样子,更恐怖一些的就是像宫雪桃那样命都丢了。
      白蝉看着这些愚蠢的东西有些恨铁不成钢,只见她衣袖一挥一道金光击中了塑像,那黑色沉甸甸的塑像在万众瞩目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铃铛碎了一地再也响不起来了,泥梨菩萨的脑袋也磕掉了一块。
      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去,百姓们被这一幕吓的失了声,聚精神定后传来一阵阵哭声和惊叫声,众人磕的更猛烈了嘴里不断念叨着:“泥梨菩萨恕罪。”
      花眠已花容失色,颤抖地叫道:“来人,拿下这个妖女。”
      经她这么一提醒人们才醒悟过来,齐齐冲上来要拿下这个罪魁祸首,白蝉冷笑一声伸出右掌直击花眠面部,花眠还未反映过来白蝉的目标是直击时人已到了眼见,白蝉并未一击致命,而是在她面部轻轻一拍。
      花眠不知道白蝉对直击做了什么,但是这些人有些张着嘴巴,有些瞪大了眼睛,全部收了声响,她慌乱地推开众人连滚带爬地来到水缸前将头伸向了缸里,透过混着脏泥的污水和墨绿的水草花眠看见了自己的脸。脸还是曾经那个满是痘疤、疮痕的脸,所谓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不过是幻象罢了。
      花眠看了许久,确定这是现实,自己真的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丑丫头,“啊!”花眠尖利的叫声让缸里的水草都摆动了,她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冲出人群,歪歪倒倒地往前跑去,她没跑多远就遇见了白芍带来的衙门捕快。
      梁鸿曲没有走,他手里还有一张牌,那是他与泥梨菩萨的约定,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蝉这次没有再回避这个问题,她很认真的答道:“我是章苔。”
      “不,你不是,章苔怎么会这么年轻?章苔那么胆小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眼神?章苔是人怎么会有对抗泥梨菩萨的能力?”梁鸿曲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摇了摇头。
      “你也不是梁鸿曲,我认识的梁大哥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活菩萨,而不是你这个整日与邪菩萨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臭虫。”白蝉看着梁鸿曲丑陋的脸像看着一只鼻涕虫。
      “嘿嘿,嘴皮子这么厉害倒像小章苔。”梁鸿曲刻意忽略章苔那恶心的眼神。
      “你是不是还指望这泥菩萨来救你?”白蝉不准备和他一直这么斗嘴下去。
      梁鸿曲没有看她,直接用无声来回答。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它虽然勉强算得上是个神,但也是个杀戮太多的神,遭受了数次天谴后也只能使唤使唤你们这种凡人,泥菩萨早跑了,你回头看看吧,梁大哥。”白蝉拍了拍已然僵硬的梁鸿曲,他身后那尊倒下的塑像已成粉末状。
      捕快很快便来抓梁鸿曲了,连带着还搜出了朱小姐和马夫人,朱小姐发髻散乱一直在哭,嘴里说着:“是母亲逼我的,是泥梨菩萨骗了我,我没有杀表妹,我没有……”
      梁鸿曲被带上手铐脚镣压着走时望了望白蝉,白蝉终是没有让他不明不白的失败,她从怀中拿出金箔宣纸、捡回的青瓷盏、还有从雁回楼里盗出的泥梨膏:“这泥梨膏的效果只是暂时的,会让人产生幻象罢了,那些通过泥梨膏来发财、变美、长寿的要么是幻象要么需要更大的代价来换取,花眠的脸就是幻象,只不过幻象大了便能骗过所有凡人,但是这受罚的菩萨毕竟力量有限,有些脏事也只能骗着你们这些凡人去做,对于我那就是雕虫小技。”
      看着白蝉邪气不羁的笑容,梁鸿曲此时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比泥梨菩萨要可怕的多:“泥究竟是怎么变成白蝉的!”
      梁鸿曲不死心的问道,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真相,泥梨菩萨早被忘却一边,白蝉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安之我这张脸不是幻象?”白蝉心想你已不配知道,何必多言呢。

      第二日白蝉与白芍起了个大早,来到松烟城的护城河旁走了走,吃了这里出名的肉粽子,尝了尝农家阿婆的土鸡汤,来这里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这么艳的太阳,看见这么青的柳树,护城河的河水都变得更加清澈,一群群的红色锦鲤游戏水中,松烟入墨,城池如画,这个偏僻寂静的小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生。
      “蝉蝉,快看前面。”
      白蝉定睛一看,叫花子姣色拖着她残掉的一只腿坐在河边,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腿正轻轻拍着清澈温暖的河水,惊散了嬉戏的鲤鱼,白蝉第一次在姣色的身上看见了小女儿的小动作,她没有打扰她,步伐稳稳地路过她的身边,姣色也曾经献媚于泥梨菩萨,可是泥梨菩萨最终选择牺牲她来成全花眠,花眠的烂脸是真的,姣色的残败也是真的,所有的便宜都被泥梨菩萨占全了,所谓泥梨即地狱,穷尽一切,一切皆无,没有喜悦快乐,没有极乐之地,有的只是幻象与血腥,最终一无所有。

      《泥梨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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