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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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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在痛苦中辗转,天花板在旋转,天与地颠倒,他只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深沉的空洞。然而此刻已经是又一天的夜晚,月光投进屋中,照在旁边的长身镜上,粼粼一室清光。
午夜一个辗转,混沌里隐约听到一些哭泣声,他想说却说不出来,一点点力气都没有。意识往下沉,下沉下沉,漆黑的风雪呼啸着,在间隙的空间里,映出他提着灯牵着小时候的萍水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画面。
“那个人就在这里吗?”小萍水失望地望着裹在风雪里的城市。
这座城正刚刚患病,街道上流窜着老鼠,活着的人都躲在狭小的一个个窗户后,在污浊的空气里裹着破旧的床单有气无力,医院里全部满员,处处被沉沉死气笼罩着。而在城市最高的建筑上,坐着一个白衣的青年,午夜隔那么远投去的眼神,都叫那个白衣青年捕捉到了,那是双吞食一切生机的死亡之眼。
两个人就这个城市的所属权进行了一天一夜的战斗,结果那个白衣的死神被重创后逃走了。午夜承认当时的他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没什么,目的才是一切,手段可以不择。当时,当时他终于在漫长的寻找后第一次有了些希望,怎么可以被这个死神侵占?
原以为城市已经找到,那么他的恋人很快会出现,但一直到第五个年头,天上的金星才再次发出光辉,他隐隐感觉“她”出现了。
一艘海轮从遥远的地方驾临这里的码头,送来了一批移民,在那里,午夜寻到了几个身上带着蛇痕的小孩子,最小的一个还裹在襁褓里,他在舱外听得婴儿那双年轻的父母亲昵地称自己的孩子叫瀑霄,那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他还不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她”,瀑霄只是他的种子之一。
瀑霄的父母无疑具备强韧的感情,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诊断不能见光,即使生活不如意,他们都没有抛弃自己的孩子,反而拿更大的爱来对待。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他们背弃了外面世界的信仰,远离熟知的的道德规范,不远千里逃到这座混沌阴冷但无限开放的城市,只为这里没有人会对他们的孩子发出喝斥,不会把她拖到太阳底下接受所谓的审判,这儿冷漠,这儿人人自私自利,没有坚定信仰,但这儿对他们敞开双臂接纳,不是排挤,这儿每个人都是异类,每个人都没有同类。这儿是天堂,虽然像地狱。
午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去这些孩子散落的角落察看,一切的孩子中,瀑霄的境遇是最好的,于是他认定瀑霄是那个人的机率最小。
这种暗处守护的方法在一整年里都被贯彻,午夜觉得这样的方法最安全,毕竟他的身后追着一大班黑色杀手。但到次年,也就是他来这个城市的第六年,那个死神又卷土重来了,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一场横扫整个城市的瘟疫疯狂的爆发,比六年前的那次更严重,城市整个的瘫痪掉,每个角落都是病情,冰冷的死亡俯首即是,只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高大的烟囱没日没夜地喷着青白色的烟,但下面是死亡的集合,那是焚尸炉所在。
这场大难以着倾城覆邦的威力肆虐,在这个过程里,他寻了无数所在才将那个死神重新找出来,这一次他动用了他一直不敢用的精神力量,彻底地封锁了死神的力量,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又为这个城市实施了祝福——在他的心还留在这个城市的时间里,谁也休想动这个城市的分毫。
而死神也利用回光返照的力量将带诅咒的暗示释放在那场大雪里,那场从年末下至次年初的大雪带来了白色症候群,一个不能逃离的诅咒暗示,与午夜的生之祝福在城市里分庭抗衡。
双方的代价都很高昂,对于午夜而言这时的代价是那批黑色的杀手被他的精神力惊动,追到了他的屋门之外。在当时,午夜只能把在瘟疫里成为孤儿的连瀑霄在内的一帮孩子都收归自己麾下,用他残存的精神力庇护了这些孩子免受死神的诅咒,然后网罗了一些愿意为他做事的人照顾,自己却反而离得远远的,避走天涯,调离那批黑色凶手的注意力。
这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后果却大错特错,午夜为此失去了听瀑霄第一次叫人的机会,失去了与她从小心灵交流的机会,失去了在她情感萌芽时第一个温柔对待她的机会,很多很多机会都是他的成本。
成本太高昂了,大错特错。
黑色风雪呼啸,午夜侧过脸望向风雪刮来的方向,“谁的哭声一直裹在风里?”
谁在哭?
午夜在他的梦境里把灯举得更高些,画面已经不再是大风雪了,萍水也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听见哭声,一声声揪着他的心。
脚下都是水,咸咸的泪海,泪海之中有个闪闪发光的小孩子抱着膝盖哭泣。午夜走近了,看到孩子背后美丽的同样闪闪发光小翅膀。
“你为什么哭?你是什么?”
“我是天使,你连天使都不知道?”那个小孩子垂着眼泪,瞧不起地瞥了午夜一眼。
“你是说童话故事里的那个拿弓箭的丘比特吗?”午夜问。
“什么是丘比特?我是天使!第一给我取名字叫天使,第一说天使是全世界的名人,我是名人。”
午夜有些茫然,接不上话,只好问:“你为什么哭?”
“我找不到第一了。”天使的眼泪小溪般流下眼眶。
“第一是谁?”
“天下第一啊,我最爱的人。我要守护她的心,我要生生世世守护她的心的。”天使哭泣,很伤心。
午夜想到他的瀑霄,心中黯然,把灯放在泪水中,让它自己飘浮,他也抱着膝坐了下来。
“我是找到我的第一了,可是得不到她的心。”
天使哭着看看午夜,“她的心怎么啦?”
