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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   这一夜显得如此冗长,冷风轻微而凌利地越过江面,旋转着在寥落的街道上,爬上古老建筑的台阶,悄悄摇动半开半阖的门扉,最终悄无声息地钻入空旷大厦的腹地。
      蜡烛在风里颤动几下,即将熄灭,莹芳膝行几步,换了根新蜡。
      她突然回头,“出来!”
      监察者跌跌撞撞自阴暗的门后出来,朝莹芳有些讨好地笑了笑,“要知道,你身后的影子是我见过所有人类当中最美的,我忍不住受到吸引。”
      莹芳趴在棺椁上,回头看了看自己背后,自然不过是个影子,“我在祈祷,你滚。”
      监察者护住伤处,一步步挪到棺椁边,“啊,他死了?”
      莹芳闭着眼喃喃自语,监察者坐在她跟前,看看死人又看看莹芳,“虽然我不太懂你们人间的宗教,但祷告词恐怕不是这样的。”
      莹芳垂下头拍拍死人躺的木棺,“谁都不肯来,忍冬你就将就着吧。我们进我们自己的宗教。”
      监察者往后靠在台阶上,含笑看着莹芳,“我喜欢你。真的。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鳞片拔出来?我已经用尽力气了,只能逃到这里为止了。”
      莹芳瞥了眼监察者胸口的东西,不以为然道:“我管你!最好你也死,给忍冬结个伴。”
      “假如真有你们说的地狱,他肯定是下地狱的,我跟他不是一路。”
      莹芳抬手就扇了个巴掌过去,监察者力量不济,巴掌被掴得惊天响。
      监察者惊愕之极地瞪着莹芳,不敢相信。
      “这肯定出了错,你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冷血无情手段残暴不该出现在你身上。”
      莹芳低垂着眼睫凝视躺在那里的忍冬,懒洋洋靠着台阶,什么也不说。
      监察者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但看上去此时此刻都不能获得身体上的放松感,他十分无奈地看看胸口的鳞片又看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莹芳,看着看着,在这片沉默下脑中冒出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构想。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罪,就像他一样。从生到死都不被祝福——世间噩运的承受者,战场上的炮灰,只为了成就某些人的幸运以及整个战争的胜利。”
      “成就谁呢?”莹芳似懂非懂。
      “像你这样的拥有美丽和纯洁的人。”监察者拍这个小姑娘马屁。
      “忍冬不是因为我而死的。”
      监察者别具用意地瞟了莹芳一眼,敷衍地撇嘴,“我只是跟你解释两种存在,一种是你这样的拥有纯洁美丽的;一种是躺着那位那样不纯洁不美丽的。你们的就像正与负,两个极点。当然还有第三类存在,像让使徒背叛的祸首,那个瀑霄,上天即使不给她纯洁与美丽,她都有本事让从来象征纯洁与美丽的活生生的使徒作为她的守护者。”
      监察者冷笑,“这就像你们宗教里那些异端故事,那里面总是有不合常理的生灵——行走在人间的没有天使底线的天使——堕落,永生,爱情。精神上信奉神明,□□上顺从欲望,啧啧,真像。一旦靠上他,不知道有多赚。”
      莹芳心念一动,“有多赚?”
      “永生,赚不赚?”
      莹芳冲监察者面上吹了口气,眼神又冷又暧昧,“少玩我。你那一套骗人的把戏我才不信。你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带着几片,呃,鳞片到我跟前天花乱坠吹了一通,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使徒、天使、永生、神明,接下来你要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其实就是被射下来的天使,来为我指点明路?”
      “啊,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悲观的人,我只是一个见不得你这么放过那个杀害你朋友的人才说几句公道话。”
      “老实跟你说吧,我才不在乎那些呢,忍冬都死了,活多久都没有意义了。没有人陪我吃饭陪我消遣,都没有意义了。”莹芳把未亡人的消极表现得十成十,也许是真的,但表现得太真,反而不像真心的她。
      “不就是一个死人嘛,你只需要把使徒,就是午夜,将他的心头血取出来!”
