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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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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仪瘦削的脸上绽开一抹浅笑,慢悠悠向我踱过来,在我跟前蹲下 身。碧幽幽的瞳仁正中,瞳孔紧缩了一下,我不自主地一抖,窘迫地咬住了嘴唇。他轻笑,声音悠长低回。
这时神殿里的很多朝觐者已经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虽有神奉拦阻,也有几人离的近了,听得他这笑声,竟然双腿打颤,站立不稳,脸上神情如痴如醉。
什么神仪,这人,分明是个鬼魅!
“小姑娘,不错嘛……”
秋溟闪身插进我与那人之间,扶起我抱在怀中,轻声说:“不怕,有我护着你。”
那人长眉一掀,看向秋溟,脸上似笑非笑。
三舅抢上来呵斥:“秋溟!不得对神仪大人无礼。大人是在替毛毛探灵,不会伤着她的。”
“神仪”双手叠在身前,风度翩翩地笑着,道:“无妨无妨,这小姑娘,我看着甚好。灵气纯,胆色壮,只是性子犟了些,若肯弃了执念,虚心向学,不失为可造之材。不如,跟着我吧。”
这番话,若是别人说来,我至少也有几分被夸奖的欢喜。可从他口中说出,听在我耳朵里就是——这小姑娘,我看着甚好。瘦肉多,肥肉少,只是骨头硬了些,若是多加些料酒米醋,调上蜂蜜,不失为一盘好菜。不如,先腌上吧……
我象受了惊吓的猫一样绷紧了背,死死瞪着那双要夺人心魄的碧眼,脑袋摇得要甩飞出去。
阿帕拦在我跟秋溟身前,道:“小门小户,村野民女,高攀不起大人,恕罪,告辞。”
不及听到回答,转身揽了我二人腾腾几步便出了神殿。
我浑浑噩噩地被他俩架着不知走了多远,转到僻静的街角,秋溟拍着我的脸连声叫唤。我好容易回过神来,发现双手掐进秋溟的手臂,指节泛青,指尖象碎裂了一样疼。阿帕小心地揉着我僵掉的指头,慢慢从秋溟臂上剥离下来,我俩都疼得嘶嘶呼呼的。
阿帕脸色很难看,扯起我的胳膊搭在肩上,俯身要背我。我跟秋溟不约而同地叫了声不,我说我自己能走,秋溟干脆不多废话,一把抄起我来就往家走。阿帕追上要拦,我从秋溟肩上向他望过去,轻轻摇头。阿帕见我眼中神色坚定,只得作罢,跟在后面不言语了。
一场暗战,使我消耗严重,到了家倒头便睡,再醒来已过了两夜一天。阿帕在床边守得急红了眼,见我没出大事,疲累之下乍惊乍喜,一头栽倒昏了过去,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把依陌找来好几次,卓秀一家也跟着忙前忙后。等全都消停下来,谁也没精力再去提那妖怪似的神仪,不了了之。我也当那事从未发生过,只是出门走路,总会刻意避开经过神庙。
阿帕身体恢复后,我连着两天泡在依家药铺,依陌被我缠得没法,找出一本药谱打发我,说全背下来才能再来找他。我翻了翻,页页有图,象小人书,就问:“看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你?”
“这是我四岁时看的,你觉得,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依陌清水般的目光凉凉地把我从头淋到脚,他那烟灰色的眸子,不笑的时候还真是解暑。
我讪笑两声,厚着脸皮说:“很多啊,很多地方不懂。比如,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唉,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识字哎。”
依陌眨也不眨地瞪了我半晌,慢慢地说:“不,识,字?”
我苦笑点头,双手一摊。
依陌脸上重新漫起温和亲切的笑容,拍拍我的肩,说:“很好,那就等你能把它默写出来,再来找我吧。”
听说我要学识字,阿帕立刻唉声叹气地揉眼睛,说什么老眼昏花看不清,做下人的认不得几个字,几乎是瞬移着闪了。
笑话!阿帕是碧府的管家哎,不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能张罗得了一大家子四五十口人的衣食住行?想必当年我学说话的时候,给老人家留下的心理阴影尚未驱散。不过没关系,咱现在已经走出与世隔绝的深山了,身边可供摧残荼毒的人俯仰皆是,阿帕大可不必如惊弓之鸟一般。
不知是我低估了自己追求真理的执著劲儿,还是高估了人民群众的耐心与爱心,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三街六坊对我是望风而逃。
“再敢闹腾,去教连心姐姐认字!”
