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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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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白天的日光宏大惊人,地面上的水迹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对于冬季而言,这种白昼暖和得违反常态。
瀑霄躺在厚重的帷幔后面,这儿是午夜的领地。自从把瀑霄带来这里,午夜一直在用自己的血养护重创的瀑霄,他的血已经不是纯粹的使徒血液了,那时候他的血可以洗去罪孽,让犯下最重罪的人都宛若新生,现在他的力量已经远远不比当初,只是,还是有点用的。
他看着瀑霄一天天好起来,在这段时间他靠在旁边细细观察这个女孩子,有些意外地发现,当这个女孩子静静闭着眼睛的时候,身上根本无从找出醒时的心机与阴郁,她有的只是艺术气质,带点神经质的娇柔,不沾丝毫世故,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并存着冷酷与单纯,不过同样危险迷人。
午夜俯下身去看瀑霄。恋人们总爱偷偷观察睡过去的心上人,出于爱,出于很大的爱和柔情,他们会觉得自己所爱的人,美好得天下第一,而这第一的人,只属于自己,于是由自豪满足出发生出更大的爱更大的柔情。怎么看都看不够。
午夜不由得在这张睡容里也睡着了,做起梦来。梦的触角起先只延展过来一条月光石子路,渐渐的等他睡得熟了,可以看到路边延展开去的大片野花。视野也被拉到广阔的角度,可以看到地平线那里矗立的工业化城市。
午夜突然心中烦恼,他已经预见接下来的梦境。这座梦中的城市他太熟悉了,从铁红色的大吊桥进城,每一条路都会像全息影像在他脑中铺展开来:
没有一个人,而他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在城中漫行。心中涌动期待,等着月亮升上天顶。当那一刻来临,他的恋人便会出现在路口,长发披肩,步伐骄健,她跑得太有技巧,跟猫一样灵敏,以至于他即使肋下生出翅膀也无法捉到她,好在城市像个迷宫将她囚在里面。但是月亮坠下地平线了,她像往常一样消失在了其中某条路上……
午夜蓦地惊醒,心中怦怦乱跳。他凭着这个梦在尘世间寻找,一直到找到这座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城市为止,已经二十六年这个梦没有出现过了,为什么现在又冒出来?他反射性地往瀑霄躺下的地方望去。
那里只有拉开一半的锦被。枕上一根长发静静躺着。
瀑霄在午夜睡过去后偷偷跑出来,披着夜色来到勤久常住的水边大屋的时候,勤久正拿起外套出来,两人撞个面对面。一时都有些怔忡,就像一首诗里突然出现不太押韵的字符,除了带来冲击性,还有某种程度的破坏性,总之不是令人舒服的状况。
“我要走了。是真要走了。”瀑霄有些气息短促地说,心里有些懊恼,其实她并不是真想说这个事情。她原想说,这几天她差点死了,在与他分别后,她差点死了,差点再也见不到他。
勤久愣了会儿才意识到她说了些什么,不由跟了句:“那就走啊,这地方有什么还值得你留恋?”
“午夜要带我去一块新大陆,那儿有长久的夜……”开头起得不好,进行起来有些飘浮。
“那太好了,快走吧。”勤久不耐烦地打断。
瀑霄被勤久吓了吓,脑子里构想了一路的句子全部失效,她走上前去拉住勤久衣袖,仰望着他问:“久叔,你怎么啦?”
勤久吐口气,拍拍瀑霄,正要好好说些什么,外头走来一人在勤久耳边窃窃私语,勤久气怔在当场,脸上极不好看。
瀑霄盯了勤久一会,揣测道:“莹芳?”
勤久指着门口,好象那里就站着莹芳,“那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我们死绝了也不能让她动一下眉头,现在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守灵。为个吃软饭的男人。”
瀑霄踮起脚攀住勤久的脖子,想也不想地说:“久叔别气,我替你把她弄服贴。”
“午夜跟我是不一样的,你懂吗?如果你要待在午夜身边,沾太多血并不适合。”勤久斜了瀑霄一眼,疑惑地问:“你确定你想跟着午夜走?”
瀑霄的眼睛在这个刹那闪亮了,面容也焕发了光彩,一个夜的女神。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勤久:是的,我跟午夜的信念完全背道而驰,我们完全是两种生物体。是的,我不适合也不配跟着午夜走,我要留在你身边。是的,是的。她欢欣鼓舞。我要——
她张开嘴,舌头上卷着字就要诉说衷肠,却听得勤久说:“还是我去揪她回来。”
我要留在你身边的啊。瀑霄咬住嘴唇目送背影。
屋外的河宽荡苍茫,没有雾的晴夜远远望过去,对岸的灯火依稀可辩。午夜靠在大屋外墙上,目光迷离地望着对岸,心中升起别样的疲倦。瀑霄走出来,他侧头去看,灯下那双眼睛里一闪一闪晃动泪意,午夜抬起手揉了揉瀑霄自然卷曲的头发,对她笑了笑。
“他总是莹芳莹芳莹芳,我就站在他跟前,他还是莹芳莹芳莹芳。他总是说莹芳怎样糟怎样不听话怎样让他心烦,难道就因为我见不得白天,怎么好怎么听话怎么努力都比不过莹芳?”
