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章 ...
-
眼看又要到苏节了,我们家跟秋溟家闹了点矛盾,是因为我跟秋溟的婚事。这一年来,我识了字,找了很多书来看,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再不可能轻易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了。
男方下聘三次,初聘多是脂粉衣物,早在出山前,秋家就送过了,可怜我当时还完全不明所以,只当是寻常礼物。
再聘时,裘衣是必不可少的,外加那头白鹿。我穿了骑了,任谁也会认为我收下了聘礼,赖是赖不掉的。
这第三聘么,终于由不得男方说了算了,必得女方交待要什么,何时要,才能成聘,否则男方就是送座金山来,也算白搭。
我简直爱死订下这条规矩的祖宗们了!愿你们都成仙得道,永登极乐!
秋天时,卓秀出嫁,那场面真是隆重热烈又浪漫。
九头金褐色的麋鹿拉起婚车,车上扎着鲜花彩带。长长的大红地毡从卓秀家正屋一直铺到车前,两位新人身着洁白礼服,俊男靓女,比肩玉立,真是如诗如画的一对神仙佳侣,叫人看得心旷神怡。
趁着那热乎劲儿,三舅提了下聘的事,阿帕照我的意思给推脱了。
最近又提起这话,仍是无果,三舅的脸面就有几分挂不住了。阿帕最擅长对付他那种暴脾气的人,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他有火也发不出来。想找我的茬儿,我要么嘻皮笑脸装糊涂,要么就把秋溟扔出去当垫背的,弄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久以后我仍在想,若是当时顺了他们的意,是不是后来的一切便会不同?或许是我的任性折了自己的福分,我的好日子过到了头儿。
阿帕毫无预兆的失踪了,我报了官,又把小镇里里外外翻了几个遍,最后画了阿帕的像,贴得大街小巷全是,也亏得这年头还没有城管。我守在城门口,见人就扯过来认图,却始终一无所获。三天后,我骑上白鹿,跑到郊外,放灵识召了宝宝和我认识的所有鸟儿来帮我去找阿帕。
我想我是疯了,当秋溟来找我的时候,我上去就是一耳光。或许我应该曲与委蛇一番,但我的世界只剩了绝望,我已经完全沉不住气了。
“不用装了,不用再装了!你们把阿帕弄去了哪儿?把他还回来,用我自己换他不行吗?你们想要的不是我吗?我就当做砧板上的肉,由着你们剁碎揉烂,怎么都行,不要再去害阿帕了!”
秋溟的脸色惨白,嘴唇动着,大概是在说着什么,可我根本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不就是那什么劳什子通睿吗!如果我会,我发誓我半点不剩的全教给你。可我不会,我真的不会那狗屁东西!我要是会,我就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你不信是吧?我知道你不信,换了是我,我也不信……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你说你怎么就能信了?你怎么就能放过我们了?”
我语无伦次,揪着秋溟的领子放声大哭。
“把阿帕还给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勾住秋溟的脖子,踮起脚向他唇上贴过去。
秋溟惊讶地阻住我,叫道:“毛毛你做什么!”
“你不是想亲我吗?你不是要娶我吗?我不躲了,全顺着你,你把我拆了骨头剥了皮我也绝无怨言,只要你别伤害阿帕。行吗行吗?求求你了,秋溟!”
秋溟长叹一声,紧紧抱住我,不言不语。我再不知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哭着一声声叫他,哀求他,直到又听到某个妖怪的嗤笑声。
他说:“小姑娘多可怜哪,我听得都不忍心了呢。秋溟,你可真不愧是咱们盟里最狠的人啦!”
我颤了颤,转头看去,不错啊,都在。我站直,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凄然微笑。
“各位好,重新认识一下吧。我,碧心莲。你们呢?”
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怪怪的,心里却莫名的舒坦了一下,有事见不得光,总是不太爽的感觉。
妖怪讶异地挑了挑眉,抚掌笑道:“小姑娘果然有趣,怪不得秋溟那么喜欢跟你玩儿,连自己是谁家的人都快忘了。”
我对他点点头,说:“承蒙夸奖。你也挺有趣的,虽然一开始你很吓人。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言落。好听吗?”