      “什么意思?”
      “使徒的心头血,当它们活生生取出来的时候,能让逝者还魂灵魂永生。”
      “如果相信你,我肯定会为我的愚蠢而自责到内伤。”
      监察者举起一只手,“没错,永生是我打得最大的一个幌子,但那个午夜却真办得到,我发誓。”
      “心头血?!”莹芳皱眉头,有些心动。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乌鸦们栖落在高处的窗台上,睁着企图的红眼注视着下方。
      监察者盯着莹芳。他要诱惑她为他效劳替他卖命,他要她把她的生命她的信仰统统出卖给他。没有罪印的人类比有的难搞很多很多,像萍水就是失败的例子,而这个莹芳……
      监察者盯着莹芳,视线落在她瘦削单薄男女莫辩的身体上,他盯着莹芳那双比一般人灼亮的钻营眼睛,看着她额头上那处伤口……伤口,他注意到这个女人有许多伤口,新的旧的大的小的,满目疮痍。那灵魂是否也如此?对付这类人,似乎体贴的坦白更能亲近她的心。
      “你要知道,你是去算计一个使徒,虽然你还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但如果你真的准备去做,你要豁得出去。”
      “噢,我见过他的尾巴!那个家伙都快把我恶心吐了,有什么豁不出去?”莹芳摩拳擦掌。“我要怎么做?”
      “做过标本吗?”监察者抓住一只黑乌鸦,捏住它的脖子使其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声音,那声音在监察者手中具象为漆黑色的锐利尖刀,凝聚了最大最负极力量的尖刀。“用这个把午夜钉住。我告诉你,他会有很厉害的反抗,你要有死的觉悟。再来,就算你大幸未死,你也会因为袭击云上梦泽的使徒而受到不知怎样的天遣,这可是个比一死了之更可怕的未知,至少很有效的威慑了我。”
      那些未知对莹芳都算个屁,或者无知者果真无畏,她接过尖刀,“钉住他心脏?”
      “不,他的要害在腰上,我保证这比以心脏为目标更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我还要带着他,最好是活的,回上边去交差。”监察者手一甩,窗台上一排黑乌鸦只只气绝落地,而他手中捏开花朵一般的数十枚尖刀,“所以,活生生地钉住他。”
      饶是莹芳也起了层恐怖的鸡皮,她白着脸,“我根本不能压制住他钉下第一刀,而且如果不让我扎他心脏怎么取到他的心头血?”
      “挟持瀑霄,那个午夜的恋人。这样,你就够资格对付午夜了。相信我,他会气死攻心,把血吐出来给你的。”
      人质。从古自今是威胁比自己强大敌人的一大手段。卑鄙了些,但十分有用。
      莹芳一脸勉为其难,“唔,真恶心。”

      勤久披着一身夜的寒气推开停棺厅的门时,最后一根蜡烛刚刚烧到尾,他把烟扔地上,用脚碾灭。摸着额角抬起脸,有些疲倦。
      走近才看清莹芳爬在棺材盖上睡着了。残光里的脸毫无动人之处,即使闭着那双世故的眼睛,也不安宁。
      勤久抬手拍了下,冷喝:“起来。”
      莹芳似醒非醒地坐起来。残光、尸体、棺材上的女子……哥特式蛊惑。
      勤久揪下莹芳,“要么死,要么跟我走,自己选。”
      “久叔?”莹芳茫然四顾,看到棺材后终于清醒了,悲伤地说:“忍冬死了。”
      “对。你也想死?”勤久操起案上的银烛台就朝莹芳头上砸去。
      “我跟你走!”莹芳骇然地捂头跪倒在勤久脚边。
      勤久瞥着莹芳,莹芳怯怯地提了提眼角,笑的谄媚:“久叔你别跟我生气,忍冬跟我交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我就是有点儿缓不过神来。我现在好了,不就死了吗?”
