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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我不想离开这里。”瀑霄躲在门后面与午夜抗争。
      “是不是在地下住长久了,就会习惯?”午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个地方就像一个黑茧,除了困住你,还能给你什么?”
      “安全。”瀑霄说,“还有记忆。”
      “什么记忆?”
      瀑霄露出哀婉的神情,午夜吸了口气,蹲下来哄这个失意的女孩子,“勤久不会再来了,他在外面,你在这里等不到他,他在外面。”
      “我无处可去。”瀑霄怔怔望着午夜。
      午夜的心被瀑霄看得都要溶了,“黑暗不可怕,光阴一体两面,有黑暗才有光明,别人怎么看你们我不管,我只问你,你也认为自己很恶心吗?”
      “我一辈子要待在黑暗里,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是一辈子。没有人会愿意跟我一直困在黑暗里,久叔这么有耐心,他也不要我了。”
      “我要你呀,我会陪你一辈子。”
      “外面那些有神圣信仰的城市绝不会收容我,他们会像对待吸血鬼一样把我扔到太阳底下,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一个地方会像这里:谁也不关心你是什么——除了这里我哪儿也去不了,我向你保证,外面那些人会比他们对待白色症更没有同情心地对待我,他们只需要生病的人安份地待在这里自生自灭,可他们如果发现我,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把我弄死为止,你能带我去哪里?”
      “你知道琉火大陆吗?它与另外两块大陆并称为‘无神神地’。那儿甚至没有神明,只要找到,你便是神明。那儿白昼永远易逝而黑夜顽强无比,你明白吗?你可以自由。因为所有人都会生活在黑暗里,你将没有差别。”
      自责长期以来一直笼罩着午夜,出于自我惩罚,潜意识里他不愿让自己过得太适意,而当瀑霄站到他跟前,一字一句讲述不幸,他心里全部的痛苦就被轻易地惊醒,只想着倾尽全部来补偿。琉火大陆的珍贵与他心底里所有的爱意和欠疚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只要能给瀑霄希望,他都愿意交付出去。
      瀑霄震惊地瞪着午夜,“你怎么会想出这种谎话?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地方?”
      “有的。”午夜激动地目光闪亮,“有那个地方,琉火大陆。我知道,而且,我会带你去那里。我一直想找到你,然后带你去。”

      瀑霄走在月光里的样子让午夜露出心情略松,她愿意从旧有的生活方式出来,就是向前走了一大步。
      他低声倾诉:“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是什么样子的?”
      “你在黑暗里能发光。”午夜很温柔地说,“其实你就是光。”
      瀑霄似乎心情也好起来了,这夜空遍布繁星,她头顶上是最明亮的那一颗,像加冕的皇冠。
      “你跟以前不一样。”瀑霄说,“以前你从不会跟我们单独相处,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她露出笑脸,“简直像在跟你的恋人说话,当你的恋人一定很幸福。”
      午夜怔忡了下,笑不出来了,“你认为我对谁都会说刚才的话吗?”
      “你真好,我一直当你是高高在上的。”
      就像被塞进一团冰雪里,午夜无语地看着瀑霄,为什么才发现呢,她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人在他面前,但她的心她的灵魂却落在了别处,没有跟来。她一直不是要一个陪伴者,她要的是她指定的那一个陪伴者。
      他的空中楼阁已经不远了,但午夜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她带进去,她的心在别处,将她的躯壳带进他的领地,图然是对自己的羞辱。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瀑霄对停下来的人问道。
      “你不是真心愿意跟我走的是不是?”
      瀑霄抬抬肩,无所谓地,午夜咬住嘴唇,他发现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状况,这状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令他陡然陷进混乱的恐慌里。在他思潮纷繁的时候,冰冷的风里吹来淡淡血腥味,这股血味亲切而温柔,血味里夹着些伤心的声音,不要来不要来……。
      萍水怎么啦?他有点烦躁地想。
      “你没事吧?”瀑霄问。
      她是这么无辜,却轻易让他紧绷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感情失去了着力点,很图然的无力感袭中了午夜。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空中的楼阁,在那里等我。”
      “好的。”她很乖,没有入他的戏,淡然从容。“你要去哪里?”
      她对他一点不留恋,只是礼节性问一句,午夜心里明明白白的,失望极了,也就头也不回地往血传来的方向过去。

