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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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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明的时候午夜的那帮孩子都要休息,暂且都安静了,只等待着天黑的到来,到那时午夜准备先带瀑霄离开长久以来居住的这个地下室,去到他的地方。
这一天的白天刮起强烈的冷风,将天空里的堆积的云层都刮得干干净净,当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抬头便能看到天空里的星辰,星群里金星反常的明亮。
监察者立在积雪的楼台上看着黎明前的街道,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肩膀上的黑乌鸦灵巧地转着脑蛋,随着监察者时而俯视街道,时而仰望星空。他们属于两个物种,却像双生儿般默契。
“你知道金星象征什么吗?”监察者问。
黑乌鸦全身羽毛被冷风吹乱,轻蓬蓬好象一只毛球,粗嘎地叫了两声。
监察者叹口气,“看,多可笑,千方百计都不能阻止,那个使徒似乎还是找到了他的恋人。”
黑乌鸦嘎然掀翅,监察者说:“去金星的那个方位,找出那个人。”
风里扬起几根羽毛,过处是条被踩脏的雪街。
玛丽屋里依旧亮着灯,染发剂的气味充斥在暖气里,忍冬又有些忍不住咳嗽,那种感觉就似一百只爪子在嗓子里挠,根本不能忍受。他来到屋外呼吸冰凉的空气,一团黑色的东西哗的自对街掠过,他心头一惊,本能的想回到工作的室内,一转身,就看到玛丽屋的大玻璃窗上清清晰晰映出一个人影。
玻璃上的人影笑容可掬地问:“很忙吗?”
忍冬转回身,适才还冷清的街道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那么黑暗的人,一只乌鸦趾高气昂地立在他肩上。
几天前就是这个人在莹芳即将死的时候出现,问他要莹芳活还是要莹芳死。手中掌握着一个人生命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不过自十八岁后他不认为自已再会为什么事情轻易动容,只是那刻来得突然,没有心理准备,这些天来,他都在怀疑那是否只是场幻觉,在那里他泄露了自己不为人知甚至都不自知的胆怯,而此刻,这个人又立在跟前,微笑着看他了。
“你想做什么?”
“你忘了?你还欠着我一条命呢。”监察者挑剔地看着忍冬,更憔悴了,腹部的蛇痕深入骨血,看上去就算他不利用,这人也快要死了。
“我后悔了。”忍冬紧张地说,“你让莹芳死吧,我不做交换。”
监察者鄙夷地嗤了声,“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这世间有三类人,第一类是受神眷顾的天之骄子,你当然不是;第二类是庸庸碌碌的凡人,任何得到都要大量的付出,你也不是;第三类就是你这样的,天生命运不济,从出生就不受祝福,从头到脚流着罪恶。”说到这里看了看忍冬,话锋一转,“但是,你遇到了我,来吧,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会给你永生的荣耀,只要你听我话。来吧,机会就放在你面前,知道有多幸运吗?来吧。”
来吧来吧来吧,大门敞开,欲取欲求,来吧来吧来吧,就像天上掉馅饼,繁华盖头来。
忍冬想,这不是真的,但他身不由已,暗示已经下达,他身不由已。
长长街道两旁尖顶房屋的阴影此彼交叠,拼组出偌大一片比夜色还要浓的暗色。
萍水悚然回身,“谁?”
什么也没有。狐疑得又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猛然扑拉拉一片掀翅声,只见一群乌鸦低空掠过,鸦群过后,巷口多了个薄薄的身影。
监察者懒洋洋走近她,“女人,你现在何去何从?”
萍水退退退,一直退到墙边抵住身子,在清淡的光线中,她比监察者更像一个幻影。
监察者滑到萍水面前,无理而强势地命令:“跟我走。”
萍水扭开头,“走开。”
“可以。但是,你何去何从?”监察者信心十足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孤身女子,“你的午夜已经找到了他的恋人,你还有什么资格陪伴在他左右?他的恋人是他的全部,是整个世界,当年他可以为了她叛离云上梦泽,一个冬季接一个冬季地流浪人间。你只是个平凡的人类,一年一年地老,结局不外成为一个孤单的老女人死去,而他和他的恋人,到时依然美丽幸福,你就心甘情愿?”
语言是最厉害的武器,只要有意就可以让字字句句都成为对方心头上的蛀,噬咬着,咯叽咯叽,咬出千疮百孔。
“不是的,不是那个女人。”萍水外强中干地反抗这种心理诱惑。
“别自欺欺人了,”监察者笑得志得意满,“不要目光短浅,想想吧,多少爱情是永恒的,只要你得到永生,终有一日你可以争取到他的爱情。”
监察者将一枚银制的逆十字放在地上,“跟从我,我能给你永生。”
上面刻着繁芜的花朵,每朵花心都是吐着信子的蛇,银光闪闪,那是艳丽的欲望之花,撩人,也杀人。
永生与爱情,爱情与永生。多么动人多么完满,一个最美的梦,最华丽的梦想才能与之相比。
萍水被风吹冻得青白的脸奇异地颤动,坚守的堤防在崩塌,良久,她咬着牙又是恨又是痛,抖声说:“只要把那个女人……”
“让那个女人死,一直是我们的目标,你放心。”
忍冬从监察者身后走出来,替萍水拾起那个逆十字。他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又端详着面前女人扭曲的脸,问:“女人们是不是都认为爱情可以拯救命运?”忍冬怀疑地问:“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监察者笑:“你听说过带翼的半身蛇人吗,我们叫他们使徒,那个男人就是这种生物。”
“所以女人们都要为他疯了?”