一度成为张屠夫吓唬他家小五的终级奥义。由此可见,阿帕的经验是可贵的,选择是明智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除了我,还有一位好学生,那就是秋溟。不过,他可没我运气好,学业相当的不顺利。我跟阿帕都不会探灵,也就是不会看人有没有灵苗,适不适合修习法术,他和三舅倒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许以前有高人给探过。
喜欢学就学吧,我照阿帕教我的样儿去教他,半点儿没藏私。可是,收效甚微。这修灵与练气,都是要求身体放松,心思澄静。不同的是,一个引气,一个养灵。
这气,出自腹下丹田,在体内循经脉运行,遍及周身穴道后再返回,谓为气行周天。练气日久,体内经脉如同有活水不断冲刷的沟渠,自然会比常人通畅稳健。丹田如海,去芜存精,汇气越多,使用起来就越是强大。
灵,却正相反,来自身体支端的灵窍,向脑中灵海汇集,最终由意念控制。灵窍不象穴道,不论男女老幼,不管种族肤色,只要你还是人,那百会穴就长在头顶,涌泉穴就长在脚心,不会挪个一尺半寸。有些灵窍与人体穴道相符,有些却全不相干,而且就象指纹和DNA,从不存在两个灵窍完全一致的人。所以修法之人使用同样的咒语,效果却会有所不同,带着明显的施术人的特色,极难仿冒。
我俩试过好多次,始终无法把两者协调统一。我还好些,虽然死活憋不出一星半点的气感,也没什么不适。
秋溟就不同了,他原本有内力在身,而且不弱,几次弄得气血逆流,若不是我使灵力护着他的经脉,只怕不死也残废了。
三舅和阿帕都焦躁得很,尤其是三舅,一见秋溟吐血,恨不得生吃了我的样子。可我是无辜的呀,我又不想害死秋溟,为了护他拼尽灵力,每次他都调息好了,我还要再昏睡几天。
我们都反对秋溟再练,看他心有不甘的样子,我很担心。于是派了几个小侦察兵胡鹊时刻跟着他,就怕他背着我们练,有个万一,连救都来不及。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一日,三乐向我报信,说秋溟独自去了红禧林,若不是背着我有奸情,就一定是偷练邪功了。这只色鸟,必须让他换个地方搭窝,再不能睡在青楼檐角了。
时值夏末,红禧桃林浓荫匝地,一个个粉白透红的桃儿藏在叶间,不知人间疾苦地傻笑着。夕阳余晖,抹在它们密布细茸的脸上,褪不去童稚还在洋洋自得。
我骑着白鹿,一路疾驰,直奔林子正中的树王所在。鹿蹄踏踏,围着树王转了两圈,上下左右找不到秋溟的影子。我跳下来,闭目静立,放灵识寻着目标,急忙跑过去。一眼看见靠着树根坐在地上的秋溟,顿时心慌意乱,手脚冰凉。
完了,他脸色煞白,嘴角带血……
我伸手去探他鼻息,抖得太厉害,只听得见自己拉风箱似的呼呼粗喘,根本探不出他还有气没气。我转去摸他颈边动脉,还好跳得砰砰有力,长吐一口气,心放下多一半。摇着他的胳膊叫了两声,没反应,拿起他手腕,装模做样地号脉……这不扯呢么,我哪会呀。
想起当初阿帕救我用的固元咒,赶紧凝神使了出来,这个咒法是很耗灵力的,没多久我就大汗淋漓,指着他眉心的手也举酸了。咬咬牙,正想着再坚持最后一小会儿,实在不成只能先把他弄回去再想辙,忽觉得对面一动,是不是醒了?刚收了法诀,便觉得手被拉住了,心里一松,身上也没了力气,睁眼都觉得很费了些劲儿。
月华初上,眼前人,眉目间尽是温柔,蓝眸中波影粼粼,醺然如醉。呃……正是个容易惹祸的景致!
我疲惫地叹了一声:“你不要命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象是怕碰碎了似的,将我揽进怀中,温软的唇沿着额头、眼睫、鼻尖,一路轻吻下来。
他说:“若换得你无恙……不要了……又如何……”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虽是累极,耳朵却没毛病,听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心里奇怪。
“恩?”了一声睁开眼,他正鬼鬼祟祟的要向我唇上吻过来,我这突然间横出了一声,四目相对,他脸上霎时红得一塌糊涂。进不得退不舍,那番神色既尴尬又悲愤,我看把我直接扔在地下踩两脚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二人正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哪里传来的几声窃笑,惊得我俩抱成一团。
“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你还要来强的不成?”