      瀑霄并没有立即迈开步子,她在原地往来时路张望了很久,才没有激情地朝午夜指向的地方走去,走得很慢,还不是容易绝望的年纪,总抱着不太切实际的渴望,渴望她心里在意的那个人会从后面追来。
      走了不知多长久的一程,瀑霄梭巡着四周,眼睛望见了月光下的螺旋楼梯群,同时与近高处一双冷冰冰的眼正对上。
      监察者看着瀑霄笑了笑,她还没进到午夜的领地,真好,这个女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猜测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身上带着蛇印已经是我们认为最残酷的刑罚了,原来她还要背负见不得光的惩罚,如果一开始我们就缩小猎杀范围,也许一早就找到了。”监察者说着叹口气,“真难相信云上梦泽的使徒会迷恋地上最丑恶的人类。”
      他身后折出忍冬,朝瀑霄那里望了眼,若有所思地问:“蛇痕是什么东西?”
      “这其实就是使徒们想出来对敢于挑衅云上梦泽权威者的惩罚,放逐下地成为虚弱的人类,然后带着一种罪印,不得往生的诅咒。”监察者了然地看忍冬,“当然对你们这些凡人有点差别,你们挑衅的是从古到今的道德底线,罪大恶极才有那个蛇痕,极大多数人都是。”
      按住又痛起来的腹部,忍冬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我做什么就快说。”
      “她很好处理。”监察者把三个水晶球交到忍冬手上。
      忍冬道:“你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完了之后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监察者轻篾地哼了声,“告诉你,使徒半个世纪前流浪在地面上,他一直在地面上寻找一座城市,他的恋人被放逐的城市,从天到地不远迢迢,挖地三尺的寻找。大概二十多年前他找到了这一座,从那时起他的心一直留在这座城市,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凭什么自信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但事实是他是正确的,他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不是每座城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让一个使徒驻守,这是座被祝福的城市。”
      “受到祝福?我到认为是恰恰相反。”
      那么多珍爱与信仰存在于这个城市,为什么他不知道?没有谁给予过他这些东西,他只觉这个地方让他充分感觉寒冷,骨挤骨的冷冰冰不能忍受。他现在只想把面前这个女人处理了。
      忍冬来到静静伫立着的瀑霄跟前。

      另一边,在那高高的楼梯群上方,那座亮着灯的空中楼阁里。
      “那里好象有人……”矮萝卜指着稍远处下方隐约闪动的光叫起来。
      莹芳在他背后用力扭转门锁,“闭嘴,别东张西望的,把好风。”
      勤久把金库钥匙分作两把,一把自己带一把给午夜带。勤久那把钥匙的模子莹芳已经到手,但午夜向来神出鬼没,莹芳连午夜待在哪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过。难得今晚天赐良机,她感觉自己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这间屋子有股令人很讨厌的居家味。莹芳撒着手有点惘然,打死她都不相信午夜会住在这种明显出自女人手笔的房子。镜子框上的贴锡玫瑰一直蔓延到镜面,她的身影映在里头,额角上便斜斜描着玫瑰,居然有种艳丽的女人味。窗台上窗户半开,风丝拐进来,吹起的纱帐子扑在脸上……
      莹芳忽然恐惧起来,一把抓下脸上的纱,可另一重纱又立刻蒙了上来,她换气的时候纱紧紧附贴在脸上使得不能呼吸。一转身,门也不见了。四面八方是飘来荡去的纱,好象海底绵软的水藻,要将她缠死在底下。
      窗哗啦啦一齐打开,莹芳被刮得睁不开眼。在眯成缝的眼界里,她看到午夜抱着个人从窗口飞了进来。莹芳骇然倒地。
      她的目光流连在那肋下伸出的没有羽毛的薄膜一样的翅膀上,还有软体的覆满浅金鳞片的下肢上,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勤久说他也怕午夜,午夜根本就是怪物。
      “你怎么能进入这里?”午夜有点冷淡的好奇,转身又不再理会闯空门者,只小心翼翼把手上的人放在榻上。
      “萍水?”莹芳端详着午夜怀中的人,咦,好多血。“你杀了她?”
      “萍水没有死,也不会死。”午夜霍然回头瞪一眼莹芳,他心中有忌讳,故而很在意,口气严厉。
      莹芳吓了一跳,举高手,“行行,都听你的。你们打架了?”
      午夜没心情理会她,他只是四顾着,眼睛搜索着,又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在找他的恋人,可是他的恋人并没有来到这里,外面的动静充满了躁动的气场,让他心神不宁,忘了莹芳是头白眼狼,没有多想就消失在了窗口。
      “喂,喂……”莹芳伸手又缩回,咬着手指头缓缓回头,眼神跟张网似的打开来,寒森森的绿光。她笑了——现在这里,只有她,和,萍水。

