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耽误我飞升》其衷

13、抱狸奴

　　剑峰势微并非一日两日，原本逍遥六峰，没落后只剩善泽一脉。后来竟连善泽一脉也无法供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论剑峰，不想如今连论剑的论都没了。那么他家的弟子病急乱投医，实在不教人意外。

　　皎皎少年时常在后山上的断崖做早课，断崖仿佛是刀刃切过一般的齐整和平滑，底下是黑压压的松涛。高山之上常有风雪，天地苍茫。山外有海浪松涛。

　　风过，带起极大极大的响声。她想要仿效师父，却总忧心自己不知哪日就会坠崖，于是习惯于在断崖边盘膝而坐。

　　雪片落在脸上，会引来微微的刺痛。四处是潮湿而冰冷的风，如果雪压塌了松枝，就能听到清晰地断裂的声音。晨雾落在她身侧，遮掩住对面山中好些星火。

　　她随手唤出道心，手指在银白的剑鞘上一寸一寸漫过。上边精细地雕着雷霆风雨，连剑穗也是雪白的，坠着一块儿看不出名堂的翠玉。

　　她抱着道心躺在床上，竟然睡着了。一夜无梦。

　　自那日后，张宜原便不轻易与她往来。都是无情道的剑修，彼此也不必装什么有意。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若是想追求高妙，便要忘情，拿得起，也放得下，予众生万物以公允。若是只求寸进，不如永不拿起。

　　不久后她出院，因着许久未见过白奕霆，如今连路松安也见不到了，生活仿佛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路松安闭关后，那两只猫便没人照顾。于是便由路松风交与皎皎，与其说是丁香色，教她看来不若是两只灰扑扑的猫儿。只是自己养的，总比人家的要可爱些。

　　路松风向她介绍，大些的那只叫妞妞，小的叫coco。大的那只足有十二斤，coco却长的瘦小些。两只猫差了半岁，感情则非常不好。

　　高真华问，“这两个都是女孩子吗？”

　　路松风笑起来，“不是的，妞妞是公猫。”

　　“啊？”她吃了一惊。

　　“白师弟本来只想养个小姑娘。”她笑道，“结果被人家骗了，养了两三个月才发觉是个公的。”

　　因何发现的，皎皎盯着它尾巴底下一对蛋蛋，不言而喻。

　　“于是他又养了coco。”她笑道，“可是到那时候再给妞妞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妞妞只以为自己叫妞妞，强行叫它别的反而惹得它不高兴，还抑郁了一阵子。”

　　妞妞很是傲慢，进屋以后便只知道睡觉。coco却乖巧很多，绕在皎皎身边，不住用头蹭她的小腿。皎皎将它抱在怀里，它便拿头去拱她的手，委实十分黏人。

　　她在心里记了一笔，狸奴果然是分外可爱的动物。

　　夏季到来，山风里都染上一点儿暑气。顺着竹海吹进纱幔，日头晕沉沉的，灼人的紧。

　　有了张宜原的前车之鉴，皎皎不敢再随意练剑。于是她打起旁的兵器的主意，晚饭以后高真华要消食，两个人便在院子里互相喂招。妞妞自从跟着她过日子，竟然又胖了些，高真华紧张兮兮地查过了，猫太胖了会影响身体健康，于是逼着它也出来散步。coco却开心的紧，趁其不备就冲上去打妞妞。

　　这夜星子如豆，随无尽月光洒了满地。皎皎试了新武器，觉得有一点儿顺手，便多来了两把。

　　忽而地动山摇。两人两猫循声看去，山中有一束金芒直入云霄。高真华瞧着山中一怔，许久才回过神，“皎皎，这是怎么了？”

　　皎皎眯眼瞧了一阵，忽而笑起来。

　　她打字道，“是有人结丹了。”

　　她只消随口提了一句，高真华便立即想到，“是路松安。”

　　自那日他们一并入院，已经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他正认真的闭关着，而今终于可以突破。

　　她望着那边，目光并不凝实，仿佛陷入一点儿思量中。

　　“怎么了？”她打字问。

　　高真华道，“我在想我何时才可以结丹。”

　　皎皎想了想，对她打字，“其实他已经在炼药大圆满停留很久了，想必是心境不足，不能感悟，所以迟迟不能结丹。”

　　“那日与我们一起遇到猫妖宁阙，想必是惹恼了他。”她打字，脸上笑意很是温柔，“若是我们那日有一点儿疏忽便也活不到如今。但既然将他惹恼，反而逼得他更进一步，也算是造化。”

　　“可那日我也不是很高兴。”她嘟囔道。

　　“一个契机罢了。”皎皎搂着coco，从它下颌一直撸到尾巴尖，一直笑吟吟地，“若她一个宁阙，便能逼的两个道子结丹，反而成了她的功德了。”

　　路松安十分不禁人惦记。

　　皎皎甫一提到他，他不久便驭风而来，扬眉看向皎皎，身后一轮朗月，中气十足，膨胀得很，“可愿试我的刀？”

