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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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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静堂从小和母亲长大。
她在一个小地方出生,小时候父亲就去了更大的城市打拼生意,只余下她和母亲。
于英是一个政府公务员,性格严谨,掌控欲极强。
林静堂的记忆里,到现在还记得几次和母亲的“互动”。
已经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有一次,于英让她抱头蹲在院子里的土泥地上,并给她划了一个圈,不许她出了这个圈。那一个小小的圈子,几乎只有一步之宽。
或许那天是她惹恼了于英,于是她被勒令不许去上学。
她把头埋在膝间,眼泪止不住的掉。心里充斥着羞耻——她难以想象如何去向同学和老师们解释为什么自己没去上学—— 还有委屈、痛苦、甚至是恨意。脸颊上还有火辣辣的疼痛,那是母亲的巴掌印子。
那天早上,她仿佛没有吃早饭。母亲离去,把家里的大门“咣当”一声锁上。
那时候她读小学三年级。
其实现在回想,可能只过了十几分钟,但是那时候的林静堂却觉得,过了一整个上午—— 因为于英说:“蹲在里面!不准出来不准动,等我中午下班回来!”
还有一次,她只记得,被母亲用衣服撑子打在身上。
她只到于英的腰间,躲在柜子和墙的中间,那是一个狭小的角落,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安全地躲开。
可是一下下的抽疼,还是落在她身上。
2.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一直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错?
不然,为什么母亲要这样惩罚她?
她好好学习,做于英眼里的那个三好学生。可是这样仿佛还是不够。
当她慢慢长大,到了初中的时候,于英已经不会打她,只是常常用冷冰冰的话语刺痛她。
比如两人出去逛街,林静堂看中一件衣服,价格对于英这个工薪阶级有些贵。林静堂看了那件衣服好久,恋恋不舍地摸着,央求于英能不能买下?
她没有报什么希望,但是于英竟然答应,虽然嘴里嘟囔着:“什么衣服这么贵、小孩子家家的穿这么好的衣服干什么…”
于是林静堂嗫嚅:“要不然别买了吧…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于英立刻火了:“我不太高兴?你一个小孩儿哪看出来我不太高兴?小小年纪就这么敏感,我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
……
最终,两个人走出店门,一件衣服也没有买。
林静堂想立马逃回家里—— 初中开始,她搬到了父亲所在的S市上学,而于英却执意留在原来的地方,不肯放弃她的“铁饭碗”,于是于英只在周末的时候来S市。
“敏感”两个字,于那时候的林静堂,是一个让她流血的词语。
它不代表一个正面的、代表灵气的词语,它只代表母亲口里那个带着嫌恶、不满的语气。
那时候的林静堂,虽然每周只见于英两天,但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于英笼罩的阴影之下。
她写乱七八糟的日记,里面是她忧郁的心情。
她一度希望自己死掉。
她拿小刀在墙上刻下三个数字——495,在英语字母里对应着DIE。
表姐曾经看到这个刻字,问她这数字什么意思?
林静堂平淡地笑着,说随便刻着玩儿的。
她看着窗户,看不到窗外美丽的风景和窗外喧闹的人群,她看着窗户,只觉得,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该有多好。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幻想着自己一个恍惚,就可以奔向那些匆忙的车辆,然后结束一切痛苦。
她拿着一个玻璃碎片,看着自己不小心在手上划下的印子,鲜血是红色的,流在地上和玻璃上。那是碎掉的玻璃杯,碎片掉了满地,玻璃杯里的水洒开,将她鲜红的血晕开,变成浅淡的粉红。
她于是捏着一片锋利,想,为什么我不敢再用力一点?为什么?
她跑出家门。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父亲。
很快到了晚上,她一直躲在小区里一个狭窄黑暗的楼梯间里,看着外面黑夜里偶尔闪烁的车灯。
在那个几乎完全黑暗的空间里,她幻想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莫名的躯壳,没有她的思想和情感。
幻想如此真实、令人欢喜,但是她终于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幻想。
这楼梯间里有腐朽的霉味,仿佛随时可以窜出一只老鼠。
她于是走出去,这样的一步仿佛可以用尽她全部力气。
她最终回家去了。
面对父亲近乎斥责的焦虑:“去哪去了?不跟家里说一声?你这屋里一地玻璃,还有血,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她笑,平静地说:“没事,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刚刚出去玩了。”
她羞于和任何人提起这一切,除了偶然和张正白写信时写出自己对“死亡”的想法。
3.后来,她中考前夕,母亲突然冲进S市的家里。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看着母亲在家里翻箱倒柜。后来她才知道,于英在找房产证、户口本、还有结婚证。
父亲和母亲离了婚。
林静堂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办理的正式手续。
她记得在这不久之前,父亲开车带她回去母亲所在的地方,她小学的时候呆过的地方。
于英上车,一直在哭泣。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哭喊。
林静堂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母亲—— 她仿佛再也没有了林静堂眼里的强悍和严厉,反而变得可悲、可怜。
于英叫喊着父亲的外遇,指责他的变心和花心,并要过来父亲的手机,给她认为的所有可疑女人打电话:“我求求你别破坏别人的家庭,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林静堂不受控制地哭泣哽咽,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为了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或许是为了这样痛苦的母亲,或者只是,她太年幼,所有的情感,只有眼泪一个出口。
最终,这个父亲计划的谈判—— 希望于英继续照顾孩子,维持这个家庭—— 毫无效果。
那天回来后,林静堂就告诉自己,她再也不会为了父母的离婚流泪。这与她无关,这是他们的事情。
她专心准备中考,虽然以她的成绩,考上当地最好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毫无问题。
中考那天,她独自一人走去考点,一个离家不是很远的学校。
附近的路上已经堵的水泄不通——不管是开车来的、骑着自行车来的、还是步行来的,焦虑的家长们殷殷叮嘱着他们的孩子。
她想,幸好没有人来送我,我最不耐烦这些。
中考结束,成绩出来,成绩不算林静堂的最好水平。她曾经考过年级前十 —— 这个当地最好的初中部有着将近一千五百人的前十。
虽然成绩不如预期,但是也完全足够她去上重点班。
父亲开始收到各个高中招生部的电话,被询问她的入学意向。
于是父亲来到她这里,给出她两个选项:她可以去读本地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也可以去另一个城市的私立高中读国际班。
如果去了国际班,那么她大学就可以出国读书。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国际班。
哪怕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面对完全陌生的人群。
她愿意。
她一直想要逃离的这个城市,终于可以逃离,她怎么会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