“好听。”
言落咯咯直笑,说:“哎呀,小莲莲,你太可爱了。主上用完你,我就求他把你赏给我玩儿。这样你就不用怕了啊,有我在,一定能留下你的小命儿。”
“闭嘴!”秋溟怒。
“呐,你看那个人,多凶啊。他最没良心了,不会保你的。还是跟着我吧,来来来!”言落眯着绿眼睛,引诱地冲我招手。
他二人的明争暗斗与我无关,我看向三舅,问:“你呢?还叫你三舅,很奇怪的。”
“涅尘。”
“依陌和卓秀,是本名吗?”我问。
依陌不置可否,卓秀点头承认,又抑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看穿秋溟的?他可是我们盟里最会演戏的啦!我们几个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我笑道:“哪个寻常百姓,在过节时说话都还毫不忌讳,病啊死的挂在嘴上。依陌么,一个学医的人,却从不谈论妇孺皆知的神医寒拓,不奇怪吗?”
依陌对我的话毫无反应,仍是冷若冰霜。
卓秀恍然大悟,有些悻悻地申辩:“不说死就不会死啊?有什么可忌讳的!”暼一眼依陌,抿嘴笑了。
“依陌猜的倒没错,你说要学医,其实就是去打探那寒老儿消息的,可这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也真够难为他的。那秋溟呢?我看他分明都已经假戏真做了,你还没被骗住?你也太狡猾了吧!”
我回头,秋溟的蓝眼睛,仍是那样清亮,里面却有太多我不想看懂的情绪。
我说什么呢?那些刻意做得粗陋的家具器皿?那些我走过一次就没迷过路却能抵御外敌的“机关阵法”?还是秋溟你,身上从不掺杂半丝芒硝气味的清香?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与秋溟两两相望,近在咫尺,远比天涯。
三舅,现在应该叫他涅尘,说:“好了,既然瞒不住了,带她去见主上吧。”
秋溟小心地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毛毛,不用怕,主上不会伤害你的。”
不怕。不怕……秋溟啊,这话你对我说过多少次,可曾有过一丝半毫的心虚?
我低头看着两人相执的手,仿佛回到一切的最初,那条美丽的小溪旁,呼喊着我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欢快地奔跑过来,绽放着完美无瑕笑容的,那个孩子。
“阿帕在哪儿?”
“我,把他……送回山里,我们住过的那个地方,好吗?”
“是不是,再不会有人打扰他?”
“……是。”呵呵,这个字,很难念吗?
“好,走吧。”我抬头,微笑。“你们的主子,我也很期待呢!”
“毛毛……”秋溟看我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妖怪言落突然喊出一句,没了油腔滑调,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我们周围的树上落了很多鸟。并且,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已经看不清他们的羽色和种类。
树上挤满了鸟儿,初春刚刚钻出嫩芽的树林突然变成了“硕果”累累的金秋果园,不时有较细的树枝发出被压断的“噼啪”声,无处落脚的鸟儿盘旋着寻找空当。光线渐暗,是他们遮蔽了阳光,越来越响的振翅和啁啾声,让我的耳朵不堪重负。
秋溟等人将我围在中间,全都亮出了武器,严阵以待。我慌了,翘首四顾,焦急地向鸟群里搜寻熟悉的身影。看到那一抹亮丽的金光,我高声呼喊:“宝宝!你在做什么!”
