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徵》爱讲故事的老猫

3、宿香江

　　夜已深了，守夜的道人也早已头垂到胸前，隐隐的呼噜声衬得夜色格外静谧。
　　因而哪怕有人翻身跃过那矮墙，踩在芦苇地上发出咂巴的声响时，也无人察觉。
　　空安蹑手蹑脚地屈身从侧门的缝隙中挤过，借着月光丝缕翻动起屋内的卷籍。
　　他没有花时间去一本本翻阅，而是一股脑儿地倒入顾尔白留给他的布袋里，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也没有顾尔白清楚痕迹摆回原样的能为，干脆一波带走，回去若是有命再慢慢揣摩。
　　不过让他警觉的是屋内分明有床榻，却无人在卧。
　　空安这么一想，踮起脚尖猫到了床边上，手伸到枕上被中一顿摸索，片刻掏出一方玉玺。
　　——这么做岂不是与窃贼同道？
　　空安起初还这么一想，转念道不对，我现在可是血海中幸存的人，连本是无缘擦肩而过的佛门秘宝都带了跑，还怕这小小一方玉玺？
　　从残害废墟中爬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他要抛弃空安的身份，现在不知父母是否会被牵连，自己是史贤了，而不是空安。
　　然则本心未改，更不要说什么恶从胆边生，不存在的，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这么想着，他收拾完毕，挑了条崎岖偏僻的小路准备快速下山。这条道是怪僧人带他走的，两人背着十余斤的柴木，一路行来可落脚处不超过十个，大多是借力使力，凭着吊着的一口真气飞快跑过。
　　——不知顾尔白知不知道这条路的存在呢？如果我先到了的话，就等等他吧。
　　空安正想间，远远地看到林间爆出一道夺目的金光，脚下的土地有丝颤动。
　　“不妙！”他立刻跑上小路朝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竹林末端。
　　地面裂开一道口子，泥土如锐利的锋芒四散溅开，拍打在石头上留下凹痕。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顾尔白身上没多少个伤口，不过有道最深的把手掌割了深到几乎断裂的口子，他的速度很快，躲闪也很及时，重剑也帮他挡下了很多次致命伤，不过体力总有用尽之时，他一个不留神就中了定身咒，此刻只能一动不动等待死亡。
　　“到底是硬骨头，到现在都不吭声，是没有同伴吗？”小童掌心的阵纹涌动，由金色褪为青色，“虽说你的表现对你这个岁数来说已经很出众了，然而你再灵修一百年也不可能摸着道法的边缘。”
　　他掌中变出一张符纸自动点燃烧尽，青色的纹路融汇成一根尖头的枪，无风自旋了起来。
　　“根骨不行，无论是武修还是灵修，都是无用之才，你迄今为止所达到的耗费了你多少的努力？归于尘土，从头再来，或可一战。”
　　枪应声而出，破空向顾尔白的面门而来。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师傅说了这个月份我不应出行，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他若是预测到了未来，那为何不告诉我破解之法？生道，难解也。若是这家伙对上空安的话，那家伙恐怕凉得透透的……
　　一道身影从空中坠下，以一个斜滚的姿势掷出了投石，与青枪迎面相撞，齐齐炸裂开来。
　　“不——！”
　　“空……史贤！”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顾尔白这时才看清，那碎成一片片的物件不是石头，是一方玉玺。与此同时，那小童的身影也逐渐化为白烟消失而去。
　　空安环顾四下，竹林被摧残泰半，石阶几乎全部碎尽，土壤炸得到处都是，植被颠覆……看这一片狼籍，料想此前必有一番恶战。若是自己要对上敌人，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大哥你好棒！你把那妖道打退了！”顾尔白在小童消失之后感到身上一轻，兴奋地一瘸一拐蹦过来。
　　“那玉玺是我从他房中取来的，本想这是我身上最硬的物件故而投出，未曾想竟是他栖身之关键，罪过罪过，杀生了。”
　　空安心下有丝不适，见顾尔白的手还淌着血，便主动扯下衣角为其包扎。
　　哪怕包扎伤口时不时抽痛，顾尔白也停不住讲他的遭遇。
　　“若是你不杀那道人，这小童也不会对你下死手”，空安话锋一转，“凡俗之人必会这么说你，不过我要说的是……”
　　“噢？”
　　“干得漂亮。”
　　“耶！”顾尔白像个孩子一样叫道，谁能想到这孩子算得上是杀人不眨眼了呢。
　　“你不取他们性命，他们也会要我们的命，这不是善意，这是必须做的选择。”
　　顾尔白听罢空安的收获之旅，示意二人一边赶路一边交流。
　　“我有种感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空安说道。
　　顾尔白也徐徐点头：“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未成想，他们下山，到最近的葫镇，稍作停留，赶到蒲南城，这一路人越来越多，但始终都未见人再对他们下手。

