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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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起了雪，以往的雪都是高级工艺，一朵一朵洁净的六边形花朵，现在是灰灰的尘埃朵子，被一只大手漫不经心从天空里抹下来，不敢相信天空有这么肮脏，落得下这样的雪。
瀑霄跑过长长海堤，静谧的海躺在浓雾下，她奔跑在海堤上，天地间除了她，前方与后方都是空白，幕天席地，人的身影宛如一个无声的默点。
她是受害人，施害人，是复仇者，她是这座城市里的芸芸众生者，可怜的，可恨的，同时执着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事的芸芸众生。然而她又是不一样的，她是如此鲜艳，被午夜从无限的平庸中挑选出来，成全了女性身份的最大荣耀，虽然她并不稀罕。她把她的女性价值都投在了勤久身上，世界很大，但她的世界很小，勤久的意外死亡，让她得不到回报的投入彻底失去获得的希望，她存在的所有意义变成了复仇，再没有所谓瀑霄的人生。
她的复仇里有嫉恨，嫉恨催化了恨意，抵过了失去爱人的悲伤，反而不痛苦了。她停下来，雪花翻卷着钻进她的长头发，她拂开头发望向远处，没有白昼与夜晚，城市混沌初开，像还没有诞生出来。
会有什么诞生出来，在这寂灭之中？
即使是扯絮般的茫茫大雪，自空中楼阁投出来的光束依旧极地光一样明艳。午夜倚靠在窗台上，雪一刮到他面前就自动停下，像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
“他们都去找你的姑娘了，你为什么不去？”
午夜侧头看着慢慢走向他的矮萝卜，“我为什么要去？”
“我知道有些人的心里什么都不能长，有些人的心里就只长荆棘和毒蛇，可是那样的人照样有人爱，照样有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是他人的事情。”午夜望向瀑霄的方向。
“瀑霄的心并不坏，比许多人都要好……”
“是，不坏。她的心里放着一份爱，那个已死的人像珍宝一样被她珍藏，举世无双。”午夜静默了一会，“或许时间可以替代掉他，以前那么久，久得足以让她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以后足够久，她也照样会把勤久忘得一干二净……是的。可是太漫长，想想就累了。”
矮萝卜凑到午夜眼前，直勾勾盯着午夜的眼睛，“唉，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他有些费解，但懒得去追根究底，只是愠怒地说：“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应该让她去送死。这世界真不公平，像莹芳，那可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虽然她完全可以像瀑霄一样坚贞地只喜欢一个人，但勤久还是满心满眼都是她，即便死了，都要去挽回她。”
“公平？你看到莹芳有一个勤久，就希望瀑霄有一个我，但他的生命太短，不过眨个眼就结束，我的生命却太长，太长太长了，我不能放任自己像勤久一样绝望地去爱，我的尊严也不允许把时间花在彼此折磨上。”
矮萝卜吸了几口气，想反诘，无奈他太过早熟，知道自己说的未免武断，但实在不甘心，只好孩子气地说：“你自私。”
雪蓦地突破无形屏障刮到午夜身上，他在风雪里冷笑，“如果我跟开始时一样自私，根本不允许这样子一个她活到现在，我努力去理解，容忍，妥协，一次又一次。到头来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也得不到？还不是被你说成自私？我有什么理由不自私？”
矮萝卜像头一回看清午夜的感情轮廓，头一回看清了他的本性，呆若木鸡地立在风雪中。
“也许事实只是，我们不再是云上梦泽的监察者与使徒，她只是一个人，而我只是流浪的叛徒，在这里再次相遇，所谓的破镜重圆不过是一厢情愿。我根本就不应该来找她，一切的都开始于我来找她。”
他发现她不再只爱他，他开始憎恶，往昔的美好以摧枯拉朽之势崩溃。