      瀑霄并非单纯的不会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勤久的严厉管教让她很早就懂得战斗,在温情脉脉的环境里她会收起利爪,而必要时她会让獠牙亮出来。但这只是针对普通人,监察者说,瀑霄很好处理,那是因为他可以把纯色太阳光收集在容器里,只要打开就可以让这个使徒的恋人吓得像个无助的小娃娃,跟他斗,那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监察者抱臂立在高处,也许是太过容易了吧,一直以来,他总让自己网罗的喽罗替他处理各色带着蛇痕罪印的人,而这次即使面对正主儿,他也不想自己动手,而是让忍冬来撒下这耀武扬威的光芒。
      忍冬手中有三颗水晶球,这些球装满了让植物萌芽土壤复苏,却能让瀑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太阳光线。一句话也不需要,忍冬就掷出了水晶球。
      碰!碰!像闪光弹一样的水晶球在瀑霄跟前碎裂。瀑霄尖叫一声掩面,整个人埋没在强烈的光芒中。
      瀑霄很讨厌黑暗与寒冷,但是她偏偏不能与阳光、温暖之类明媚事物和谐相处。从小到大,她只跟太阳对过一次眼,那一眼几乎让她死去活来。在那之后她死心塌地把自己像老鼠般扔进黑夜,在那里学会装腔作势的坚强,越是如此,越表明她不能够遗忘阳光下的那些东西,那些暖暖的料子,闪耀的光斑,明艳的色彩——那些跳跃的好象光线一样的色彩,几乎成了黑夜里才能出没的瀑霄的信仰。她穿的那些丰富多彩的衣裳,是黑夜里的一道动态的霓虹。
      她记得就在刚才午夜还用一种柔软到让人动容的语气说:
      你在黑暗里能发光。
      其实你就是光。
      勤久曾亲昵地称呼她:我们的夜女神。
      说的真美,可那都是浮在水面上的语言,很快就被现实抹煞。就像现在。
      在明亮的光中,瀑霄全身的毛孔迸出血点,起先只是血点子,然后汇成了细血流,地面汪开血池子。她伏在地面上,连眼泪都无法再流了,人却还是清楚的,心也还在跳,恐惧以前所未有的强大能量吞没了她,救救我,她在心里喊,救救我……久叔……
      我们的夜女神……那是她用最漂亮的手法替勤久办完一件事后,勤久当着所有人的面盛赞她的话,她记得勤久那天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她是一件宝,让他对她笑,给她最好的赞美。也许是这赞美真的太过隆重,让年少的她悸动了好久,更加想出色,也只允许自己出色。
      不到万不得已,瀑霄不会软弱求救,出色的人是不会软弱不会求救的,但阳光照下来,她无助得像被刨出泥土的过冬幼虫,没有一点抵抗力,所想到了只是让勤久来救她。
      救救我……久叔……救救我……

      一阵狂卷的冷风从未知的地方掀起,尘埃织成沙尘暴压住了光线。忍冬被突如其来的风尘刮得不能视物,待得感觉身体都要被拔地拉起,却已经晚了,他已经被高高的掀到了空中。
      瀑霄感觉自己轻飘飘飞了起来,她徒然睁大没有视力的眼瞳,感觉到有双手臂正紧紧地搂着她,她抬起血淋淋的手向上摸去,摸到一张没有舒展的脸,那是很痛苦的一张脸。

      莹芳用一条丝巾勒着萍水的脖子,跨在萍水身上方威逼:“金库钥匙在哪里?说不说?”
      萍水张开嘴急促吸气,白纸一样的脸,口中硬气,“总有一天,你不得,好,死。”
      莹芳用劲一勒,直勒得萍水促厥过去,她扇了两巴掌又把萍水弄醒过来,“那把钥匙在哪里!”
      四下里已经被莹芳翻了个个儿,但一无所获,莹芳心里怒火冲天,恨不能把萍水千刀万剐才好。这种硬骨头,真是咬一口都会硌着牙。
      莹芳不依不饶,听得外面风声夹杂着怪异的声音鼓荡,动静里有种隐隐迸裂的张力,有点不受控制的惊慌,下手更加毒辣,萍水只觉得生死两难。
      “你下地狱去吧。”这个家园是萍水一手布置,她爬到桌旁横臂一撞,上方便落下把刀来,握着刀子眼一闭就要往脖子上抹。
      莹芳眼疾手快捞过刀,扳转萍水的身体,错开心窝扎下去。“想死没那么容易!给我安份点!”
      刀子连着萍水的身体钉在了地板上,痛得牙齿都咬出血来。这股大痛来得剧烈,去的也快,又像太快了,尤如兜头蒙上了轻薄的膜,阻隔了声音与触觉,连呼吸都急刹车。萍水茫然的凝望着莹芳,一直看一直看,看得要多深有多深,却又好象透过莹芳看到了另一个空间。她缓缓无意识地蜷起身子,回复胚胎期在母亲子宫中的形象。
      莹芳突然头顶一痛,她愣愣抹了把,还没看清滑到面上的是什么,又是一记钝痛,这次莹芳看清了,顺着眼帘密麻麻滑下来的,是血。莹芳迟钝的抬头,那个一直胆颤心惊跟随在她屁股后的矮萝卜手上举着凳子,正半是惊恐半是绝决地瞪着她。
      矮罗卜接触到莹芳的目光,手就软下来,扔了凳子去扶萍水。
      “你……”莹芳伏倒在地,恨不得化作厉鬼咬死他。
      矮罗卜却混然未觉,他全心全意的要救萍水。“天使!那个男人是天使!我救你,你让天使救我!”
      他在外面看到了午夜扬起的翅膀,灵魂受到震动,蒙昧心扉绽开一丝良知,决定反抗。
      莹芳心中百味掺杂,伏在地上喘息。接着她听到一声惨叫,全身心跟着颤粟了,这比头上的伤口更刺激她,这声惨叫竟如此像忍冬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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