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候》竹月白

2、Chaper2

　　今天是正月初六，天色漆黑无比，鸡还未打鸣，一夜辗转反侧未眠的她，已经起身。

　　行李箱已经整理完毕，她在房间里巡视着看看是否还有遗忘的东西。突然记起来自己和爸爸的合照忘了拿。连忙拉开抽屉，拿起一本封面已经破损，书页泛黄、书角已经打卷的《诗经》下册。

　　她快速的在书中翻找着，终于找到了那张和爸爸唯一的合照。这张照片还是她十岁生日时，爸爸特意带她去县城的照相馆拍来留作纪念的，她一直视若珍宝。

　　爸爸虽然因为工作原因被晒得黝黑，但笑起来时露出的牙齿显得特别洁白，眼睛又深邃，虽然身形略微发福，她想年轻时的他一定是一个帅气阳光的少年。照片里的她们，爸爸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的右侧，轻轻的搂着她，两个人微笑的面对着镜头。

　　时间一久，相片的塑封已经多处起了气泡，但并没有模糊她们两个人的幸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的爸爸脸颊，只是无法感受到他的温度了。

　　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块红色的碎布，将书和照片包裹了起来，把他们放进了行李箱的内层里。她知道，他们会陪着她一起度过接下去的每一天。

　　一切整顿完毕后，她走出房门，将房子里的灯全都打亮，从左至右，屋子的角角落落的都走了一遍，似乎要将这一切的记忆都打包带走。

　　她煮了一锅粥，做了一些简单小菜，热在锅子里，等妈妈弟弟起来就可以吃热乎的早餐了。她先盛了一碗，将这温热的粥捧在手上，好似儿时爸爸在寒冷的冬日牵着她的手踩着雪回家时，那么温暖。

　　鸡鸣已经响了起来，只是她并没有听见他们起床的动静，她静静的将碗筷洗净，拿了块毛巾擦了擦手。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一个厅，就关下一盏灯，直到整个屋子又黑暗了起来。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这是整间房子此刻唯一亮着光的地方。

　　她将一切已经准备完善，静静地呆坐在床沿，随时等着那个叫沈其琛来叫她一起去S市。这个人，她也就在几天前第一次见，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是她们这片村落里唯一的大学生，而且还是Q大念的大学，后来又去美国的大学读了研究生。因为成绩优异，全靠奖学金完成的学业。不过没有结婚，长相还算清秀白皙，尤其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左眼下的那颗泪痣，像一颗黑芝麻点在白面粉中。

　　听妈妈说他年轻有为，在S市一家大公司里做到了经理。这次是沈伯伯执意让他回来相亲，在他们这块小地方像沈其琛这样年纪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他依然孑然一身。听说这次相亲的对象比他小个四五岁，在H市工作，在一家商场做服装销售。具体他们相亲结果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她知道一定是他来了。她拉着行李箱，向门口走去。开门的那一刻，他就站在门口。冷风穿门进来，使得她打了个抖索。她看到，他的鼻子被风吹得有些通红。

　　“都准备好了吗？”
　　“嗯。
　　他望了望漆黑的室内，问她：“你妈妈弟弟不来送一下你吗？”
　　她摇了摇头，拉着行李箱的两双手将那拉杆又拉紧了些。她不知道，这个沈其琛是否知道她和家里此时的关系。所以便不再说话，将眼睛看向了另一处。
　　“那你就和他们道别一下吧。”
　　她迟疑了片刻，依然回头朝漆黑的里屋走去。她站在妈妈门口，酝酿了良久。“妈妈，我走了。我一定会注意安全。”她等了片刻，屋子里没有任何回音。正当失落的时候，听见妈妈从屋里头传来“一路平安。”
　　心中湮灭的火苗瞬时又燃烧了起来，正想推门而入时，她停顿了下来，只说道：“嗯，谢谢妈妈，我走了。”

　　她再次回到了门口。
　　“那我们走吧。”
　　“好的。”
　　她小心翼翼的合上门，拉着行李箱跟在他的身后。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
　　他向她伸出了手，“行李箱给我吧，我帮你拉。”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可以。”
　　“给我吧。”他一手拉过她行李箱，往前走着。
　　她看着他的背影，轻声的说着“谢谢。”
　　他没有说话，只管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一只行李袋，走在黑暗里，玉树临风的样子好像骑着白马来拯救灰姑娘的王子。