“我以为时间奈何不了我们，只要让我们遇见，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她也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就跟曾经一样。我没有变，她变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也跟着变了，我对她很失望，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
“你不能眼看着她去送死。”矮萝卜无法理解这种求不得的失望和挣扎，他只知道，不管谁，袖手旁观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去送死是不会被原谅的。
午夜凝神想了会儿，提起矮萝卜从窗口跃了出去。
浓雾裹着风雪一浪接着一浪在空中咆哮，他们踩着浪尖在空中奔驰，比朗朗晴日里掠过树梢尖的云雀还轻盈还敏捷。
城市在他们脚下静卧，从港弯开始的封冻已经直达城市的心脏，所有的建筑都被寒流撒上了一层晶晶亮的严霜，在风里隐约发着暗光，生命的迹象变得低微，一座冰雪城市。
大雪与浓雾绞在一起，寒风揉拌着它们，慢慢的，在高空里冻结成混凝土般的结晶，风雪被冻在半空中的晶结所阻隔，渐渐小起来，当风雪完全停止，午夜抬头看到天空已经被遮盖，整个城市被封进了雪雾晶体组成的壳中。
水源全都结上了冰，莹芳很渴，全身都干得要裂开来，她不需要空气，但她是水的妖精，没有水就像人没有空气。她的指甲已经干得从手指上剥落下来，不明白为什么水对于自己这么重要，她无所适从得就像刚刚经历发育的女孩子。
监察者捏起一块冰，用体温化开淋在莹芳脑蛋上，觉得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挺讨人喜欢，歪下头对莹芳笑。
有些余香淡淡飘来，凋零之期将近的苹果花香，带着蜜与铁锈的味道。苍白色天地被撕开一角，露出些跳动色彩。瀑霄轻轻一跃，像朵打旋的花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轻轻飘浮到他们跟前。
“莹芳。”她低头唤，眼瞳里全是阴暗的光。
莹芳抬起脸，半干半湿的脸庞粘着几缕乱发，冰冷得发青，但依旧本性不改，“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我会乖乖躺着等你来杀吗？”
她觉得这么明白的陷井都踩进来，真是有够该死的。她显然不理解有些恨刻骨得深，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不管她明不明白，瀑霄就是这么恨着她。
瀑霄侧个脸看到从冰雪后走出来的监察者，连眼神都没一丝颤动。
“把莹芳给我，我随你处置。”
监察者根本没料到这女人这么拽，简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不过看到莹芳跳起来跟瀑霄斗在一处，他才退了几步后知后觉地想，也不坏么，原来在这场戏里，他只要站在一边不动，就能坐享其成，不免又是高兴又是寂寞。
莹芳全身都僵硬着，木偶一样稍稍动作大些便格格地响，她担心自己会不会散成一堆部件，被瀑霄打得节节败退。她本轻贱瀑霄，觉得这彩色的女人处处虚伪，处处华而不实，被这么个人打败简直是终生耻辱，不由卯起来，扑上去就去撕瀑霄的脸。
瀑霄没料到莹芳疯到不要命都想羞辱她，一击击中后，自己的脸也被抓破，看着莹芳倒在地上，从身体里冒出水一样的液体，痛得大声呻吟，她都没有感觉衬心，都感觉不如意不泄恨。抬脚又狠狠踢了几脚，心也随着踢出去的脚乱跳起来，她指责她：“都是你害的久叔！都是你！”她攥着拳头瞪着蜷成一团在她脚边翻滚的莹芳，“要不是你，久叔不会死！要不是你，久叔也不会这么对我！”
莹芳痛得没功夫理她，瀑霄扑上去按住她，拽起莹芳的头发，逼视着她的脸，“你哪里比我好？”
莹芳哭起来，“不要这样对我。”
瀑霄怔了怔，惊醒了似的，然后又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莹芳会有脸当她面哭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见过你几次而已，你不要这么对我。”
