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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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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名叫白星鹭,皎皎是小字,已经许多年没人唤过了。
少年时曾是凡尘中人,两家毗邻。因都姓白,虽无血亲,仍是多有往来。她与白二郎年纪相当,自小又相熟,于是早早订下婚约。
若是从未见过世上女子有另一种活法,她是愿意的,愿意嫁予他,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是她偏偏见到了。见识过了,便不情愿了。
她十二岁,背着父母去测灵根。是难得的单系金灵根,师父说她是剑道的天才,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她对着少年时的白二郎说,“对不起啊,我不能嫁给你了。”
此后禀父母、退亲、离家,她再不曾见过他。只是授箓那日他托人送了这镯子给她。她惹恼了父母,身无长物,于是收下了,想着这是她与万丈红尘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十数年后论剑峰继任新的掌教,金门宫派人送来贺礼,无极道场上她又见到他。他跟在无数面目模糊的弟子身后,与众人一并唤了她一声白师姐。众人声有恭敬艳羡和轻蔑,独他那一声心如止水,仿佛从不与她相熟。
结丹以后,容颜不老。她十九岁结丹,于是日后一直是十九岁的容颜。且看他应该要略晚一些。
道袍不衬他,她由衷的想。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再十数年,她要结成还丹,渡劫的时候给一道雷劈了下来。前尘过往一概模糊不清,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农女。想来是天道嫌她是个寡恩薄义的女冠,不肯要她,于是要她历一历劫。她就遇上了个金门宫的道子,道子满口甜言蜜语,她居然听信他要聘她为妇,他口口声声要带她回金门宫禀明师父,去了才知道,原来他是有未婚妻的。
他未婚妻瞧中了白奕霆,要与他退婚。他便带了个农家女子来,就为了惹她吃醋。有了这位未婚妻的难为,她在金门宫中本就步履维艰。有朝一日金门宫中至宝失窃,她便给他们关进水牢里,审讯七日七夜。
而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失窃了。
最后一日侍剑长老清虚子勒令她交出至宝,否则就毁了她的金丹,废了她的灵根,让她永失仙途。那道子背叛她不恼怒,在金门宫受百般折辱亦不生气,可千不能万不能,要损伤她的道基。
她的道基是无情道。她修不出拿起放下,只好从不拿起。苦苦维持几十余年,如今他竟说毁便要毁?
当夜她便走火入魔。
她是自小心无杂念的纯粹剑修,如今经脉逆行,血流倒转,倒背九转还丹诀,竟毫无凝滞,一夜之间竟将剑道法诀,前尘往事,一一想了起来。
但飞升得道,从此都是虚妄。
此刻再骂天道已然无用,当有人察觉到不断有低级弟子的魂牌爆掉的时候,为时已晚。浓稠的血自水牢里边蔓延出来。暗红色的,带着刺鼻的铁锈气味,渐渐笼罩住整个金门宫。
太阳升起来,满地鲜血干涸,显露出凝固住的匆忙的脚印。弟子命牌上留下最后的剪影就是她的侧脸。
世上再没有女冠白星鹭。
她入魔了,住在魔罗境,渐渐还闯了片天地出来。不过二三十年,魔罗道君便许了她高位,她便愈发无所忌惮。偶有一日听说她师父身死道消。
原来是她师父听说她曾出现在金门宫。因为长久见不到她,终于去金门宫寻。金门宫中人找不到她,便视他为仇敌。一段前尘往事就此翻出,而后师父身死,世间传言,他是死在金门宫。
她入魔于是更深。自此听她的言辞,与那冷心冷肺女冠像是两世人。她扬言,金门宫弟子,见之必杀之。因此金门宫弟子孤身在外,若听见金铃声响,需立刻捏碎传讯符。一时竟成了门规,可见避她若蛇蝎。
白奕霆追踪她数年。他与她进境所差不多,若她没有入魔,想必如今也有自己的道场了。
这数十年间她的玄光剑再不曾饮血,只凭一人之力,几乎将金门宫断绝。终有一日白奕霆给她下了战帖。
“你我该有个了结了。”他说。
她不置可否,最后输了他半招。
事到如今,她已经绝了能活着回去的念头。她手上沾满了金门宫弟子的命,金门宫又害死了她的师父。输给他时她望着他的脸,觉得这是果报。
她欠他一世的。
既再无法羽化登仙,再与这恩怨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视漫长生命如仇敌一般,生死不甚有趣。
于是她还丹自爆。
不想又重新醒来,造化弄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醒了,看向她,眼中流转一点温柔之意,“觉得哪儿不舒服?”