“不是的。”
“他把我送给你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把我送走?!甚至不向我告别,我只想他给我一个告别,可他还是莹芳莹芳莹芳。”
午夜有些肯求意味地不带太大自信地问:“告诉我,你心里到底住着谁?”
“在它还是我的时候,你并不在。”瀑霄停了半晌才说,不再装作不懂他的钟情,说完躲开午夜,“它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也没有办法。 ”
午夜抚额,他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无奈,更从未想过漫长的寻找是这种结果。人类的孤独感决定他们必然会受同类单位体的吸引,在最初的感情萌动期,有个人出现了,所有情感地交付都是水到渠成,同时刻骨铭心。时间,时间,时间,他有太多时间,问题在于,他的时间跟她的时间并不对等,差距之间充满颠倒黑白的意外。
而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个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的萍水,她受的伤在一长段时间里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所谓的影响,并不单纯是物理上的影响。
疼痛所以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大至就是由于它会推动人去破与立,不管正确与否,没有人愿意维持原状,即使前面有更大的疼痛,更大的错误,都无关紧要,本能地不会有人愿意陷在止步不前的疼痛里。她渴望改变,一直都渴望改变,拿刀自裁,是为了从对午夜的痛苦感情里逃出来,逃进□□的痛苦里,而□□上的痛苦又让她更深地确信,她不愿再深陷进对午夜的痛苦感情里,她知道,必须作一个决定了,否则她总有一天会在来回逃避中把自己摧毁,那很愚蠢并且没有价值。
此刻她靠在窗前,眼睛睁得奇大,“你怎么啦?”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午夜撑在窗边望着外面,心思有些飘浮。
萍水的表情比午夜发现这个真相时更为震惊,“为什么呢?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她只是个人类,生命短暂,情感又脆弱,况且她又不知道有个我在寻找她,爱她。”
“她怎么可以?我也是人类,我也生命短暂,但这根本不是理由。”萍水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悲的是她爱的人受到了伤害,喜的是她爱的人又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午夜若有所思道:“我在想,如果她真不能爱我,我就抹掉她以前的记忆,我可以跟她来一场偶遇,而这是第一个让她动情的人。”
“你下得了手吗?”
午夜举起右手对着光线端详,“我觉得可以。”
“这不是你的爱。”萍水撑起身体,有些愠怒地指责他:“这是你的嫉妒。你在嫉妒。”
午夜霍地踢倒椅子,阴寒的怒意像捧冷火从眼底泛滥开。
“争取吧,去跟她爱的人争取她的爱吧,人类的爱是很好改变的,对她好,比谁都好……”萍水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她一直不是伟大的把爱人都可以奉献出去的女人,而现在她也不愿意再充当那样一个角色,午夜不需要,一直是她自己需要这个扮演,好象他是属于她的,而现在她不愿意由着自己任性,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哪怕一秒钟。
“我知道,只是……”午夜攥着拳头,一颗心半是炙热半是冰冷,爱与恨交战。只是有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在我心里有股奇怪的力量,随时随地会冲出来,看着她在我跟前了,心房却已经填满了另一个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再没有比我更清楚那种感觉的人了。萍水思忖。她试着鼓起勇气询问:“会不会有一天,我是说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喜欢上我?我的意思是,像喜欢瀑霄那样喜欢我?”
午夜诧异,“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有孩子会为了让你不去见恋人而自残的吗?”
“我没有需要你这样。”午夜猛然醒悟。
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萍水身上发生的一切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推测的可能性,这让午夜意识到有些情况不在他预计里,他握着萍水的肩,坚定地警告:“听我说,这话我只说这一次。我可以比任何人都喜欢你,且只喜欢你。但是,我只会爱她,不管她爱着谁,不管她愿不愿能不能爱上我,我都只要她爱我,她必须爱我。就她一个。其他人的,我都没有力气去珍惜了。所以请,说你不会爱我。”
萍水摇摇欲坠,她乍然发现,午夜某种程度上已经不是她的爱情,他像她的炼狱,或者那个瀑霄的炼狱,只要瀑霄不爱他,午夜会成为瀑霄的炼狱的。
她似乎警醒了,又似乎更深的被套住了,一个新的陷井,在她破除了旧有的自我——那个一味守候等待的自己之后,新我却发现了一个新的陷井,更糟的是新的陷井对新的她同样有效果。行行复行行,她还在原地蹉跎。
萍水疲倦地推开午夜的手,愤怒和羞愧令她全身颤抖,但她太疲倦了,只能轻轻地诅咒他,“午夜,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过去式的爱不值得你伤害这么多人,那已经不是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