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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   芳汀死的时候城堡比平时要更安静些,一个旧时代的代表人物悄无声息退出了舞台,新生的时代一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少有的空白,安静里攀爬着蓬勃的苞核,只等着那一声惊雷把它们惊醒,把颜色香气投放,辟出新天地。
      屋子里黑沉沉,灯下熏香像苍青的幽灵在屋子里游走,白公爵披着黑纱坐在芳汀床边,莹芳把几件衣服草草丢进皮箱,锁上盖提在手中,在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浑浊的空气叫人透不过气,更压抑的也许就是白公爵干涸了一样的脸,她的眼窝里也是干的,眼珠像栖止在一片荒漠之中。
      莹芳逃跑了,脚步在空旷的城堡回响,背后似有什么东西在追过来,她飞也似的逃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极乐把她抓住,牢牢抓住,她才呆呆停下,极乐抱住了她,为告诉她还有它在,它的两只手勒得她喘不过气,直到它感觉莹芳安静下来,才将她放开,眼睛紧紧盯着,怕魔鬼把她的灵魂偷走,那头叫绝望和孤独的魔鬼总徘徊在莹芳身边。
      莹芳闭上眼睛,“我忘了芳汀把你留给我。”
      这个不太知道感恩为何物的女人从此把这头遗物一样的野兽叫作芳汀,是这个名字赐予了它人味,亦或是其他,从它开始被莹芳称名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像个人,兽类的蒙昧和野性慢慢散去,它成了他,替代了芳汀曾经的位置,他成了芳汀。

      下葬仪式敲响了第一声旧时代的丧钟,往昔不在有,午夜与他的随扈们站在城堡城墙上俯视琉火大陆,他说:“我没有骗你们吧,它真的就是这么美。”口气完全是在赞美一件抓在手里属于他的东西,透着股炫耀劲和得意。
      由于他外表是这么的意气风发,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做恶梦,午夜在当晚被一个恶梦吓得跳起来,让人把偌大的宫殿全部点亮,绞着两只手,神经质地不言不语。
      仿佛里他还看得到窗边站着人,束着细细一段腰身,裙子一直拖到他脚边,她转过脸,头发上闪亮的宝石迷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挡住脸,她的声音遥远而含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邪恶的黑暗爬满了她全身,脸化作白公爵的样子,痛苦地扭曲着,尖叫:“不不不,我为了你恢复青春,为什么你只想老去死去?”他成了迅速衰老的芳汀,瞪着眼,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白公爵扑过来,可是白公爵什么也没有抓到,他朝深渊无限下坠,伸出手的白公爵又成了那个看不清脸的陌生女人,衣服里蹦溅出一线一线的血丝,朝他惨叫着张着手,像要抓住他,又像求助,终于她裹着一身血衣同他一起坠下,他努力伸手,用尽了力气,终于要碰到她的,但是距离马上又拉开了一臂,他们只能白白相望,各自陷入黑暗。
      午夜烦乱地捶了一下桌子,桌上一只瘿木盒子落到地上,沉积的香料散了一地,白麝香发冷的甜香慢慢把他包裹,午夜弯下身把盒子捡起来,发现盒盖上两排珐琅平行线中间写着软绵绵的花体字:蜜阿忒丝,以后的睡眠他都没有受恶梦困扰,白麝香以一种神奇的魔力战胜了恶梦,赢得了午夜的青睐。
      监察者嗅了嗅四周,最后将诡异的目光投向午夜,“你身上全是女人香气。”
      “蜜阿忒丝。”午夜撂下文书朝监察者眨了眨眼,投合对方的恶作剧。
      监察者反倒不相信了,“那是谁?我不信你会对瀑霄移情别爱。”但他立即又反悔了,“既然你不再爱瀑霄了,我们可不可以商量一件事,这片大陆的中心有棵玫瑰神木,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是它挡住了太阳,但它也郁育了这片大陆的大部分生灵,所以你想都不要想。”
      “你又不爱瀑霄了,黑夜有什么好,有了太阳,那些信奉神木反对我们的人都会乐疯了的,他们都会跪下来吻你的脚。”监察者游说。
      “不,不行。”午夜毫不动摇。
      “那你等着云上梦泽从海上打过来的时候背后你黑暗中的臣民扎你一刀吧。”