她拧起眉头,捂着脑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便伸手来探。她额头一片温凉,于是一缕和煦灵息入体,她经脉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依照修道人看来,什么也发现不了。既然如此,就需要依赖现代医学了。
白奕霆沉吟,随后给路松风致电,理直气壮地指使她,道,“皎皎醒了。”
“她头疼。”
路松风匆忙赶来,使用现代科技,最后却发现是血压太低。
“高压84,低压49。偏低。”她给皎皎拆下血压计,“应该是失血的缘故。也用不着吃什么药,平时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注意休息,补充蛋白质,就差不多了。”
“多谢。”白奕霆道,从随身储物袋中翻出参茶,与丹药一并化开,倾注热水,又以灵息调和温度,直至可以入口,这才递给皎皎。
皎皎垂下头装作鹌鹑,喝了一口参茶,苦的直皱眉头。
“想吃什么?我去买。”他问。皎皎躲着他目光,只摇摇头。
路松风道,“照她的身体状况来说,该多吃些肉。”
白奕霆道,“她不爱吃肉。”
路松风想了想,问,“炸鸡也不爱吃?”
白奕霆反问,“你觉得她爱吃炸鸡?”
路松风道,“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都爱吃炸鸡。”
白奕霆笑起来,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那我去买来试试。”
皎皎并不知道什么是炸鸡,听上去好像令人不会很有胃口。
于是白奕霆去给她买炸鸡,随后路松风接了个电话,亦匆匆离开。她看见白奕霆放在窗台上的剑,觉得一点儿头疼并不碍事,更想试试他的剑。
很久以前就想试了。他的剑,名叫道心。
等她在屏声静气地悄悄刷了一套剑法,便将物屋子恢复原状。道心与她的玄光是同样等级的宝剑,飒飒如一泓秋水,细悟之时与玄光又有不同。
脑袋却比刚才更痛一些,闷闷着疼,教人想打开天灵盖透透气。
白奕霆破窗而入。
他瞥了一眼道心,手中环抱的全家桶发出诱人香气。他道,“不如吃一些?”
那香气叫她闻所未闻,与她脑子里幻想的油乎乎的鸡身不大相同,于是她张开手,以示想尝尝看。
他笑了一声。
虽然吃鸡的时候吃相无法维持优雅,但是这鸡的味道确凿不差。翅中或翅根炸至金黄,裹了一层面包糠,咬起来很有一股甜香。她吃了火锅,将火锅定义为天下第一的美味,如今尝了这鸡,火锅的排名要下降一位了。
她像是饿极了,差点吃光这个桶。但吃饱了,炸鸡在腹中翻腾实在不大舒服。
白奕霆问道,“感觉可好些了?”
她呆呆地摇头。
“怎么?”他问。
她打字给他看,“头晕,还想吐。”
他看着她,“怕是吃多了。”三分怜悯七分促狭。叫她有点不高兴,嘟着嘴不肯理他。
他遂笑起来,倒了杯温水递与她,“多喝点水缓一缓。问题应当不大。”
她接过杯子,以一种视死如归地姿态喝下去。
“你若是喜欢道心,等身子好一些可以日日拿去玩儿。”他道,“只是这样偷偷地碰再不可取。道心自然不会伤你,若你这么去冒犯别的剑,凭你这样微薄的灵力,怕是要出事。”
她十分好奇,打字道,“为什么道心不会伤我?”
他但笑不语。
白奕霆与她相对而坐。因他一直盯着她瞧,搅得她略微有些手足无措。许久他走过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别动。”他忽然道。
她便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他指尖逼出一点灵息,稍稍印在她额头。她脑子里仿佛崩了一根紧紧的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
忽地轻松许多。他将手挪开,薄唇吹开指尖一点儿飞灰。
“是咒术。”他这么道,“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咒,想必是你与那尸奴缠斗的时候落在你身上的。”
她想了想,“那就是云乐咒了。”她打字给他瞧,“尸奴身上都有云乐咒,那是主人的眼睛。”
“名字到起的不错。”他笑一声。
她窘迫地笑了笑,又继续打字,“那么这样的话,我看到什么,他不是也都看到了?”
“你也没看过什么不该看的。”他态度很温和,瞧着心情并不差,“想必那人就着你的眼睛看到我一直晃来晃去,一定很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