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俗》尘世已百转

11、赠伞

　　一碗馄饨下肚，周云锦逛街的劲头更足了。从街头逛到街尾，从糖人摊逛到买发饰等女儿家零碎物件的货摊前。

　　周云锦手里提着一个包袱，里面放了许多东西，从锦绣庄新领的布，绣样，包得特别严实的银钱。提着包袱逛街也是有些许打眼的，一不留神里面的钱都能给偷走，周云锦并不放松警惕。

　　周云鲤手里也提着一个包袱。早上从家里带的几张煎饼，方才买的一斤五花肉。要逛街，手拿着五花肉也不好放，所以两人一合计就给装到了包袱里。

　　怕生猪肉腥气重，沾到了布上又一片油腻不好清洗。除了猪肉铺的老板包的荷叶，两人还向买葱油饼的摊主讨了张油纸，为此还买了一个计划之外的葱油饼。

　　买到的五花肉很新鲜，猪是早上刚宰杀的，这个天气用荷叶和油纸包住一时半会也不会臭掉。何况周云鲤和周云锦早盘算过时间，下午她们便会回去，到了家还没傍晚，所以并不打紧。

　　两人这时已经逛到街尾，手上各拿着一支糖葫芦。

　　糖葫芦外表裹着晶莹剔透的糖霜，山楂个头挺大，果色红艳，阳光下渡上一层蜜色的光泽。

　　一想到咬开表皮的脆脆的糖层，山楂的酸甜随之而来，糖葫芦也变得更加诱人。除了糖葫芦，桂花糕也买了，细细的封绳就提在周云鲤的手上。

　　周云锦停在一个卖头饰的小摊前，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摆开的簪子朱钗步摇。

　　这个小摊上的发饰簪子相对其他家的要精巧一些，样式也是其他摊子上少见的。

　　这些簪子朱钗，有的镶着小颗的珍珠，有的镶嵌着成色比较净透的玉石，更有的是纯银铸打制的花开单簪，有的是纯银线的缠花样式。

　　所以有许多的小姑娘，小媳妇围在摊前，摊主是个满面带笑，口齿伶俐的中年人。嘴里夸奖的话不要钱，倒豆子一样，把几个正在挑选簪子的逗得脸上笑出朵花来。

　　几个原本还犹豫的小姑娘，被摊主几句夸奖吹捧得通体舒畅，连带着买簪子都豪爽了不少。

　　情窦初开的年纪，哪个姑娘不爱美，爱打扮。喜欢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还有好看的发髻戴漂亮的珠花。

　　这些东西，周云鲤都知道离她太远了，知道得不到，也就不爱多看。但是周云锦年纪还小，对什么都好奇，总该让她多看看这些漂亮的东西，不要像自己一样，总活得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所以她也任由着周云锦去看，她只是站在外围，顺道帮周云锦拿她的糖葫芦，一边等周云锦拿起一支又一支簪子，转头问她好不好看。

　　这个时候周云锦拿起一支攒着泛着莹白色泽的珠花问她好不好看。珠花中间用了十颗小小的珍珠作为五片花瓣，珠花还垂着几串细链和流珠。用料和做工都不错，是一支不错的簪子。

　　周云锦知道自己实在不适合停在这样的摊子前，但是她的目光挪不开，只能黏着这些好看的发饰。

　　周云鲤对着她点了下头，周云锦里心有了底气，开口问了摊主这支珠花多少钱。摊主正跟另外几个姑娘说话，忙里往她这边比了个三的手势回她，意思是三十文。

　　"还能在少一些么？"这回在跟人讨价还价的摊主没有回应她，周云锦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珠花，过来拉周云鲤的袖子，开口问了一句:"姐？"

　　周云鲤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这丫头喜欢这支珠花喜欢得紧，这是在问，到底要不要买这支珠花。这不，人都走出来了，眼睛还是止不住的往那边瞟。

　　周云锦平时要在家里干活，各种忙活还要下地，很少能有玩的时间，这支珠花能戴的机会实在不多。

　　而且这样一支珠花，和周云锦的一切都不相配，就算是可以，平时也戴不出去。要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的，更别说要是叫赵阿花知道，更是不好交代。

　　周云锦犹豫不决，她真的很喜欢这支珠花。一面她愿意掏出她所有私房，可是她的私房钱可能还不够，得跟周云鲤借一些。一面又知道这样的一支簪子，除了放着让自己看看，偷偷在屋里戴戴，别无它用。

　　周云锦投向她的目光里带着犹豫和询问，于是周云鲤对着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支持的周云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转回去拿那支珠花。可是面前已经没有那支珠花了，那支珠花被人拿走，别在了另外一个姑娘的发髻上。

　　帮那个姑娘戴发簪的男子爽快的掏了钱放到摊主的手里，带着心满意足的姑娘走了。

　　周云锦面上的开心被冻住了一样，原本还喜笑颜开的脸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眼里的喜悦一下没了，看着那个姑娘离开的方向，眼睛幽深平静得出奇。

　　可周云鲤看得出来自己的妹妹很难过。

　　周云锦站在摊子边上失魂落魄，眼尖的摊主前后一联系，一边替她惋惜，一边巧舌如簧的推了别的簪子让她挑选，而那些簪子，周云锦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摊子上再也没有这样的一支珠花，它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它就这样从她眼前被人买走，再也不会属于她。