　　她们两个人坐在三轮卡车上，因为他长的比较高大，所以两个人坐在后车厢里，哪怕抱着膝，依然有些拥挤。
　　小卡车在路上慢吞吞的开着，熟悉的村落离她越来越远。她想，也许这一别将是永别了吧。她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小卡车行驶了多久，车子进入一条崎岖的道路，不停的晃动着，将她从舒适的梦中惊醒。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安适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望了他一眼，他视线却一直平视着远去的景色。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是除了她爸爸以外，第二个让她可以靠的如此近身的一个人。
　　这一刻，天已经灰蒙蒙亮，太阳从地平线升了起来，远处早已朝霞满天。
　　她们到了镇上，坐着公交车去了县里。再从县里坐大巴去了市里的火车站，坐着绿皮火车去S市。火车开在铁轨上，向远处驶去。她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所看到的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十分陌生。在她有生之年中，从未远离过那个叫古里的村子。
　　此时，他坐在她的对面，拿着一些资料再翻阅着。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发现那些纸上的数据对她而言像一种不懂符号。突然她怕去到S市，因为那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你说我还有机会念大学吗？”
　　听到她这么问，沈其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她。
　　“我知道，一定没有机会了。”
　　“可是，我想念大学，我想学习很多知识，不想这么小就这么去工作了。”
　　“听说你学习很优异，那怎么不念了。”
　　“家里没有钱，供我和弟弟两个人念书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去S市我能干什么。端盘子还是打扫卫生，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她看他一言不发的一直看着她，她瞬时脸就红了起来，觉得是自己唐突了，对着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人说了那么多，便不再说话了。
　　“如果你想，还是有机会的。”
　　“真的吗？那应该怎么做？”
　　“我可以帮你。”
　　“可是这次出来，是来工作的。哪里还有机会回去重新念书。”
　　“回不去，那就在S市念。”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好似在她眼里的巨大问题，对他而言是那么微不足道。只是，她们才见过一次。他真的那么热心吗？她狐疑的望着他，他却只顾抵头看着手中的那份数据报表。

　　火车向前疾驰着，经过两天一夜的形行程，她知道S市快到了。

　　“各位旅客请主意，前方即将到达是s市站，S市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请各位旅客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欢迎您到美丽的S市来观光旅游，祝您旅途愉快。”

　　火车上广播员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她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拉着他的衣角，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出站口走去，冷空气嗖嗖的往里吹来，她将衣领稍微拉紧了一些，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黑暗的通道越来越敞亮，她看到这是一座极具现代化的火车站，是家乡老旧的火车站无法比较的，两者的差距，让她觉得他们并不是同一时代的。一座有宽阔的玻璃圆顶，城市化的内部构造，而另一座却只有白墙绿漆水泥筑成的火车站。
　　她和他站在车站的门口，前方是一片宽大的广场。上面站着很多来接站的人，还有一些招呼人搭车的商家。手里举着写满内容的牌子，他们看见旅客出来就立刻蜂拥而上。
　　她和他两个人站在路口，他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坐在车上，透过窗看着鳞次栉比的大楼，这繁华的一切是她从未看见过的。
　　她不知道车到底开了多久，当它缓缓停在一片小区面前，她猜测大概到达目的地了。她趴在车窗边，看着夜幕下的这片高楼，仿佛太阳那般熠熠生辉。
　　“下来吧。”一路的颠簸，令她疲惫不已。不知道何时他已下了车，他帮她打开了车门。她困倦的从车里爬了下来。
　　她睡眼朦胧的向他点点头，说着：“谢谢。”
　　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小区门口。穿过一个小花园，有绕过几幢单元楼。走进了一个单元，里面的大堂里的墙都贴着瓷砖，比村里那些贴着瓷砖的屋子看起来漂亮很多。一盏璀璨的水晶吊灯挂在顶部，璀璨的样子好像阳光映照在溪水上波光粼粼的。

　　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里的红色数字不断的跳动着，数字越来越大。“叮”的一声，楼层停在了25楼。这是她从来没有到达过的高度。他拉着行李站在2502室的门口，熟练地在门口的电子锁上按了几个数字，“啪”的一声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