监察者哈哈大笑,“也不全是,据说那个使徒最想勾引的女人就对他一点不疯狂,恰恰相反的,是使徒为那个女人疯狂了。沦落到地面上来,上神为之侧目。”
忍冬更怀疑,“情爱就有那样好?”
“颠倒众生。”监察者露出畅想的表情。
莹芳已经完全转向,前面的矮萝卜倒脑子清清楚楚,只是被莹芳不定时追问,一惊一乍,胆颤心惊。
走到一个拐角,矮萝卜吸着鼻子朝前点了点,“就在那里了。”
“骗人!”莹芳扑上去掐矮萝卜。
矮萝卜缩在墙边由着莹芳掐,眼角吊着两颗委屈的泪珠儿,抽噎着辩解:“我没有。我昨天远远跟了那个女人一晚上亲眼看她进去过的。真的。”
破败的基本属于废墟的石头建筑群,前期归某个公共慈善机构,战时被炸塌了一半,墙也倒了几面,乱石中兀自摇着几丛枯草。
两人窜到角落,朝一个豁口张望进去。里头一片空旷,纵横错落的楼梯拼成无数叫人昏眩的螺旋在头顶上方扩散,跟天穹几乎焊接在一块。
“真恶心。”莹芳感觉不舒服。
“很美丽啊。”矮萝卜圆圆眼睛一闪一闪。
莹芳原本就不适合在光线暗淡的雪地里走动,又对重复图形生理性反感,当即扶墙吐了。矮萝卜吓得跳到一边,跟他没有关系!
“你乖乖地告诉我,”莹芳气极败坏,“午夜那家伙到底在哪里?”
矮萝卜转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我没看到午夜进去过,一直是那女人一个人。”
透过重重螺旋看去,果然见到一线光,那间屋像冬季树林里的雀巢,架在盘错的楼梯间。
“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高又瘦,表情冷得像死人一样?”
“如果你是说她个子很高人很冷淡,那就是了。”
“萍水那贱人。”莹芳刻毒地咒了一句。
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一字字打牙齿缝咝咝冒出来,锐气得可以划伤脸面。正窃窃私语,地上忽然渡过许多鸟的投影,月光赫赫,鸟影重重。
那是为数甚众的鸦群。
萍水立在楼群的另一边,仰着脸。她的眼睛与莹芳的一样,很精准的寻到那丛灯光,架在冰冷的半空,却散发着温暖与安宁。那盏灯会在天黑时自动点亮,让夜归的人在黑暗中远远就能看到,眼睛看到了,心里就会暖出来。
那是于世沉浮里独一无二的家园,那种家园曾经天涯海角都只属于她跟午夜,虽然午夜心里住着第三个人,但在眼睛可见的空间,只有她跟他两个。
萍水将刀尖抵在胸口,一分不差的心肝位置。她可以放在另一个不太危险的位置,但担心午夜不来。不来……萍水想,如果他不来,那她就死吧。
监察者赞赏的看着,“女人们有多聪明啊。”
“捱上命来博爱情。”在忍冬看来却恰恰相反,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好?不可理喻的女人。
血喷射而出时,鸦群发着凄厉粗嘎的呼叫在高空中的楼梯间穿梭,像一道道惨叫着的黑色箭矢。
萍水摔在地上,手指痉挛。死前的一刻,身边的时光缓慢无比,可心中却张开了一双眼,高高的审视过去的光阴,那丛光阴逆行而来,浩发奔腾——
婴儿的萍水,挑着灯的午夜,沉寂无声的一座座冰冷城市;幼儿的萍水,拨开风雪的午夜,追在身后的黑色敌人;少女的萍水,讲述心上人的午夜,开满黄水仙的没落花园;成年的萍水,沉默寻找的午夜,无数尖顶的寒冷城市……
萍水恍惚的记起午夜一直带着她在寻找这座城市,不管中途经历多少美丽的花园。找到了又开始一刻不停寻找那个“她”,不管中间碰到多少美好的人,他等待着守望着,不管时间如何不值价地流逝。这座城市,那个“她”,在午夜心中是个圣地,无可替代。
那么,萍水自已跟自己说,死在这里吧。虽然她成不了“她”,但她至少可以死在这座午夜爱得愿付出全部的城市。午夜找这个城市千辛万苦,找那个“她”千辛万苦,而她却想要将午夜的一切努力抹杀。萍水哭着想,我怎么啦?我怎么可以不帮他?
当血沿着冰冷街道流淌开来,萍水开始祈求午夜不要来。
一捧风声从高空俯冲下地,月光斜斜拐进这里,在墙上拖出一幅翅膀的影子。影子的下方一个垂首的青年正凝视着血泊中的萍水,满眼震痛。
忍冬看着下方墙上那双一闪而逝的朦胧翅膀影子,扭头无声地征询监察者。
“那个叫怜悯。”监察者总结,“你若能像她一样获得一个使徒的怜悯,怎么说呢,你头顶就会冒出光环来。”
“然后死掉?”
监察者哈哈大笑,“所以你只能追随我。来吧,我们去料理那个落单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