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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高高被掀起后,是笔直的坠落,从天到地的坠落,沉闷的冲击渗透四肢百骸,整个世界失声失色,一片漆黑。忍冬悄无声息倒在地上,过了会才流出血,静悄悄的汪开,又迅速被吸进土地。

      午夜并不是小孩子童话书里的天使,他的癖好更是与那种美好生物完全不搭界,好感于那些带着罪印的人类,尤其是那些连光也最好见不得的人类,这虽然部分缘自他以前的记忆,但很大程度萌芽于内心有失偏颇的审美观。
      他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一切与他对抗的力量都不值得让他怀有同情心。看着全身渗血,像个血人的瀑霄,除了自责,满心都是毁灭的怒火,根本没见同情心。
      他用罕有的冷冰冰的语调说:“你们简直该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打进炼狱里去。”
      监察者挥开脸前灰尘,把忍冬这个已经失去作用的炮灰工具踢到一边,指着瀑霄对着午夜说:“你真是一条路走到黑,我就想不明白了,天穹下土地都归云上梦泽监管,你能带着这个龌龊的怪物跑到哪里去?”监察者看着午夜阴冷的脸,转而又怀柔,“你明明知道上面不想跟你针尖对麦芒当死敌,你看,我们并没有用尽全力去杀她。”
      “当然,你们一心想让我自已归顺,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割下她的头颅赎罪。”
      “啊,怎么说你也是云上梦泽的使徒,虽然不是最出色的,但背叛却肯定不是你的天性。而这个女人居然可以让忠诚和平的使徒转变成非暴力不合作的凡人,我真想见见当初她是怎么把你迷惑住的。”忍不住又讥笑起来,“你真的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已经令天怒令神怨的自觉吗?”
      午夜垂眼看了眼瀑霄,“她跟你曾经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能下这样的手?”
      这句话似乎踩中了监察者的死穴,又一改常态的尖刻起来,“就因为她曾经也是监察者!你以及这个曾经是监察者的女人,已经令监察者在云上梦泽名誉扫地毫无威严。浮岛雅素宁上你的族人与监察者互生怨怼,古老的秩序被你们破坏怠尽。你看,作为一个真正的监察者可真管不着你们俩的情啊爱啊有多么惊天动地的。”
      午夜冷笑出来,不动声色里的尖刻更甚监察者,“说来说去不杀我,无非是不想破坏云上梦泽与浮岛的关系。但我告诉你,你永远,永远,休想让我回上面去请罪,你们监察者就不要再做恢复往日荣誉这类白日梦了,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拿自己人作平息两方恩怨的的工具,荣誉再多也被你们自己丢尽了。”
      监察者气得要爆血管,“颠倒黑白,你简直是你们浮岛的败类!”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你们云上梦泽千挑万选求了去替你们祈福的,跟其他使徒相同地拥有最纯正的虔诚,没有我们的祈福,云上梦泽就会沉到地焰里,听说它曾经沉过一次了,你的祖先尝到过那种被地焰焚烧的滋味,如果有机会我不介意让你也去体会体会。”
      监察者努力让自己忽略这逆反天理的异端语句,快刀斩乱麻,“看来没什么好说了,该打就打吧。”
      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午夜也决定速战速决,“哪一个派你来的,白白让你送死。”
      午夜不但不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甚至还是个不太光明磊落的人,在说音未落下前,已经出了手。监察者只见眼前光芒一现,他的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力量钉住了,强悍的力量直接击中身体,他来不及反抗及惊讶,只看到数枚蛇鳞当当正正扎在胸口,那是墨黑色的使徒鳞。每百年蜕一次鳞,但都是透明的金黄色,从来没有过墨黑色的。
      “你……”监察者消散时只有无限的震惊。
      望着消散的敌人,午夜拧眉抬手,他的手里有不止一片鳞片,片片漆黑如墨。这些鳞片却不是他的,自他来到人间,他的生命周期表中就没有蜕皮的现象,这些鳞是他曾经还在云上梦泽时偶尔经过它投影下的那个山谷时捡到的。
      云上梦泽其实有两个,一个在天空,另一个是天空中投下来的影子,上面的云上梦泽住着监管人间的那一伙所谓神明,下面一个却是古老的云上梦泽坟场,埋着很久很久以前那次末日灾难造成的死伤者,有神明有监察者当然也有使徒。
      不管怎样,午夜吐出口气:“希望可以吓住他们一段时间。”
      他低首望着像从血里捞出来的瀑霄,紧张的身体里心又揪到了一起。

