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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道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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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被山里第一场冰冷的大雨浇灭的时候,已经是遍地焦黑的第二天了,待到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事发当日算起的第三天了。
梵音寺坐落的断崖成为了山下村民恐惧的地方,没有谁知道这么幽静的地方是如何被那熊熊烈火选中,在此生根发芽,直至将全寺一百二十三口人悉数吞噬。
最近的净芜道观派了人来,点清了尸首,对乡民莫不哀叹道:
“此乃佛家之劫难,吾道派心有戚戚焉,唯有替各位僧者入土为安,方能事平安息。”
有乡民问道:“何不查清是何人所为?”
道观的主事道人摇头道:“无他,但皆被火灰塞住了气道。”
于是,操办完后事的道人打着暂且替佛家守清净之地的名号,堂而皇之地在原本的梵音寺废墟上建立起了新楼阁。
是夜,道人正在屋内修身而息,小童叩门急急而入。
“师傅,还是未曾寻获一书一宝,至于那缺失的僧录名帖,我到乡下询问了所有人家,都与指认的尸首数量对应上了。”
道人鼠目微张,射出锐利的光芒,忽得就举起手中的拂尘打了过去:“是不是又偷懒了?金门道场的人分明说了,当时整个梵音寺的人他们都确保丧命其中了,那么何人能搬运如此贵重的书册?且不说那些狡猾的和尚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一本藏经阁的书都没给我们留,那么金□□银法器什么的都不可能烧的烂吧?”
“也许……”小童小声嘟囔,“也许是道场自己的人把东西捡走了也……哎呦!”
话音未落,道人的拂尘柄就砸在了他的头上,小童躲闪不及,痛呼一声。
“你这家伙,金门道场的人可不是尔等贪图小利之辈,他们这次派来的可是一等一的好手,黑金尉队听说过吗?”
小童捂着脑袋摇头不已。
“黑金尉队,是金门道场最神秘的修道者群体,据说也是最强的一支,他们的人数成九九八十一之数,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次派来如果不是他们,你以为梵音寺怎能尽数歼灭?先不说老僧中有好几个修为就已有净纶天了,他们只要放出浩天鹰传出消息,那我们这次伏击就算是满盘皆输了。”
小童想了想续道:“然而,元袂大师还没有放出浩天鹰就一命呜呼了,我们在后续打理场地时也发现了烧得全黑的禽类骨架。”
想到这儿,他不由打了个冷颤,黑金尉队的能为,由此可见一斑。
“以往这只队伍都是用来解决内乱的,这次居然选了个如此偏僻的寺院下手,金门那帮人在想什么,我是怎么也揣测不出来了。”道人捋了捋胡须,故作高深地想了一想。
未果,师徒二人决定放下这等烦恼,下山找点乐子去。
“师傅,您为何不肯在梵音寺过夜啊,师兄弟们都已经就寝了,您还要摸黑往山下去。”
小童背着师傅的钱财,拖拖拉拉地走在后面。
“你懂什么?那地方死了那么多冤魂,晚上外面都是他们生前的讲话声,我这几日可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生,还是白天天光普照之时感觉好些……”
小童鄙夷地望了望道人,好在他站在其身后,对方丝毫未察觉。
行至半路,夜风乍起,吹得山路两旁的竹林沙沙作响,如同鬼哭。
道人目小但目力甚佳,老远就看见十几阶下的竹影里,站着个人,看不清面容。
“你走前面!快!”道人命令道,整个人都躲在了小童的身后。
小童虽然也瑟瑟发抖,禁不住大人的推搡,往前面一步步走过去。
走到跟前,他突然发现,那是佛家练拳脚的一个木人。
那木人此刻静静地立在那儿,竹林的影子摇曳,在没有五官的木头脸上变着诡异的表情。
“你们不应该走夜路的。”
一声讪笑从小童身后响起。
道人由于恐惧离小童有七八步之遥。
这个距离,可夺生死。
小童身后的空气里现出一道身影,一道寒光朝着道人一闪而过。
——面门有一丝寒冷。
这么想着,道人的视野变幻,身子如同被一分二切开的西瓜一样落地。
小童回头,血污和秽物从石阶上蜿蜒而下,顺着台阶而上,月光洒在那人手上的剑刃上,那足足四尺长一尺宽的巨刃上折射着刺目的寒光。
那人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晰。
“道行再深的人也不宜夜行。”
刺杀者收剑入鞘。
“走狗的话,可留条贱命归去。”
五日前。
烈火焚天之夜。
空安望着青年把名录最后一页写着怪僧和自己名字的那一页丢入火海,化为灰烬。
“说来真的可惜,只把藏宝阁救下了。那藏经阁我可读不着了,我的心好痛。”青年扼腕长叹。
二人躲在断崖上的巨石下,听着院里僧众和贼人的打斗声,火烧垮草垛的声音,木楼倒下的巨响……
空安犹疑了一会道:“藏经阁的书,我都还记得。”
“!!!!!”青年一下子就向他扑了过去,由冷漠转变为抱大腿状,“只要你告诉我细节,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大哥!”
