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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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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一月从春天开始,一月又称苏月,正是万物复苏,万象更新之意。可是一月一日,却不是节日。苏月十三,是苏节,才是大家心目中的新年伊始。
这儿的人崇尚十三这个数字,源于自古以来的“十二成劫”。每当年龄到了十二的倍数,就是劫年,特别容易出现意外,破财伤身。于是躲过了灾厄的人们,就对十三以及所有比十二的倍数多一的数字格外有好感。
十三、二十五、三十七、四十九……到这些岁数的时候,是要大排寿筵、热烈庆祝的,并且很多人会选择把特别重视的事放在这些年头上解决,以期获得更多的吉兆,也具有更大的纪念意义。
我们一行四人到了河口镇,住进三舅租好的小院,地方不大但很干净整齐,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还有一间住着两个年轻人,是新请的伙计。因为制皮使用芒硝,会散发异味,所以作坊另有所在。
房东就住隔壁,和气热情的一家人,小女儿十五岁,叫卓秀,长相跟她的名字一样清雅大方,我很喜欢。到秋天,卓秀就要嫁人了,未来夫君是镇上唯一一家药铺的少掌柜,端庄儒雅,两人站在一处甚是般配养眼。
苏节前一天下午,卓秀送来一小箩酥饼,是应节的食品。卓秀手巧,我请她教我做针线,顺便坐在院里聊天。
“秀姐姐,你懂不懂医药?”
卓秀的脸刷地红起来,放下手上的针线就要走,我急忙拉住。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在问你正经事情,没有调笑你的意思啊!”
卓秀水汪汪的眼睛微嗔着瞪我,咬咬嘴唇,虽没坚持要走,却不回答我,手里还不安分地揪扯我那没钎完边儿的手绢儿。这个卓秀啊,哪都好,就是脸皮儿忒薄,只要一提跟她未婚夫沾边儿的事,立即化身为熟螃蟹一只。
我苦恼地皱皱鼻子,开始半真半假的胡编:
“秀姐姐,我不比你天生命好,家境殷实,衣食无缺。我爹娘去世早,跟阿帕相依为命,度日艰难。这些年阿帕的身体每况愈下,表面虽然看不出,可我知道其实他是怕我担心,才硬撑着不表现出来。长此以往,我真是怕……”
苍天在上,我可没有半点诅咒阿帕的意思啊,人上了岁数,每况愈下不奇怪,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那不是美好的想象嘛。我心里虽然不停否定自己的鬼话,可是情绪却渐渐入了戏,想到阿帕终有一天将与我天人永隔,鼻子就开始发酸。
抬眼一看,卓秀已经在抹眼角了,真是个敏感善良的人儿啊!
“心妹妹可不要那么想,无所不能的四季神会保佑你跟爷爷的。”我现在对外的名字,姓连,名心。
切,真扯。我跟四季神又不熟,他要保佑怎么早不保佑。心莲原本家破人亡,若不是我的灵魂凑巧进了她的身体,去年就抑郁而终了,失去最后寄托的阿帕不知会抱憾自尽,还是孤苦终老。
我牵起卓秀的手,说:“姐姐,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想学医,想拜最好的医生为师。”
我把自己白嫩嫩的一双小手摊在她面前,“姐姐,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若有一天,我的亲人有伤有病,我却护不了他,救不了他。我……”
我睁大双眼,泪珠含在眼中,不让它掉下来。卓秀见我这可怜模样,眼泪流得象小瀑布,啧啧,真造孽!
“好妹妹,我懂了。我去找,找那人,让他帮你。”
我含泪笑着点头,卓秀的小瀑布又开了闸,竟还哽咽着为我开解。
“妹妹切莫愁苦,你的面相可是个有福气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你家秋小哥儿,疼你疼到骨子里了,将来你就放心倚靠他好了。”
“将来的事,怎么知道。我现在,只担心阿帕的身体。”
卓秀凝了眼神看我,有着几分探究,口中应着:“放心吧,我会尽快帮你办这……”忽地一顿,视线向我身后转去。
我回头。秋溟站在廊前,淡白的衣衫,在廊影下泛着忧郁的光泽。
自那天后,我俩碰面时总是有些诡异。一向话多的他,出奇地沉默,只是那双眼睛,一日深过一日。有旁人在的时候,为了掩盖这种奇怪的气氛,我就装作害羞,迅速闪人。有了特异功能就是这点好,灵气稍动,脸色要红就红,要粉就粉,清晰度直追非洲变色龙。
卓秀很有眼色地悄悄离去,院里只有我跟秋溟,木木的站着。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知道他这一副要摊牌的架势,不是那么容易混过去的,心里反倒卸下了担子,该来的总要来。
他慢慢挪动步子走来,初春的风,拂动着他的头发。
我似乎已经很久,或许是从未这样仔细的看他。我一直都知道,秋溟长的好看,却从没认为那能对我有什么影响。但,就在此时,就在此处,我无奈地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成长到可以用一个眼神便轻易击溃我的镇静。
我开始后悔与他对峙,腿肚子有了要转筋的迹象。
这家伙,是不是在哪儿学过刑侦问讯啊。先给我来个诸葛亮坐帐,静观其变,然后用目光剥离我的伪装,再三言两语打消我的抵抗妄想,然后以一句“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为结束语,我就该招的招不该招的也招了吧?