　　皎皎笑起来，她在武器架上随手择出唐刀。白裙子，半围着灰蓝色的薄纱，长发与衣袂上竹影一并无风自动。此夜流星飒沓，她站在屋脊的尖上，骨骼颀长，瘦削削像是一只鹤。

　　她将唐刀举在面前，与秀挺鼻尖连成一线。是防御的姿态。

　　路松安纵刀横劈过来。

　　皎皎不用忘情剑诀，出招仍是倨傲的。她用剑本就好近身缠斗，如今更是将章法技巧用的淋漓尽致，招式身法并不如何玄妙，可教她使出来，端的锋锐难当。

　　路松安手持一把金刀，大开大合之际气势盛极，黑云压城，有山雨欲来之势，因两人只以步法招数缠斗，短兵相接百余招，他削断她的刀，伴一缕头发。

　　她断刀抵着他的后心，整个人凌空踏在天上。那缕头发顺着风散落在地上，随后就不见了。

　　可谓酣畅淋漓。

　　他转过来看她，笑吟吟地，“皎皎，你还会用刀？”

　　她含糊其辞，“用剑麻烦些。”

　　他不追问，身旁coco正喵喵地叫，他眼光一亮，冲过去抱起coco，妞妞傲娇地自他身边走过，很有一点失宠却不屑一顾之感。

　　远方白奕霆遇到的情况和她差不多。

　　沙漠中的夜既凉又静，流光飒沓，天星如坠。

　　干燥的风卷起粗燥的沙砾，空气里弥漫着木材燃烧而升起一点带着甜味儿的烟。他手中持剑，鲜血顺着他指缝滴答地落在万里黄沙之中，瞬间被吞没了。

　　他对面那人穿着罩衫，黑的仿佛融入夜色之中。柴禾在半空中爆出火星，烫的空气也发出一点“滋啦——”的响声。那人瞧着境况也不大好，许久他道，“我知道你的任务是要端了这儿，可连我也不放过，未免也有些太不留情面。”

　　他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儿令人十分清醒，半晌他轻微地勾起唇角，“如今也只剩下你了。”

　　“你杀了我，怕是日后在星君面前不好交代。”那人则十分了解他的掣肘，“他一心助你，为了你竟能满足那等无理要求。可人既然弄到了手，你反倒翻脸不认人，白奕霆，这是什么道理。”

　　“我与白星鹭也是老熟人，若是被她知道了，你是否还能……”见他剑招微滞，那人备受鼓励，正要继续劝降，白奕霆却不再等，手中萧萧剑光仿佛凝为实质，长夜亦是他的兵刃。

　　“她如今醉心于无情剑道，只怕无意为你伸张。”额前乱发挡住他眉眼，半晌他抬起来，一双眼亮的摄人，眸中满是快意，亮如寒星秋水一般。他剑剑逼迫，招招俱是要这人的性命，“你一个魔修，我为你解决了这具累赘的肉身，怕是你日后还要感激我。”

　　“白奕霆，你出尔反尔！”那人吼道，连忙反击，然而已是强弩之末了，在他手中生还已然不易，只好打着嘴仗，实际上则偷偷蓄力藏在手中，成败在此一举。他道，“你必遭天道反噬。”

　　白奕霆反而笑起来，“我从未想过飞升得道，怕什么天道反噬。”

　　他一剑将其洞穿，便在此时，那人一口灵息咬进他的胸膛。

　　总之是这人先死了。他收剑归鞘，脸色苍白，冷汗从他额头滚落，要掉不掉地坠在他脸上。

　　他轻声叹了口气，五脏六腑仿佛翻江倒海似的，因着喉头的压迫感，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半晌呕出一口血。

　　天边一轮泠泠月，他眼前渐有些模糊，于是那月在他眸中铺开一层清光天地。

　　皎皎再见到他已是半个月后了。

　　他重伤未愈，只得坐飞机回来。那边派了个少年道子沿途照顾，皎皎跟许多人一并来机场接他。

　　她并非第一次见这奇异的白盒子。上次是白奕霆载她进金门山，如今她才知道，这劳什子唤作飞机，即便是从未有过修道根基的凡人也能在翱翔于天际，速度还不慢。

　　这真是个好时代。她这样想。

　　并未要她等很久，她便见到教那道子搀扶着出来的白奕霆。他带着棒球帽，眉眼都垂拢在阴影中。但是脸色苍白很有些异样，她察觉不妥，于是蹙眉。

　　他猝不及防瞧见皎皎，实在非常愉悦。隔着许多玻璃和许许多多的人朝她挥了挥手。身材高大便是有这点好处，在哪儿都鹤立鸡群似的，能被人一眼瞧见。

　　皎皎于是也向他招手。她特意使用左臂，意在传达给他自己已康复无虞。

　　随即瞧见他似乎受了冷风，咳了几声。那纤细道子险些支撑不住，与他一并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