      忍冬弯在地上没有动静,如果说瀑霄是被扒出地面的过冬幼虫,那么他更似,并且更为柔弱不堪一击。
      他还没有死过去,尚存一丝感觉,觉得自己躺在雪堆里,冰冷,透进骨髓的冰冷。
      隐约中好象有什么在轻轻抚拍他的脊背,意识渐渐清晰起来,鼻端能闻到劣质寇丹的化学味。忍冬在这熟悉的味道中翘起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高挑冷艳的女人,刀削一样深刻的五官,笔直的目光永远无情。
      这些特色后来也成了他自己身上的标志,但在他母亲还愿意拍他入睡的现在,他只是个有些孤癖的小孩子,那时他们从外地移居到这座城市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市,觉得阴森,但她母亲固执地住了下来。
      “怎么啦?睡吧。”母亲的声音很冷,跟她胸前的北极星胸针一样冷硬。
      忍冬怔怔盯着年轻的母亲,脑子里却是十八岁时人们从运河将母亲捞上来时僵硬灰白的脸。他抬起手去摸母亲的脸,被躲开了。忍冬倒回床上,枕头被褥散发出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是了是了,他想起来了,自他七岁得病以来,母亲总是这样远远的不让他碰,渐渐的在他心中绕成一个死结。
      忍冬似乎在母亲的拍抚下又沉入了谜样昏睡,但更大的力量在将他往清醒拽拉,前所未有的巨痛从腹部涌进大脑皮层,刺激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嘶吼却怎么都吼不出声音。他的眼瞳开始发散,视网膜表面跳动着摇曳的昏暗光线。
      冰冷的旧屋子,日光从阁楼斜面窗中照进来,撒在铺在床前的被虫蛀坏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地毯上。面前站了些人,他涣散的意志隐约知道是她母亲还有一些教会的人。
      蜡烛在角落里点燃,房间散发着懵懂混沌的味道,苍青的烟,像蟥虫进食般的布道声,教士在这片鬼魅中朝他抽下棍子。大喊着:“离开这个孩子!你控制不了他!”
      他们在驱魔。忍冬的另一部分脱离这个年幼的自己,成人地审视着这一幕。
      印象中这是最后一次与母亲待在这个房子里,后来他逃离了家,拖着被破坏的身体。
      可母亲就像他的臆症,时不时让他在四平八稳的地上突然跌倒失控。他自暴自弃地开始学坏,身体十分不好,大一点的风似乎就能把他摧毁,但这不阻止他学坏,甚至比一般人更坏。
      病理上的痛在他跟外界学坏前已经在腐蚀他的精神,渐渐连那些千锤百炼的街区小子见了他都会逃开。
      十八岁的时候他回到老街区找到母亲,当看到警察从水中拖上母亲,才感觉到松了一口气。然而忍冬很快发现,虽然母亲□□已经消失,但精神力仍旧无所不在地控制着他,指着他,叫着:“你这个身上烙着蛇印的罪人,只有魔鬼才愿意收容你!”只要想起那种腔调,还有母亲血色的指甲,忍冬就生出陷没的错觉,以及仇神恨世的冷酷。
      西瑟,她母亲的名字,那是他命中无法逃开的一把诅咒枷锁。他的后来一直与母亲的信仰对着干,他最爱伪善,不忠诚,装模作样,用行为去践踏信仰。其实他只是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无法自立,只能通过践踏来获取信心和虚假的力量。