“姐洁,我们来保护你,你要快点跑出来,到我这边来,要快……”
象直升机起飞时发出的巨大轰鸣迅速淹没了我和宝宝的声音,鸟群发动了攻击。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著名的悬念大师希区柯克曾拍过一部名为《鸟》的灾难片,那时的电影画面还没有电脑技术的加入,仅凭着镜头的叠映和剪接,就已足够震撼人心,吓哭了好几代人。如今,我身临其境,才知道,就算是时隔四十年后的巨作《指环王》中妖兽攻城的宏大场面,也比不上眼前的半分可怕。
那铺天盖地的嘈杂和阴霾,象要把人的心肺活活地从体内压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鸟羽的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无法呼吸。言落祭起护罩,淡青色的光晕将我们全部笼在保护范围内,罩里的噪音和压迫感小得多,我们暂时获得了微薄的安全感。
他们每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在此情此景面前,也掩不住十分的震惊和恐慌。卓秀甚至吓得腿都软了,抓着秋溟的胳膊摇摇欲坠。显然,涅尘是他们当中的头儿,到底人老姜辣,还能冷静而迅速地发号施令。
“言落的护罩支撑不了太久,大家准备好,一旦鸟群冲过来,言落不要硬顶,向外爆一下就撤掉。护罩一撤,依陌这边,卓秀这边,我这边,一起攻出去。秋溟言落在中间,抓住她。我们阻住鸟,你俩就带着她从这边冲出去,秋溟开路,言落抓紧她,别让她趁乱跑……”
话未说完,黑压压的鸟群乒乒乓乓地撞上了护罩,光壁剧烈地颤抖,言落本来就雪白的脸色已经白中泛了青。卓秀和我都尖叫起来,她是害怕,我是心疼。
我的鸟儿们啊!你们何处去找神兵利器,你们所有的,只是自己的尖喙脚爪、血肉之躯,就这样生生地撞过来,你们不疼吗?不疼吗?
就为了我?我给过你们什么?不过是几粒稻谷、几场说笑,如果那也能算做恩惠的话,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从未有幸消受过。你们怎么就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们傻了吗?傻了吗?
涅尘一声大吼:“爆!”
言落长发四散,状似疯魔,青白的光芒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护罩骤然涨大并炸裂,漫天血雨,我泪如泉涌。涅尘三人将手中武器舞成满轮,从各自的方向冲出,杀向鸟群,锋刃之下,绞碎了无数前一秒还鲜活着的美丽生命,绞碎了我的心。
秋溟和言落一左一右抓住我的手臂,踏着遍地的血肉乱羽,迅速撤离,并没有遇到太多阻力,他俩携着我一路狂奔。鸟群大部分仍在与涅尘等人缠斗,分出一小股向我们的方向追来。
言落见状,惊疑不已,停下脚步向后张望,突然叫道:“鸟王?那群鸟里有只鸟王!”当即手拈法诀,一道青光直奔宝宝而去。
我急忙放出一道银箭追上去,我的灵力不及言落,那一箭只把他的青光撞偏了些,仍在鸟群中炸开。一阵惨叫,数十只鸟儿从空中坠落。
言落猛转头盯住我,绿眸中寒光大盛,厉声喝问:“这些扁毛畜牲,是你召来的!”
我被他那句“畜牲”蜇到,跳起来抡圆了胳膊照他脸上扇去,我叫你骂!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拈诀,掌心亮起一团白光,怒喝道:“放肆!我封了你!”
秋溟一个窝心脚将他踹飞出去,撞断了碗口粗的一棵小树,喷了口血,不动了。
宝宝飞到近前,对着秋溟破口大骂:“你个死没良心臭不要脸卑鄙无耻下流犯贱的混帐王八蛋,亏你长了一张油光水滑的人脸,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浪费资源,你家祖宗为什么不给你生出一脸黑毛来盖上它,就让你这么顶着出来丢人现世……”
我目瞪口呆,宝宝你从哪儿学了这么强的语言!
秋溟迎着宝宝的唾骂,笑得分外灿烂,说:“毛毛,我知道这小琼鹂是来救你的,也不枉我当初救它一场。”
宝宝一下梗住,满脸无趣,落到一旁树枝上去梳理自已的羽毛。
秋溟凝眸看我,目光柔柔细细,覆在我脸上。我心里着实没底,小小步地往后缩。秋溟浅笑盈盈,看着我的动作也不阻止,声音无比温柔地说:“走吧,毛毛。你若是仙女,就回天上去吧,有这些可爱的鸟儿陪你,我也……”
话语一顿,神情落莫地低了头。我犹疑着不敢动弹,他半背了身去,无力地挥了挥手,幽幽叹息。我看看宝宝,他振奋地在枝上跳了跳,说:“那边去那边去,傻大鹿在那边等着呢!”