“给了别人了。”午夜很失败地埋下头。
“抢过来啊。”天使抽抽噎噎,“是你的第一,你当然要抢过来啊。”
“我也这样想。”午夜有些惘然。“可是怎么抢?”
“不择手段。爱与恨不择手段。”天使捏紧拳头,眼中闪动坚决的光。
“我也这么想。”
天使扬起翅膀,它的翅膀张开时划出数道彩虹,午夜望着有些眩晕。自称叫天使的小孩腾空而起。
“你去哪里?”午夜唤他。
“找第一去。”天使飞了一程叭地掉落回泪海。
午夜把他捞起来,天使趴在他怀里哭,午夜跟着伤心起来,可是梦里他落不下眼泪,他的眼睛在漫长的岁月眺望中已经炙热得可以点起一场焚毁万物的大火,但他依旧伤心。
萍水擦去午夜脸上的冷汗,愁苦不已,“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你到底怎么啦?”
然后午夜紧闭的眼皮下渗出豆大的泪滴,萍水手一抖,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又陡然无比愤怒,恶狠狠指控身边的瀑霄:“他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满意了?”
瀑霄席地靠墙坐下,下巴支着膝盖,头低低埋下。勤久对她的伤害,她对午夜的伤害,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令她心如刀割。她回头看了眼床上辗转的午夜,很自责,“久叔曾经说这个城里有个神秘的女预言者,我们可以去找找她,她或许知道午夜怎么了。”
萍水面容冰凉,是寒冬窗上的霜花。她冷冷看着瀑霄,瀑霄比她多许多的色彩,七彩霓裳,红唇胭脂,刻意是刻意,但是有种歌剧式忧伤,沉淀着无人能探测的心事。萍水想,如果抹去她的色彩,会不会只是一片小纸人儿?午夜那万千刹那的情火,会不会让她化为一缕白烟,就此消失?萍水始无前例地想,这个瀑霄是否根本无力承受午夜的爱情?
于是萍水捏起瀑霄的下巴,认真地问:“你觉得午夜的爱可怕吗?”
“如果我也爱他,那是很美很美的。”瀑霄想了想回答。
萍水觉得这话还算真诚,她便坐下来,把心底的话告诉给瀑霄,“我不这么想,午夜这么热烈的爱着一个人,那本身就是不正常。只有得不到一份感情时,一个人的热情才可以维持在那么炙热的程度,并且在想象里将自身的情感没有上限的升华。那是不正常的。午夜的情感根本就是不正常的,而且越来越不正常。我觉得很可怕。”
瀑霄诧异。萍水笑了笑,很惨淡,“这么久以来,就我跟随在他身边的年月,我就一直听他在回忆他与你的过去,他的恋情根植在过去,没有现实的土壤,那是虚妄之花。他一个人的用尽力气的爱情。”
瀑霄以一种新的眼光打量萍水,有些动容,“你想告诉我,他爱的也许并不是我,只是他记忆里的甚至只是幻想里的我?并不是我的我?”
萍水轻笑,她又看到瀑霄那浓妆后深深的忧伤,萍水看着这样的瀑霄,心中有些百味掺杂,但接下来瀑霄说的话却立时叫她想杀了瀑霄。
“现在我想我已经开始懂你了。”瀑霄怜悯地凝视萍水,“你在视我为敌人。你这是在嫉妒我。”
萍水捏紧拳头,怒意暗涌,转念一想也笑:“对,可不是,就像你嫉妒莹芳。莹芳。你竟然要去妒忌莹芳。”
瀑霄咬住嘴唇,她毕竟年轻许多,气势以及精神能量不够强悍,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是最最最悲哀的事,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真理。
夜好象还很长,他们决定带着午夜去那个传说中的预言者那里。
车子经过城市的一条有巨大古梧桐遮住的大道,灯火璀璨,却没有多少人,渐渐的路上喧哗起来,在拐角处路灯不知被哪个淘气的市民打坏了,出现一个大角度的昏暗,鸣着警笛的军辆歪歪扭扭往这个昏暗的角度深处开去,那儿有尖顶的教堂以及沉寂坟墓群。
他们的车子没有停下,径直擦着那些围观的路人往旧城区驰去。在他们不以为然的那片背后喧嚣中,人们惨白着脸看着一个已经被挖开的坟墓,墓地巡夜的猎狗被拧断脖子仍在墓边,棺材斜斜横着,尸体已经不见了,棺盖上尖利指甲划出的道道痕迹深得触目惊心,重复着一句诗:“过一会儿,就是夜,你同我一起上路。”
句子的下方,用血画了个骷髅。到处血迹斑斑,不远的灌木丛里传出一两声凄厉的鸟叫。这阴森的氛围抓住了每个人的心,没有人注意到就在旁边的灌木丛深处,已经碎成几片的一个墓碑,一个冬字在这片,一个忍字在那边,一个爱字在遥远的沟渠泥中半露。一只乌鸦盯着这块碎掉的墓碑再次惨叫一声,而后掀起翅膀扑拉拉飞向苍白的月亮。
老城区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像月圆夜嚎叫的狼群,此起彼伏。午夜他们的车子一路绝尘而去,追在身后的也不过是一轮惨淡的月亮。老城区已经早早睡了,每一块石头都凝聚着洁白的霜晶。有只猫拖着长长的影子窜上墙头,夹竹桃的阴影里眼瞳幽绿幽绿,它瞪着远到而来的不速之客。当看到从车里下来的两女一男后,它跳下墙头,钻进了野草横生的古老花园,而后朝一幢爬满紫藤和绿萝的房屋飞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