      极乐带着莹芳向内陆逃跑,芳汀的死亡令整个大陆处处透着哀伤,往昔不在,旧时光再坏也有过温柔的时候,新时光再好,都透着未知的恐惧,所以人们怀念芳汀,停止了一切寻欢作乐,路上寂瘳,只有一种月亮下能发光的花草廉价地开着,不知廉耻地勾引吸蜜的虫子,然后粘住了吃掉。
      这段路途并不轻松,没有人的阻扰,自然界自有它的危险,他们长途跋涉,不敢在路边随意停留,极乐的尾巴磨出了血,渐渐变成双腿,在莹芳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进化成了可以靠双腿直立行走的人类,演化的过程也许非常痛苦,他一直独自承受,莹芳发现这一段路结束下来,极乐瘦了一圈,形销骨立,像把开锋的刀。
      “你就是脸长得太没气概了,不然我几乎要喜欢上你了。”
      极乐摸了摸被莹芳嘲笑的美丽脸孔,羞愧似的垂下脸。
      莹芳看他这样,抽出随身的刀子靠过去,“你的脸会是个大麻烦,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
      极乐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猛然掀开她,他难得的生气,隐没的兽性跑了出来,朝莹芳嘶叫,从背部肌肉里探出骨翼,把自己的脸藏在翅膀后面。
      “你想怎么样呢?你难道要别人一眼看到你?”她怒气冲冲地叫起来,“你会把我害死的!”
      极乐摇摇头,哀求似的靠向莹芳,但又不敢靠太近。
      莹芳气哼哼坐回去,“别跟个女人似的在意脸蛋,我都不介意自己这样,你介意什么?”
      极乐俯下脸,这么一张脸像朵鲜花般垂到你眼前,饶是莹芳也不由动了动心。
      “你难道在等什么人来找你?我不期待有人来找我,那些都是我的仇人。”
      极乐突然开口说话了,虽然口音像个哑哑学语的小孩子,却能让人听明白,“别人能一眼看到我,你也可以,我要你一眼可以看到我,只看到我。”
      莹芳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要说情话忍冬比你说得好听多了。”
      极乐委屈地看她笑,莹芳歪着脑蛋,“我过去听过各色各样的情话,我一点儿不稀罕,我才不要你们来爱我,我也不要来爱你们。”
      她总是我怎么样我怎么样,每个句子前面都是我,满心满眼都是她自己,宇宙中心。

      力竭的时候前方正好有个村庄沿山坡迤逦排列,他们在一户农庄里做了一次大休整,极乐虽然一副瘦弱的脏样子,人们一看到他都当是哪个离家出走的贵族,莹芳倒像一个无足轻重的随从,他们换上布衣裳,莹芳把腰带勒在大衬衣外,捌着把匕首,把头发束在一边遮住半张烧坏的脸,看上去就像个阴郁的小青年,极乐也是随便穿了条大衬衣,心慌得被莹芳削了一长把头发,这儿只有贵族才留长发,但他看上去还是扎眼的惹莹芳想骂他。
      “你跟芳汀一样,长着一张让所有人非要看着你的脸,你简直变本加厉,我们在逃跑,你懂不懂?”她用斗蓬把他整个儿裹起来,还是不太甘心,总想在他脸上划几刀才好。
      但极乐对他的脸十分执着,那劲头要是出现在莹芳身上,肯定要以为她多虚荣多自恋,可极乐根本连虚荣心都来不及有,他的人的意识和心智才刚刚诞生,他的执着,也许只是他身体里神明的部分在作祟,后来他能独立做些深层次的思考时,他对莹芳说:“力量来自心灵,他的心给了我招唤殷的能量;眼睛记录了他曾经的所见,所以这块大陆即使我没走过也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而脸,跟所有人一样,只是为了让他与另一些人区别开——他要一个人记住自己,无论离开多远,他出现的时候,那个人都能一眼看见。”他颤抖着,初次体会到深沉而忧伤的莹芳所说的爱,他不觉得美好,反而太伤感,这些慢慢注入他人类身体的感知:喜悦、忧愁形成一个模糊的新生灵魂,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有血有肉。

      “我们去玫瑰神木那儿吧。”有一天极乐说。
      “那是什么?”莹芳疲倦极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看到了它,高大极了,树蓬延展开来挡住了大片天空,上面栖满了鸟,有一种鸟从来不飞,它们像长在了那颗玫瑰树上,只靠吃玫瑰花蜜为生,它们长着凶狠的红色长喙,眼睛像炭火一样红,又美又凶悍。”
      “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在逃跑。”莹芳几乎又要生气了。
      “听说能让神木上那些鸟飞起来的人可以成为大陆之王,我就觉得我们应该去。”极乐眨眨眼,拿直觉说得煞有其事。
      “你想动摇午夜在这片大陆上的地位,你还没走到那儿他就能突然冒出来把你杀掉。”
      “我有力量,不比他逊色。”
      莹芳看着他,觉得这只极乐真是越来越耀眼了,她不相信他真能在她身边天长地久,芳汀真是可恶,如果能把神的力量给她就好了,她就再也不怕谁了,什么也不怕,顶天立地只靠自己,可芳汀把力量给了极乐,让她依附极乐,让她软弱,芳汀真是太可恶了。
      她应该恨芳汀的,但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于是莹芳不得不说服自己,她要恨得人太多了,实在忙不过来。
      极乐向她招手,莹芳立即抛开胡思乱想,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有多么轻捷,像长了一对翅膀,御着风,轻轻地,轻轻地,以她留意不到的轻微,向着高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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