我又看看秋溟,他仍是那个姿式,动也不动。我咬咬唇,转身拨腿便跑,刚跑了两步,身后轻风一动,就被抱住了,我脑袋“嗡”地一声,吓出一身白毛儿汗。
秋溟勾着头来贴我的脸,轻声问:“毛毛,我不是拦你,只问一句就放你走,就一句。”
“你对我,可有过一点……半点真心吗?”
我背后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强劲的心跳就在耳畔回响,带得我的心,也跳得不安稳起来。我眼中酸涩,泪水越汇越多,强忍着不想让它们掉下来,勉力冰冷了声音。
“真,与不真,有何不同?结果都是一样。”
秋溟僵了半晌,忽然轻快一笑,说:“是啊,一样的。”松了手,退后两步。
他的反应使我有些意外,稍转了转脖子,但还是决定不回头看他,大步流星地开步走。走了十来步,双肩一紧,又被他握住了。
我麻木了,你母亲的,这还是不是逃命啊?
“毛毛,别忘了我。”
“哦。”我向天翻了个白眼。
“照顾好自己,等我有能力保护你了,就去找你。”
“哦。”我开始颠腿。
“毛毛,我舍不得你……”
我晃着膀子甩开他的手,回身叉腰做茶壶状,吼道:“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放我走,你就耍我玩儿吧!姑奶奶我不走了,你要清蒸还是红烧,麻利点儿!”
“好好,你别气,我不磨蹭了,你走吧走吧,我不拦你。”秋溟受气包似的扁扁嘴,无限妥协。
“不走!”
“走吧走吧,乖……”
“不走!不走!”
“那我走行了吧?你别跟过来哦。”
“要走赶紧走你!我跟你?你当我有病啊!”
秋溟真的转了身,走几步,回头看看,我两眼一瞪,他又走几步,停了停,没回头,再走,再走,再走……
“姐洁!表看了啦,人都走得没影了。”宝宝站在树枝上不耐烦地拍打着翅膀。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转身上路,从此,背道而驰,天各一方……
隐约看到了白鹿的影儿,我小跑过去。忽觉身后有动静,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人一拉,身子转了半圈,唇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硌在牙齿上,又麻又痛。我睁大眼睛,只看到眼前一汪碧蓝,波涛汹涌,可不又是秋溟!这回马枪,你玩儿上瘾了不成?
他亲在我嘴唇上,却象跟我有仇似的横眉立目,我真想提醒他,您弄错地方了,这副表情该是打算咬在我喉咙上的吧?
我俩象一对被拉绳拽到一起的玩具接吻猪,一动不动地对着眼儿,好容易熬得他肯松开一点,又捏住我的下巴说:“你给我记着,你可是我妻子,不许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要是叫我知道,你敢不本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抬手照着他捏我的手指打去,他手一翻抓住,把我拽到白鹿跟前,双手握住我的腰,举到鹿背上,恋恋不舍地看着我,却还板着脸,嘴里不停的絮叨:“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别的事都由着你,只有这一件,绝对不行。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得自觉一点,不许给男人拉手,不许给男人抱……”
他说话的时候,我手脚都没闲着,不是挠就是扇,不是踢就是踹。他左一挡右一按,竟也忙得过来,最后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扯得我弯下腰来。
“尤其是,不许给男人亲!”说这话时,好似已经亲眼看见我跟什么男人抱在一块儿亲亲摸摸了,脸都气得通红,又要奔着我嘴上来发狠。我慌忙挣扎,刚才那一下,疼劲儿还没过去,再来,就肿成个猪嘴了!
还好宝宝和白鹿帮我挣脱了他,不过秋溟如果能听懂他俩说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去找棵树来挠。
“叉他眼!”
“揪他头发!”
“踹他命根子!”
不是说动物都是善良爱好和平的吗?为毛我遇上的却都是这般……有个性!
我有些歉意地看了秋溟一眼,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