瀑霄没有松手，但不由自主放松了身体，她软软地低下身子，附在莹芳耳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真幸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小姑娘，久叔把你牵到外面的阳光里，带你玩哄你笑，我记得你穿着彩色漂亮的衣服，头发长长地垂到脚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久叔的小姑娘，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企及的东西都堆在你脚边，要什么只要张张嘴，伸出手就能勾到一切。”
监察者在一旁别开脸，他想他明白，妒忌可以吃掉一颗健康的心。
“闭嘴。”莹芳难得地觉得心痛了。
“后来我留长了头发，穿颜色漂亮的衣服，久叔说我是夜里的女神。而你，你变得那么难看，简直是被驱逐到地狱的罪人，衣服的折皱里藏着污秽，头发里盘踞着毒蛇，每寸皮肤都散发着堕落的气味，你再不是值得久叔微笑看待的小公主，久叔只会在看我的时候微笑。”瀑霄笑起来，昔时美好的记忆让她有些恍惚，但这恍惚来得快去得也快，瀑霄很快恢复了复仇者的狰狞，“可是，他还是莹芳莹芳莹芳……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
莹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张嘴欲言都无力，瀑霄松开了些，等她嘴巴里吐出个解释给她，莹芳掩住伤口，无力地垂着头，“你自然是……”她筋疲力尽一样的声音轻得像呢喃，瀑霄凑近了些，“哪里都比不上我。”
在瀑霄近到可以听清莹芳的话时，一把碎雪甩到了她脸上，污雪迷住了瀑霄的眼，莹芳一掌打在她胸口，一击得手，覆身上前，但瀑霄比她更快，在她压上来的时刻抽出匕首。
莹芳的动作一下子停止，抵住脖子的刀让她全身发抖。“不要这样。”她变色龙似地掩去眼底杀意，换成哀哀乞求。
瀑霄几乎咬碎一口牙，不敢相信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在勤久眼里居然会比她好。
莹芳尤自辩解：“你误会了，久叔从来不喜欢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每次我都被他教训得落荒而逃……你是那么好，看看你自己，这样漂亮干净，不要让我弄脏了你的手……”
瀑霄掀起她甩出去，莹芳去了半条命，摇晃着站起来又扑回地上，瀑霄冷漠地咬开手里瓶子的盖，从莹芳头上倒下去。
“这是久叔最爱喝的酒。”她解释说。
莹芳欲哭无泪，在地上扭来扭去，被瀑霄一脚踩住。
“久叔生前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好在他死后随随便便对待自己？跟着坏人做坏事？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被狼吃掉的，久叔没跟你说吗？”她擦出火种冷冰冰俯视莹芳。
看到火苗莹芳才预感她要做什么，骇得瞳孔收缩，偏头向监察者求助，“救我。”
“你敢妨碍我我立即死掉，我死掉的话午夜会很生气很生气，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都完了。”
瀑霄语气平淡，但口气绝不像说着玩，监察者虽然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有点出人意料，但权衡再三后，扭开脸装作没瞧见莹芳。
莹芳咽了几口气，气极败坏地咒骂，“贱人……”
还没骂完，火便借酒精和干燥的冷风轰的烧起来，她的咒骂瞬间被凄厉的惨叫替代。
“我把你最喜欢的莹芳送来给你，你会不会喜欢我一点点？”瀑霄快意而抑郁地问。
问谁呢？天空里蜉蝣般的幽灵么？
她的心里也烧出一团大火，焚去了痴缠怨恨，在心的灰烬上，时间与空间离她远去，她倒在了冰天雪里中。
火堆还在烧，监察者拧紧眉头打碎一边的冰壁，碎冰浮在火堆上方，融成急雨浇下，莹芳的惨叫声渐渐轻了，他拖着昏过去的瀑霄走上前。
“你是真不懂她，还是假不懂？”
莹芳恹恹地掩住被烧毁的脸孔，唇角诡异地勾起来，眼一翻昏了过去，昏死过去前的那一笑煞是恐怖，监察者有点受不了，太过份了，到现在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而他已经实实在在觉得她真是可怜。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2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