那什么……我觉得吧……自己好歹也是修过灵识练过念力的人了,意志总比一般人来得强些,这几招儿对我不灵的,秋溟同学。
他的手指,轻抚上我的脸颊,不似往日的温暖。
我轻皱眉,说:“你的手好凉,穿得太少了,去加件衣服吧。”
他好象没听见一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我颊边移动,抚上眉心,在那里轻揉了两下,拨开刚刚蹙起的浅纹,又顺着鼻梁滑下来,在唇上流连忘返。
我很想避开,但看到他蓝眸中隐约的伤感,便无法移动。我僵硬着脖子,垂眼盯着他的手。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斗鸡眼的时候,秋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修长的手指在我额头轻弹了一下,把我揽进怀中。
我轻舒了一口气,真是好讨厌那种凝重又暧昧的气氛啊!
“我手干净的。”秋溟的声音,掩不住笑意。我知道,他也想起,我逼着他们洗手的事了。
我伸手搂住秋溟的腰,侧脸贴在他胸膛上,他说话时,胸腔里微微震鸣的回响,我喜欢听。他的下巴在我头顶上慢慢地来回蹭着,双臂收紧了些,将我抱得更妥贴。唔,这才是秋暝的温度。
不过,身高差这么多,真自卑啊!
“那天,我吓坏了。”秋溟说。
“我看着你哭,心疼得要死,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说过,要好好的保护你,却没想到,害了你的竟是我。你刚刚跟卓秀说的话,我听到了。我知道那种感觉,太痛苦,我可不想再试一回。毛毛,我教你练内力,你教我练灵力好不好?往后再遇到意外,若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独自挣扎,无能为力,我可真是受不了。”
“……好。”我轻声回答。
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
“对了,你很奇怪那天我为什么急着抢了盒子去,又抱你跑出来吧?我告诉你哦,三舅有了个红颜知己,他怕我笑他,总是背着我偷偷溜出去幽会,还把情书锁在那盒子里,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呵呵……”
“你别看他粗粗拉拉的样子,其实真到自己身上的事儿,脸皮比谁都薄,他要是恼羞成怒,发起吼叫功来,咱们的耳朵可就全完蛋啦。我不知道你在运神,一时没了轻重,毛毛别怪我,好吗?”
“秋溟……”我闭上眼,往他怀里偎了偎,“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
苏节当日一大早,卓秀来帮我打扮。我一眼看到她,便惊艳惊讶惊呆惊诧得不能自已。她也太凉快了吧?真真儿的美丽冻人,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我估摸着,这清晨的气温撑死了也就摄氏七八度,再怎么要线条儿也得穿件羊毛衫加件厚风衣啊。可这勇敢的姑娘,活生生穿了条单裙儿就出来了。
火红的鱼尾长裙,纤腰一握,大敞大露的衣领,□□挺俏,卓秀的身材还真是够火辣的。亮泽的浅棕色秀发,挽起蓬松的髻,鬓边和后颈垂着精巧可爱的发卷。一丝不茍的妆容,把平日里那个清秀的邻家女孩,变成了明艳照人的大美女。
卓秀矜持地微笑着,迎合我的瞩目,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两圈,问:“怎么样?”
“太美了!”我吸吸口水,由衷地称赞。“可是,秀姐姐,你穿这么少,会冻病的。”
“怎么会冻病呢,一定是冻死了。”卓秀今天心情格外好,笑得花枝颤银铃摇。“来吧,把你的新衣服让我看看。”
“这个?这怎么行,太严实了!”卓秀对着我的衣架大摇其头。
我准备的是一身嫩黄的衣裙,短上衣的小木耳边高领很有淑女味,三层的塔式长裙是在山里住时没机会穿的。虽然长裙里面可以穿着薄棉裤保暖,但是上身还是会有些冷,所以我还要加上一条超厚的大三角披肩。米白色,华丽的浮凸花纹,配上黄衣和我的绿头发,会象嫩柳边盛开的迎春花一样清新可喜。
我不以为然地对卓秀撇嘴,说:“我可不想穿成你那样子,去当冰棍儿。”
卓秀把她的花枝和铃铛摇够了,戳着我的额角教训:“真是个傻孩子!穿少少的,才能换回来厚厚的!”