　　天气像是周云锦心情的写照，原本的晴空里一声声惊雷炸起，先前还豆大的雨一下来势汹涌，劈头盖脸。

　　热闹街市里，游人快步跑开，两边摆摊的摊主也迅速的收拾起摊子，大家都赶着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周云锦还愣着的时候，周云鲤已经拉着她到处找地方躲雨。这条街市两边多是摆的摊子，少有店铺。她们现在街尾，只好拐过别的街去寻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

　　雨打在脸上，打湿了点头发和衣衫，也让周云锦拉回了神思。

　　两人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了能够避雨屋檐，是另一条街上的一个店铺。

　　准确的说，是书铺，檐下还站着其他几个避雨的人。都靠着两边站，离书铺的正门远远的，免得被人赶走。

　　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

　　世人识字念书，读了书，有了才学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考上了功名加身，就不同了，是以读书人总会受人尊敬一些。

　　但是纸，笔，还有给教书先生的束脩都不便宜，所以书铺这样的铺子，大多人兜里没有银钱轻易不会进去。

　　一半是因为读书人脸皮薄，要是看上了，拿不出钱来多半觉得窘迫。一半不是读书人进了铺子，兜里又没有银钱，不是要买书的，总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书铺也多一些文人书生的气性，为了能让人安心看得进书，哪里容得外面的人吵吵闹闹。

　　不管什么原因，大家对着书铺更多的是一分敬意，也不愿围在人家门口，影响人家的生意的清净。

　　大家都靠边站，周云鲤和周云锦自然也没有往书铺的门口站。

　　寻着地方避雨的周云锦忍不住扒拉了下自己被打湿了的头发，周云鲤把手上拿着的糖葫芦递给了她。

　　糖葫芦被雨打湿了，外面的糖霜有些化了。

　　"赶紧吃掉吧。"周云鲤催促着，一边也拿起自己的糖葫芦吃了起来，被雨打湿的糖葫芦依旧酸酸甜甜的。

　　周云锦听话的吃起糖葫芦来，眼睛望着外面的雨帘。

　　风里镇上的雨势变得小一些的时候，李子清撑开一把伞，手里又带着一把伞出了门。

　　和他同席的祁玉朗这一天午时到书铺看书去了，原定了午后便归，不巧下起雨来。这雨来势汹汹，祁玉朗定是被困在书铺里回不来下午还有李夫子的课，要是缺了课可饶不了他。

　　见着雨势转小，李子清带着伞便赶着往书铺那边去了。风里镇上只有一个书铺，李子清也不怕这一去扑了空。

　　水泽迷蒙间，檐下躲雨的周云鲤看到有个清隽书生执伞而来。任雨水打湿他的鞋袜衣角，却不减周身气度分毫，仿佛这不过是在满庭芳繁间悠然赏春。

　　来人离得越来越近，周云鲤看清了那伞面上绘着的红梅傲雪图。

　　执伞而来的那个人，她曾见过。

　　李子清站到檐下，抖落伞面上的雨水，把伞关起来，依靠在书铺门边的墙跟。一转头，看到了站在角落里啃着糖葫芦的周云鲤。

　　糖葫芦想必很好吃，外面的雨势又变大了，让她的脸上带着一似忧心。

　　李子清嘴角不由得勾起细微的弧度，走进书铺里去寻祁玉朗。

　　周云鲤看着那个气质温润的少年走进了书铺，她记得他，在周烨惹事的荷塘边，回来的路上曾把他用来遮阳的一支大荷叶送给了她。

　　他对她说，日头太毒，遮一遮吧。

　　那支荷叶被她放在她房间的窗台边，用一个酒罐子装着，叶面已经有些失水干枯掉了。

　　周云鲤的最后一个糖葫芦吃完了，她用自己的手帕把吐出来的山楂种子和细竹签子包好。手上的包着桂花糕的油纸被雨打湿了些，面和盐要买，回去怕是得耽误一些时候了。

　　李子清很快从书铺里出来，和他一起的一看便是个读书人，身姿修长，样貌俊秀眉目间更多一分文人的倜傥风流。

　　从书铺里出来的那个书生拿着那把未沾雨水的伞，站在台阶边，撑开了伞。而送她荷叶的那个书生犹豫一二，拿起那把上面绘写红梅傲雪的伞，往周云鲤这边走来。

　　这一回他对她说，"这位姑娘，实在唐突了，雨势不减，小生这把伞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他说的话是书生一惯的文绉绉，周云鲤丝毫不觉得唐突，心底没有生出半分厌恶。

　　她看着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长得实在好看得紧，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周云锦没见过李子清，见她上来搭话。一边拦着，一边说道："诶，你这个人……"

　　李子清对着二人道了歉，说是他唐突了，一边又向两个人解释了他叫李子清，是镇上私塾里的学子，如今已经是个秀才。叫她二人在这躲雨，才想着送一把伞，并不是个恶人。

　　周云鲤点了点头，周云锦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别扭的跟李子清道了歉，谢过了他的好意。

　　这边解释开来，那边屋檐下已经把撑开的祁玉朗喊了一声，子清。李子脸上浮出笑意，点了下头，往祁玉朗那边走去。

　　周云鲤手里拿着一把伞，一边目送着两个身着长衫的少年离去。

　　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衫，却又好像打在了她的心上，心田一片湿润，埋在地底的小小萌芽终于钻出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