      “忍冬!忍冬!~”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呼唤他。
      “莹。芳。”忍冬陡然从癫狂的自我意识里清醒,但他睁不开眼,身体动了动,拗足了力气,实际上只是隐约动了一动。嘴部动作最大,但根本没有声音。
      “呜~你怎么啦?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莹芳将忍冬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十分无助十二分痛苦。她乱哄哄地想他为什么要来她的世界?他为什么不在外面那个平常的世界等她?
      而在他们俩的身后,晨光大幅大幅撕扯着黑夜,新的一天乘着呼啸的北风来临,照着莹芳负极力量的世界,也照着普通人正极力量的世界,在这个时间,两个世界找不到间隙,混沌到合二唯一。

      急诊室台上躺着一具完好的躯体,一群医生围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任何仪器都不能够检查出原因来解释他的呕血。那血简直不像是血,而是某种无关生命的廉价液体,不来自生命体的心脏。它们从口中汩汩汩冒出来,使得那张脸极快笼上死气的灰青色,躯体变得僵直冷硬,似乎已经成为尸体。
      莹芳有所觉察地挤到忍冬跟前,“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忍冬很奇异地听见了,努力了一下,终于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他用力抓向莹芳,搏命一样瞪着充血的眼球,不甘心却又心如明镜,知道自己此回不能逃出升天。
      “什么?什么?!你要说什么?”莹芳死死抓着他的手。
      他同样死死抓着莹芳,凶狠地残喘:“别让他们烧掉我!给我一个葬礼~~”
      莹芳看着血从台子上一直流到地上,汪洋一片,就像一个人全身的血都流完而死。她不自觉地感觉到这个年轻男子被诅咒了,被神遣了。
      莹芳趴在忍冬身旁,心脏的频率比正常来得快,起先她并没有感觉到,等忍冬的尸体覆盖上白布,才从怔愣中回神按着心脏。
      莹芳低头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怎么?”她低声道:“你在哭什么?他只是死了,谁都有一死。”莹芳妥协似的垂头。“好吧,这是最后一次,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肯定不会再令你哭了,我保证。”

      勤久来到的时候,莹芳蹲在走廊墙边头一点一点不知在做些什么。他把她拎起来拖出去。
      莹芳边随着勤久走,边嘀嘀咕咕说:“我要为忍冬搞个隆重的葬礼。”
      勤久呵斥:“想都别想!”
      “好吧。”莹芳好说话的妥协,“至少得让我把他安葬了,我答应过他的。”
      勤久低首打量莹芳,莹芳朝他笑不达眼的扯着表情,勤久的心莫明揪起来,他推开莹芳,莹芳一个踉跄软软摔在地上,也不爬起来,就坐在潮湿肮脏的路边上。
      莹芳目中无人地说:“我要让他受到祝福。”
      “没有一个神职人员会替他祈祷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莹芳哼了哼,“没人来?我来。我要给他祝福,为他祈祷,埋葬他,为他刻墓碑,每一年都来看他,跟他说话,送他玫瑰……”
      勤久扇了个巴掌过去。因为幡然顿悟,眼睛里又是刻毒又是痛楚,他低沉地指责:“你怎么可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拥有了这种感情?”
      莹芳麻木地陈述:“我一直有。”
      勤久退了半步,说不上话来。
      他当她是个冷血的毒女子,但她折个身在别人面前有血有肉,身心芬芳。勤久知道是因为她爱那个人的缘固,这让他越发不能接受,简直愤怒。
      她是他的天使,他以为他的天使已经死了,可天使活着,不幸对一个肮脏的人类动了心,堕落进泥里。勤久扪心自问,他宁愿那个拥有美好感情的莹芳死了,活下来的是确确实实的百分百的恶毒女子。恶毒女子莹芳可以堕落进泥里,像食腐的虫子;天使女子莹芳只可以将她的美好供在圣坛,让他或者别的人来亲吻膜拜。
      她怎么可以将自己美好面奉献给一个世俗的花花公子?她如何可以这样廉价地处理自己美好的也许一生就一次的爱!
      勤久气愤她的不自重,折辱了他心中的莹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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