这声音,这称呼,啊啊啊……是那个妖怪!
从夜色笼罩的桃林深处,一个白袍人象冤魂一样飘着,漆黑的头发半遮着脸,两只兽眼里的绿光,鬼火烁烁。我把头扎进秋溟怀里,抖得象筛糠,惊恐的尖叫堵在喉咙里,哽哽咽咽。
秋溟并未起身,双手把我抱得紧些,只说了句:“不用怕,他打不过我。”声音柔和却又清晰,既象安慰,又象挑衅。
哎?他俩交过手吗?
我半转了脸,挪出一只眼睛向上瞄了瞄。秋溟面色平静,蓝眸如冰,觉着我的动作,抬手揉揉我的头发,还带着些许血迹的嘴角微微勾起。我怅然若失,这个样子的秋溟,虽然是在保护着我,可是,一点都不可爱。
“你确定?看来小姑娘把你医的不错,我倒也很有兴趣再试一次。”
秋溟拍拍我,轻声说:“别动,等我。”
听话意,这两个人刚刚已经打过一架了,那么秋溟不是练功岔了气,而是被他打伤了?我可不想在斗殴现场当观众,很危险的!可秋溟已冲了出去,我白白伸手在空气中刨了两下,连衣角也没抓到,为免无辜遭殃,赶紧躲去树后蹲着。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秋溟与人动手,不禁为自己汗了一把。往日,他在我手上吃那几次亏,根本就是他在陪我玩儿呢!
这里的人喜欢随身佩带一两把小刀,用途广泛得很,削水果、剔骨头、斩掉挡路的荆棘、杀鸡宰羊、吓唬人什么的。现在世道太平,政府是不准许平民百姓携带使用大型兵械的,谁要是背刀带剑的招摇过市,早被官差当暴徒缉拿了。于是在那小刀上,讲究就多得很了,直的弯的,开槽的长刺的,带勾的带链的,五花八门。
虽然知道秋溟的小刀上肯定有机关,可是眼看着他手里光芒闪过,变了一把手臂长的双头剑出来,还是大吃了一惊。
这这……人比人就已经得死了,现在又加上刀比刀,我从靴筒里拨出自己的小刀,扔!那什么……还是捡回来吧,就算当不了个趁手的兵器,用来挖土还是比手指头耐磨些,不知道我若是在这树底下刨个坑蹲进去,能不能也算个防御工事?
秋溟动作极快,手中剑气暴涨,寒光凛冽,连身形都不太看得清了,只见得一颗拖着光尾的慧星向白袍妖怪扑去。妖怪周身罩起淡青的光晕,飘飘忽忽地避着秋溟的锋芒,我看不清他挥手时发出的是些什么暗器,只能听到撞击在秋溟剑上的各种声响,有的如金石相撞的丁当尖利,有的象水珠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嘶嘶炸裂。
这场武功与法术的激情相遇,多好的观摩学习机会啊!我的兴奋战胜了恐惧,伸长了脖子还嫌看不清,从这棵树后换到那棵树后。唉呀秋溟你怎么总是挡到我啊,我看你后脑勺做什么,我是想看那个妖怪怎么发招的!
大概我这边闹腾得有点忘乎所以,那妖怪扔过来一记异常恐怖的眼刀,直击得我脆弱的小心脏险些当场罢工,马上蔫了。不过秋溟没说大话,那妖怪确实打不过他,不知道我赶到这儿之前是怎么遭的暗算,受伤昏死过去。
妖怪扔下一句:“小姑娘,这小子太凶了,将来肯定欺负你。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帮你出气。”嘎嘎笑着跑了。
我楞了半天,妖异气氛荡然无存,实在忍不住笑出来,骂道:“找你有个屁用,还不是照样被他臭揍一顿!”
那妖怪明明已跑得不见了踪影,却象是听到了我这话一样,清清楚楚地回答:“我让着他你没看出来吗?傻姑娘!”
我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张大脸吓得几乎口吐白沫,尖声惊叫着向后倒退,腿却不听使唤,若不是秋溟及时赶上来接住,估计我这一屁 股坐下去,怕是要在地上砸个大坑出来,也省得拿我那小破刀子一点点去挖,直接转成地下工作者得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空中那张妖怪脸,咧着大嘴笑得直抹眼泪,秋溟一剑劈过去,化成了淡淡烟雾。
子啊,这个世界,太魔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