空安嘴角抽了一抽,不置可否。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顾尔白,平城人,这辈子放不下的只有书和武功。”
这种自来熟的个性虽然不多见,但不知为何空安并没有太排斥。
“空安,一个非常倒霉的人,被剃了两年光头,却还是没当成和尚。”空安自嘲道。
“是个好名字,不过从今往后,你得改个名字了。”顾尔白笑罢谏言。
空安和顾尔白藏在巨石后,凭着当日藏掖着的几桶井水、一袋馒头硬是撑了三天,估摸着那黑金尉队的人约莫在第二天到第三天之间就撤走了,两人有些蠢蠢欲动。
实在沉不住气的空安探出脑袋,见四下无人,正欲迈开大步跨过废墟残骸,却被顾尔白一手拉住。
“地上有阵。”顾尔白将腰畔的一把被符纸裹起来的小刀抽出,对着身前的地面斜切下去。
金光一闪,空中有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厉害吧?”顾尔白回头,等着看空安惊讶艳羡的神情。
空安木木地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他这么说,皮笑肉不笑地鼓了鼓掌。
“你也懂道法?”顾尔白跟上他,两人走到废墟前,在一堆灰烬下刨出了一只破碎的银器。
“不懂,”空安看着顾尔白收起那银器,“这就是他们留下的暗桩?”
“没错,通过设置阵法来判断究竟有没有生还者,不过,他们可能要无功而返了,”顾尔白从百宝袋里掏出了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银器,贴了符纸在其上,片刻符纸的符文就消失不见了,接着他把灰烬重新埋住了银器。
“这样他们就不会察觉我们了,”顾尔白侧头冲空安笑道,“我救了你一命呢……你何以为报呢?”
“……那些经书,你……”
“大哥,您请!”
“我可能还没你岁数大”,空安攥着发梢思忖,“过了这个月的十五,我刚满虚岁二十一,倒是你看上去武道修习已久。”
“哇,你这么老了啊”,顾尔白不禁抚掌大笑,“我可比你小两轮呢,十八逾半轮秋,不过早早混迹于世而已。你还是我大哥,说起来,你有什么新的名字,我保你跟着我早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嗯……”空安有一丝纠结,他这个入佛门的名字也是父母起的,一时想不出太合适的,“要不叫史贤吧。”
“历史先贤!大哥好才情啊!”
“不是,只是看到了那边那块腌咸菜的石头罢了……”
“……”大哥你这么实诚的么……
空安比起东看看西瞧瞧了无牵挂的顾尔白,对这场灭佛业火有诸多疑虑,他严肃面向青年:“你是什么势力的?真不是和他们一派的?毕竟你们的符纸银器有诸多相似之处,这我不得不有丝怀疑……”
顾尔白直起腰来,他的脸上和空安一样粘了些灰,抹干净后比空安还白了几分,他身上的灰色短打上内内外外布满了口袋,塞了各种小器物,背上还背着个花布包,与他整个人的粗旷氛围有些违和。他嘻嘻哈哈的表情消失了。
“如若你能跟着我杀出梵音寺,我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只需知道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逃则逃不脱。”
“这次突袭,最明显的得益者是金门道场,你看山下的旗帜,那就是他们的人马。黑金尉队一撤退,他们就立马来了,效率着实不低。不过来的人可就是些歪瓜裂枣了,自是不能与那些精英同日而语。但是我们贸然逃出也非是易事,整个山就这一条路直上直下,我们势必与他们正面冲突,我一个人也没有把握突围,更不要说你手上根本没沾过人血。”
空安听着顾尔白以与他年纪毫不匹配的凛然语气剖析着眼前的局势,心内大叹自己虚长两岁,被保护得太好,离这世间纷乱血战距离过远,以至于真的遇上的时候无法轻而易举地化解。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躲在暗处,趁着他们放下懈怠,再擒贼擒王,主场作战借夜幕之掩杀下山去,哪怕他们山下有盘口也不可能留下精锐,精锐一定会上山来排查废墟幸存者。总之,稳住,我们能赢。”
空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未是必要,尔白你莫要杀生,我不希望我们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一样”,空安和顾尔白约定好分头埋伏在对方的盲点处,各自探查底细和情报,三日后入夜下山,“若是要命,格杀勿论。”
“爽快,我喜欢。”顾尔白负上重剑,身影轻灵如灰鸦般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里。
五日后,夜竹林,杀人瀑血。
——空安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这道人如若不近身,等到他有所察觉摆出阵法时,那就真的麻烦至极了。
顾尔白一甩剑,温热的液体溅了小童一脸。
这孩子估摸十一二岁,此刻似是吓呆了,怔怔地立在那儿不动了。
心下算了算空安这个时候应该在山下等着自己了,青年提着剑绕过小童三步并两步跃下台阶。
走了没多久,竹林渐渐变得稀疏了起来,在青石阶的末端,顾尔白停下了脚步,将巨剑平举在身前,摆出了十分戒备的姿势。
那个小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如同鬼打墙一般。
他脸上的惊惧变成了狰狞的笑容。
“漏网之鱼,当捕回道场,抑或就地湮灭,无差耳。”
“你才是真正的道人吧……”顾尔白眼见着小童的身前游离出一道道金轮法盘,地面也有震动在传来,“金门道场果然不会留下废物看守辛辛苦苦夺来的佛果,真是不容小觑呢……”
小童一步步走来,石阶碎成芥粉,浮于当空:
“蝼蚁之思,不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