      勤久俯身捏起莹芳的下巴尖,“有时候,我倒真希望你也死了呢。”
      莹芳脸色惨白,瞳孔紧张地收缩,叫唤着:“我认错了!”
      “我真希望你死了。”勤久又说了一遍,拂开莹芳的手转身走出门。
      莹芳回头看了眼忍冬的棺椁,抿抿薄唇追着勤久出了小教堂。在她身后一只乌鸦眨眨血红的眼瞳自窗台掀翅而起。

      莹芳跟着勤久一前一后走着。这路有多长呢?一直延伸进漆黑里,走进去就连影子也会被吞没。莹芳突然哒哒哒追上去。
      “久叔,如果我跟你坦白,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莹芳眨眨眼,表现得很老实,“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勤久冷冷睥睨着莹芳,“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让我担心了?”
      “许许多多人走不出这座城市。久叔,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有一些人以前走不出去以后也走不出去了——再走不出去了。”
      “有谁给你上脚镣了吗?脚长在你身上,要走尽管走。”这么说的时候,勤久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这座城市很可怕,它就是一所极权监狱。”莹芳眼波轻轻晃荡,“每一个在这得上那种怪病的人,都被关在这个监狱里。”
      早个几年前,她想逃离这座生养她的城市,然而只要她走近每一个关卡,都有人拿仪器测试她是否有白色症候群,因为它的可遗传性和可怕的进化方式,没有一座异地城市会愿意放行。
      而这座城市,它有太过长久的冬季,每个冬季都下轰轰烈烈的大雪,在那几天里眼睛的辨别能力会突然降低或者产生错误,有好几次她眼中熟悉的路都通往她根本不熟悉的出口,每个出口又都成为相同的入口。
      能走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他们都是些新移民,都比她待在这个城市的时间短,他们来这座生病的城市只为逃避外界不能容纳他们的关系网,他们或许不健康不清白但他们没有得白色病,而像她这样的得了那种怪病的人,即使成功偷渡出去,都会被强制遣返,遭尽了罪。
      莹芳心里怨怼,咬着一口牙,指着自己两眼珠子同勤久说:“你知道眼睛出毛病的感觉吗?忍冬说我简直快恶化成幻视了,有时看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路,而是些真真假假的东西,而我根本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如果我想在大雪里走动,自己就会带着自己走上死路。”
      勤久皱眉头,这个信口开河的莹芳比平时多了份阴森的气质,令他很是反感。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城市得这种病的人够多了,相信我,比你年纪更大,症状更严重的人都还好好活着,这个城里每年死掉的人少的可怜,你只要安份得待在这里,肯定比我活得更久。”
      “久叔你不会懂的,你没有得那个病,所以你很难懂的。”莹芳有些哀怨,“只有忍冬愿意懂我,他虽然跟你一样没有得那个病,但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唯一愿意相信我帮助我,并且冒着同样被限制出境的危险还答应带着我一起离开的人。”
      “可惜,死了。”勤久不客气地说。“又关我什么事?”
      莹芳可怜兮兮,“你不要让瀑霄离开这里,好不好?”
      勤久推开莹芳,“不好。”
      “为什么?”莹芳惨叫。
      “又为什么不让瀑霄离开?”
      莹芳踯躅,“……她不离开,午夜就不会离开……”
      勤久捏住莹芳的下巴,迫使莹芳跟他目光相对,迫使莹芳作更多解释。
      “是他杀了忍冬!他该死。”
      她要他的血。她要杀了他!莹芳歹毒地眯起眼。
      忍冬忍冬又是忍冬。勤久心头火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莹芳突然笑了笑,诌媚而卑微,“久叔,我也不是真想灭了谁,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久叔,”她突然笑出一种蛊惑力来,“你就帮帮我……”
      “我凭什么帮你,你又凭什么认为瀑霄还会听我的话?”勤久抚上莹芳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赞叹:“莹芳啊莹芳。”他阴沉地凝视着她,“你的眼睛哪里有毛病了?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看不清辩不清的。真应该把它们剜出来。我想我迟早有一天忍不住会把它们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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