　　三杯两盏淡酒，动荡的心就沉静了下来。有没有什么比得上在温暖的屋里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更能告慰旅人一路的车马劳顿之苦的呢？
　　“慢着点吃，别噎着”，顾大娘拍了拍低头疯狂扒拉饭的青年，“说起来，这位小兄弟，你要是不合胃口记得跟大娘说，别生分哈。”
　　空安笑着应声，他眼看着顾尔白舀了碗汤到他面前。
　　“喝这个，冬瓜做的，不油的。”
　　本来顾尔白是打算叫自己的姨母做素斋的，可一进门就被空安拉住了衣袖示意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况且说到底天道似乎不想让你入空门，如此多的磨砺，你要还执着于此就是二愣……”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说错了话，顾尔白急忙改口，“那就由本大爷带你开荤！走起！”
　　一通饭菜下肚，两人都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不过大娘拉着顾尔白进了内间去换伤药。
　　“这点皮肉伤，不要紧的……啊！阿娘你轻点！痛——”
　　空安心里觉得顾尔白真有意思，御敌的时候、赶路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却叫得跟杀猪一样，搞不好的还以为他阿娘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也这么问的。
　　“那是当然啦，我叫得响，阿娘就会心疼，明天就会烧更多的菜，但在敌人面前可不能有一丁点的示弱，头可断，血可流，疼不能喊一声！”
　　“呃……”空安嘴角抽动，感情这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吃货。
　　“别呃了，还早着，走，去见老芋头！”说着顾尔白拉着空安就往屋后走。
　　“老芋头？”
　　“就是我的师傅。”
　　顾大娘的声音从洗涮锅子的屋里传出来：“这么晚了还出去？马上要宵禁了！回来晚了我不给你们留门了，你们要是被夜魔抓了去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蒲南城位于泷河省的中心，算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泷河的大分支香江从城中穿过，将整座城分成两半，二人沿着香江一路北行，亭台楼阁被二人甩在身后，空安回头已经看不到顾家客栈的屋檐了。
　　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市场的货家如同一阵风般往里收着摊。
　　“尔白，阿姨说的夜魔是什么？”
　　“你听她胡言乱语，那都是骗小孩的，”顾尔白一抹鼻子，“还把我当三岁小孩，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夜路也走得不少，从来没遇到这种东西。”
　　空安环视越来越静谧的街道：“我们不会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吧？”
　　“怎么会呢？”顾尔白笑道，“实在不行还可以住我师傅那儿……不过……”
　　“不过什么……”
　　“嗯……秘密，先不告诉你。”空安看着尔白脸上诡异的笑容，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不多时，顾尔白停下脚步的时候，空安挣开他的手，不禁后退了几步。
　　的确到了那地方，他立马就知道了那个笑容是什么含义。
　　莺歌燕舞，浓妆淡粉的人似在争奇斗艳，一派歌舞升平、淫靡不堪，虽然宵禁迫在眉睫，但来往送客的红酥手还是如云雾般遮天蔽日。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香江第一大花楼朝月阁。
　　“哎！你别扭头走啊！我没有耍你，师傅真的在里面。”
　　此话一出，空安离开的脚步更是加快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师傅不是在玩，他是在里面工作，虽然我觉得他工作跟玩没啥差别……”顾尔白伸手将空安逮了回来，推着人就往里走。
　　“你师傅是什么？龟公？”空安翻了个白眼，内心是极度无语的。
　　“当然不是。老芋头是那什么大隐隐于市，哎，说了，你也不懂，那可是境界！”
　　真正的高人都是这么会玩的吗？
　　空安隔了老远就嗅到了脂粉气，嗅觉过于灵敏的选择了闭气。
　　“是白小哥回来了，老大可等了好久了，他说你再不回来就要收新徒弟了，”门口的女子嗔笑着看着顾尔白，她瞅了一眼顾尔白拉着的空安，吹了声口哨，“了不得啊，你已经跟老大学会了带男人回来了~”
　　一众迎风而笑的女子都聚了过来，像是瞧见了什么稀奇货一般。
　　“小白，你的眼光也不咋地么啧啧。”
　　“也许只是表面上平平无奇，私底下嘻嘻嘻……”
　　“你就欺负小白啥也不懂吧，不过我觉得他啥都懂是吧。”
　　顾尔白拍开她们伸向空安的魔爪，表情有些不耐烦，将空安护在身后推开群芳开出道路。
　　“去去去，姐姐们你们什么男人没见过，饶了小弟的好友吧。”
　　二人逃难般脱离了人群，上了三楼，空安试探着嗅了嗅空气，确定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料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稍作整顿，他继续跟着尔白前往唯一一个有着雕花廊檐的阁楼。
　　“不出意外的话，尔白，你去的是花魁的房间吧。”空安脸上的疑惑之色愈重。
　　顾尔白应道：“是啊，灯还亮着，师傅还没睡。”
　　“？？？”
　　还不及问，空安已经见顾尔白顺着游廊往外一跃，抽身如游龙般蹿入了开着的窗户。
　　他可不敢这么鲁莽，只身等在阖着的门前。
　　前有未知的高人，后有楼梯上愈来愈响的女子娇笑。
　　空安身上的夹衣已经湿透了，就是在梵音寺的绝境中他都没有出过这么多汗。
　　正想间，门咔哒一声开了。
　　清冷的女声响起：“小白，你难道想让贵客跟你这泼猴一样爬进来？”
　　“还不快进来！”顾尔白一把把愣着的空安拽进房间，阖上了门。
　　对着门的是一道银屏，绕过银屏，一道紫纱帘将里屋隔成两个不同空间。
　　“师傅，这就是我新交的好友史贤。”
　　纱帘徐徐被晚风掀开，空安望着椅子上背对二人的女子，心道这原来就是顾尔白的师傅。
　　美人头还没回，但听女声陡然一转化为低沉男声：
　　“空安，你还记得三十二梵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