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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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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于云上梦泽,但是出生并不光彩,比地面上一切私生子都要不光彩,他的父亲或者说名义上的祖父把他抱到了莹石半岛扔在了月亮湖里,莹石半岛的月亮湖住着一大群水妖,它们长大后会被水妖女王的鹳鸟带到人间成为人类的婴儿,也有许多水妖一生都不会去人间,而成了女王的仆人,芳汀就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一直很平静,一天清晨女王说要去参加主岛上的祭典,带着一半水妖离开半岛时,月亮湖里的小公主还在睡觉,那一次女王的离开使得她唯一的血脉被偷走了。
女王的怒火连十二主神都不能平熄,监察者发起的搜查在女王眼中显得例行公事缺乏诚意,而事情的发展也令人沮丧,公主就像平白消失于云上梦泽,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捕捉不到,这更使女王相信所有人都旨在敷衍她,一个母亲的心得不到体谅,以此为转折点,莹石半岛与整个云上梦泽进入了长久的,冰释无望的紧张关系中。
这段冷战期持续到由使徒中的殷族来主祭云上梦泽一个纪元的圣典,与上一次典礼相距一个百年的轮回,使徒中的十五支远古族群集体驾临云上梦泽,十二主神从神座上走下来,两股从创世开始就并存着的能量让云上梦泽散发光与热,如同宇宙恒星光耀时间河,一切罪孽得以赦免,痛苦将获解放,女王失去孩子的痛苦必须遗忘,以向云上梦泽的纪元致以水妖族的崇敬。
那天水妖女王站在十二主神殿外,她因不愿放弃自己的痛苦而被禁止进入主神殿,她对着十二个殿前神柱一遍遍表白:我们把希望带给人间的男女,让他们延续家族的历史,生命的历史,我们自己血脉的传承却像时间河中一个个支离的断流,我们水中生,只要水不枯竭我们永不灭亡,这让我们的历史遍布因易生而未珍重自爱的记忆,不曾恒久,最长的一支也没有能延续一个纪元,怜悯怜悯我们吧,我们已经在悔恨中生活了几个纪元,到我这里又一次出现传承的遗落,我们的根再次被生生从水中割断,而这次不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失职,是外力邪恶可耻的偷窃,作为女王请让我因痛而纪念着我的孩子,我的痛不息罪人的恶孽也将永不消逝,这并非是对神地纪元的亵渎,这是光耀与公正,是对一个母亲真正的仁慈。
主神们的幻像在女王的话里消逝,监察者们解读后认为这是十二主神对这种自身情感自私宣读的反对,监察者们的蠢蠢欲动让女王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她很愤懑,几乎想拒绝参加祭典,直到她看到蜜阿忒丝,女王坚持蜜阿忒丝就是她丢失的孩子,她的种族,她的容貌,她的年龄,甚至她的孤儿身份都与丢失的公主嵌合得天衣无缝,但蜜阿忒丝的主人却矢口否认,芳汀做为见证者,第一次认识了传说里的使徒殷,他道貌岸然,轻声细气,女王纠缠不休,苦苦哀求,但在殷看来,这是件彻头彻尾的可笑事,一个人的教养可以在高贵的同时显现虚伪无情,女王最终认识到,她毋须再同对方客气。
女王对血脉的重视,殷对他族伦常的低看,众神的束之高阁,监察者的推波助澜,许多人都被煽动,失于理智,芳汀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长于女王膝下,心始终向着女王,凭借着体内流淌的私生子的血缘,他有机会接近无辜的蜜阿忒丝,那时的蜜阿忒丝已经长大成人,仍对外界的动荡无知无觉,水妖特质的雪肌和翠瞳都自她身上消失了,一个糟糕的水妖,更令人失望的是她的性情相当差,蜜阿忒丝缺乏体会美与丑,爱与憎的敏感,偶尔又会婴儿般反复无常,她易伤感动情但又时常冷酷无情,她智力平庸品味做作,芳汀一天胜于一天怀疑她的出生,女王太固执了,这些她都看不到,芳汀便也闭上了去认清真相的眼睛,他忠于她,没有原则,他的心智没有长大,他还太小。
芳汀把蜜阿忒丝骗出了殷的地盘,而后又丢失了她,他再看到蜜阿忒丝时,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死了,身体冷得像块冰,监察者与使徒遮遮掩掩几个世纪的摩擦终于恶化成暴动,无辜的蜜阿忒丝成了牺牲品,她的尸首在兵荒马乱里被碾成了肉泥,不知有多少兽骑的战蹄曾经碾踏过她,她头在这儿,身体其他部分却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得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芳汀吓傻了,他无意让这个女孩子遭遇惨剧,尽管不喜欢她,但他一片赤诚地要把她带给那个一直把她当女儿爱着的女王,可当他抱着抢来的蜜阿忒丝颅骨跪在女王跟前时,女王却昏了过去,再没有醒来。为什么爱是这样的呢?他不相信女王不曾怀疑蜜阿忒丝,可她为什么依然收不回那份母爱?依然由着这心伤把她自己杀死呢?