“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听不懂。”
“苏节是什么节啊?是暖情节!姑娘穿得少,情郎当然要送上暖暖的裘衣啦。裘衣越厚,爱得越深!”
嗳?这会儿说起情啊爱的,顺嘴儿的不得了,脸也不红了,气也不喘了,上楼……在平地蹦达也有劲儿了,真是八卦大旗不倒只管吹啊。还裘衣越厚爱越深,我呿,那北极熊岂不是最有爱了。
君不闻,织女不着丝,樵夫燃蓬蒿。秋溟家里做皮货生意,上等皮草可是要换钱钱过日子的,哪会舍得送人情。求人不若求己,我还是自己穿暖和些保靠。
我的头发还不够长,梳不了太复杂的发髻,只在两侧各编出两条细辫,和余发一起卷在脑后,小小的髻上套个花环便不显得单薄。嫩黄的花环边还飞出两只小小粉蝶儿,在我碧草茵茵的发辫间舞蹈,娇俏可爱。
得知卓秀的情哥哥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她顶着一张被煮过似的俏脸在屋里团团乱转。爱情啊,是个啥玩艺儿,直叫人生死烧包。跟在人比花娇的卓秀身后走出来,见那清俊小生面带微笑,含情脉脉地将手中的雪缎大斗蓬披在伊人肩上。
我看着那几乎覆盖了卓秀整个上身的巨大毛领咋舌,怪不得近来三舅身上的暴发户气息渐浓,有这么好的市场需求,能不财源茂盛嘛!
卓秀娇艳的脸蛋儿有多一半埋在了盛开的毛绒里,两人一阵眉来眼去眼去眉来,郎情妾意之余竟没忘了我还戳在旁边,纤纤玉指向我一点,说:“这就是连心妹妹,伶俐得紧,她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可要好好关照她。”
我特别佩服卓秀这一点,别看平时羞答答娇滴滴的,可真要办起场面上的事,大方得体,有条不紊,绝对是个出色的内掌柜苗子。
我上前微微屈膝行礼,道:“依陌哥哥,新年好。”
“连心妹妹好,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依陌向我还礼,清秀的脸上是常年不褪暖暖的笑,一团和气。“听秀儿说,连妹妹想学医?”
“是。让依陌哥哥见笑了,我虽说想学,可却孤陋寡闻,也不知医道有哪些流派,拜师又有什么讲究。”
“连妹妹莫要客气,求学上进是好事,为兄甚喜。只是这医药之道,纸上得来终觉浅,须得手试口尝,方得其理,因此向来有个俗规,要那七八岁的童子,拜了师父日夜随侍,口传面授。便是顶尖聪明的人,也要学个五六年才算粗通医理。听秀儿说,妹妹已订下了亲事,今年便要出嫁,往后持家理事,相夫教子,只怕没有太多闲暇。”
我听他说那医道之事,甚是有理,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觉得耳根子一扎,直要跳将起来。什么什么?谁要出嫁?还什么夫啊子的!造我的谣!我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卓秀,差点脱口成脏。考虑到大过节的,不宜污言秽语,坏了新年吉运,小脖子伸了几伸,硬是咽了回去。
“依陌哥哥所言极是,小妹资质愚钝,本也没指望学得精湛,悬壶济世,只盼能有个机会耳濡目染,将来便是认得些药材也是好的。至于婚事,家中虽有商议,但小妹年纪尚幼,断不会早早出嫁的。”
见两人目光疑惑,便斩钉截铁地又补上一句:“五年之内,肯定不嫁。”
依陌虽吃惊,倒还沉得住气没说什么,卓秀竟失声叫到:“什么!五年?怎么可能!”
我们三人象互不理解的美伊双方似的,面面相觑。
我心想,你急什么你急什么我都没急轮得着你急吗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阎王不急急死小鬼儿,再过五年我也才十八而已,高中都没毕业呢。这年头儿也不知道有没避孕措施,要是结了婚就中标,生孩子的时候没麻药没氧气没止血钳,到那会儿你俩谁替我疼去?万一时运不济,一问保大还是保小,正赶上黑心老公想换个新老婆尝鲜,顺水推舟就把我给舍出去了,我这好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儿又交代了,冤不冤啊我。搞不好接生婆没本事,一尸两命,就算搞好了,母子平安,我拖着小的伺候大的……啊!反正我不嫁我不嫁我奏是不嫁!
“喝——”卓秀猛抽一口气,指着我,纤指连抖。
我吓了一跳,赶紧摸摸脸,是不是不小心面貌狰狞目露凶光来着,把小白兔卓秀吓到了。再看依陌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不会他也那么胆小吧,不过……貌似俩人的目光已然飘过了我的头顶……
我转身看去,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