而那个殷,他喜欢蜜阿忒丝的程度已经不合他的身份,她的所有都是好的,连缺陷也是好的,那些蝼蚁一样的人居然让这个完美无瑕的蜜阿忒丝消失了,他的心被活生生剜了出来,抓在那些人手中,痛苦的跳动着。为什么爱是这样的呢?芳汀伫立在血流成河的主殿,脚下的云上梦泽震颤着,像飘摇在月亮湖里的无根水草;为什么爱是这样的呢?哪怕十二主神将殷封印,他依然可以挣脱出来用身体勒裂了大剑,焚烧一切的地焰是他的怒火,他用主神们和云上梦泽去给他的爱情陪葬。为什么爱是这样的呢?
主神们在地焰中下达了永恒距离的诅咒,这个诅咒印在了灵魂上面,他们这些人将时时听到它在心上面哧哧灼烧。
“主神们认为是情/欲造成了我们的错误,他们便要让男男女女不可靠近,同床而异梦,相爱却难守,爱而不得。”
午夜不期然想到了瀑霄与他,心里悄悄地涌上痛苦,理智却轻篾于这种痛苦,他觉得自己有些儿娇情,不由自嘲地笑了。
芳汀说:“的确不是个严厉的诅咒,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个诅咒是个玩笑。”
“你误会了,我没有小看它的意思。”
“那你比我聪明,我现在一天比一天更害怕它,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恐惧着它的。”
午夜默默的,他已经身在其中,再不会害怕。
月亮变得圆而赤红,大海开始涌动起大浪,打滚的浪头涌向黑森林,夜妖成群结队地掀动翅膀将海浪扇向火焰海,海水在一刹那间蓝宝石般明亮,城堡的护城河吞食着不断涌进来的浪潮,也不断吞食着涌进来的极乐。
城堡里的人从来没同时见到过这么多极乐,它们与城堡上空盘旋的夜妖相互敌视,发出尖利的叫声。
芳汀用最蓝的那捧琉火焚烧所有收集的东西,那里有各色离奇可怖,午夜十分清楚这里面的邪恶,空气里弥漫开血的香气,甜的生机,
有什么要出来,渴望极了,那团从火中诞生的东西,全身淌着处女的血,它有一颗透明的心脏,发着光,血液由这颗心脏吞吐,在它全身流动循环,它无疑是活的,一个血的怪物,那些见证的城堡官员吓坏了,尖叫着要逃跑。
芳汀向午夜招了招手,把他领到血人跟前,他让午夜跪下,午夜疑惑但照做了,并低下头,安份地做一个等待加冕的继承者,夜妖栖落在四周,眼睛闪闪发亮,城下的极乐匍匐于浪尖,也低垂下了头。
海浪拍打城堡,芳汀拿起午夜的左手,朝那输送着血液的心脏按去,午夜的手有几分迟疑,但他很快放弃了,手上传来冰冷的触感,他惊讶地抬起头,那颗邪恶的心脏颤动了一下,他突然感受到了些什么,一些电光火石的东西,然后他的手臂像被一把利刃顺着骨头贯穿,疼痛直冲大脑,眼前一切光明被痛疼的幕布关住,他痛得什么也看不到。
血水聚成一摊,什么也没有了,午夜摇摇晃晃靠在芳汀身上,芳汀幽暗冷漠的凝视里,他有种自己再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现在可以去打开那半壁城堡了。”芳汀指了指吊桥对面的另一壁城堡。
那里被无数蓝色火结晶封印着,像颗年代久远的琥珀。
午夜虚弱极了,差点儿栽下吊桥,瀑霄第一个忍不住跑了过去,瀑霄的扶持让午夜有了点儿力量,芳汀远远地看着他俩走到另一边,看着午夜把手按在城堡上面,然后火结晶让阳光下的雪,纷纷融化成火焰,落入了城堡下方的海水中。
芳汀仰起脸,一言难尽地看着逐渐露出来的,被封印了一个纪元的半壁城堡,他曾无意犯错,内心充满了悔恨和歉疚,他要去向谁忏悔,向谁告解,没有人了,那些人都死了,他只能守在这块见证他们罪孽的土地,等待一个可以为所有人正名,让这块神地恢复光耀的解救者。
芳汀慢慢地走过去,来到那半壁城堡门前,大门开启,身覆黑鳞的殷族末裔,盘绕着扭结着,他们在不见五指的黑暗封印里一个纪元,成了一堆残影,但他们曾经掀起云上梦泽腥风血雨的力量未曾解弱。
“大集权来自武力,用你的左手招唤他们,他们现在归你了,我想这儿没有人敢再违抗你。”
午夜仰起脸,瞬间恢复了曾经的容光,他卑躬屈膝,忍耐沉默的伪装撕开,是一个最骄傲的使徒,可以驱策最古老的殷一支,午夜觉得自己已然屹立在力量之巅。
这样的继承,午夜一点不介意连带继承那个永恒距离的诅咒,甚至背负大末日所有的罪责,他想,即使现在有人指着他,指控他就是那个使云上梦泽沉入地焰的罪魁祸首,他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