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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李维现在过了二十五岁,也进化成啤酒泡枸杞,膏药迪斯科的养生派人士,不复当年勇猛。

      他熬到后半夜已经没了脑子,看谭子京站在原地发愣也没心思发表什么长篇评论活跃气氛,只径自架着人闷头往屋里冲。

      他们年轻那会儿也有闹得凶的时候,喝酒抗人都成习惯了。李维抗谭子京抗得顺手极了,叫人搭把手的念头都没往脑子里过,王叔这么一大个就给他晾在一边看戏。

      车库到门口也就短短二三十步的距离,李维和谭子京左摇右晃,愣是给走出了百八十步。一路上也说不好是谁拽着谁,反正到底是成功到了门口的。

      李维作为两人中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手的那个,承担了拧钥匙开门的光荣任务,只是他眼神儿不咋地,撅着屁股对着看了半天,钥匙孔试了好几个,也没找着正确的。

      谭子京抱着琴靠在门边上等着。

      他摸着琴盒的皮面,没由来地,突然升起一阵惶恐。空气和血液一股脑地从谭子京的心脏里逃窜出去,就像是在直感里已经预料到有事将要发生,大脑还没想清楚,身体便已经诚实地给出了反应。

      也不知道还能抱上多久,这个念头突然浮上谭子京的脑海。

      他心里一抽,微微收了收手臂,将琴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李维终于找准位置,念了一句“芝麻开门”,手上跟着一推,把门打开了。

      李维挺自豪地斜了谭子京一眼,结果这人竟看都没看他,轻飘飘越过他,进门上楼了。

      “别真是金屋藏娇吧,魂都不知飘哪去了。”

      李维嘟囔了两句,接着把钥匙往门口杂物盘上一甩,撞上门,昂着头高贵冷艳地走了。看那架势,颇有“汝等凡人,不解我之神力”的范儿。

      王叔守在车外,见李维扭搭扭搭地回来,爱怜地看了他几眼,才招呼人上车。

      王叔从李维屁大一点儿的时候就是李家的司机了。他眼瞧着李维跟屁虫似的缠着谭子京这么些年,到脸儿还是被吃得死死的。所以也没忍心告诉李维,谭家少爷门口铁定装了监控,这孩子喝多了犯中二病的黑历史全给他自己亲手交到别人手里了,还美呢。

      再说谭子京那边。

      谭子京心里有个很不好的猜想,但也不尽然是不好的——谭子京既盼着安快快醒来,又想他永远不要醒——这种悬而未决的急迫心情,让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找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地方,关起门来,扒开琴盒看看安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

      谭子京如今住的是座独户的小复式,玄关进去就是起居室,侧面通着一间演奏室,开放式厨房在起居室的另一侧,中间浮岛还连着一个小吧台,至于主卧和书房工作室,通通都在二层。

      装修前谭子京专门看过房间的设计,确认所有的门窗墙壁都做了隔音,窗子朝向也是处理过的。这间房子的隐私性很强,足够谭子京将安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不为人所知。

      但刚刚谭子京心慌意乱之下把李维甩在门口,客厅就差了些意思。他本想上了二楼,到书房关上门,再同安作交谈,但一涉及的安的事情,谭子京就觉得自己坐立不安,连上楼都等不及了。

      他匆匆绕过地上摊着的行李箱,赶着步子往楼梯走,半道上,他的手就已经不安分地在琴盒上一长一短敲了几遍,隐秘地唤着安的名字。

      谭子京此举,不过是急病乱投医试试。他心里其实没抱半点希望,因此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去听回应的琴声,反而步子愈发急了。

      拨弦的嗡鸣就是这时传入他的耳朵的。

      那声音极其细微,却如裂帛相似,清厉逼人,顺着谭子京的指尖一路到脑子,把人都震傻了。

      谭子京完全愣住了。

      他引以为傲的听力失去了一切分辨的能力:那声音若咫尺若天边,似粗似细,非清非浊。谭子京几乎觉得自己在巨大的震惊里聋掉了耳朵,外界的声响都没了意义,他能听到的似乎只有自己剧烈涌动的血液的声音。

      但这怎么可能。

      太荒唐了。

      谭子京心想,这声音可能是出自窗外哪个拉曲儿的街头艺人,或者是李维车子启动的马达声也未可知。

      他大概真的骗到了自己,所以转而扭头,大步流星地折向窗户,想去确认声音的来源。

      这时又是一声嗡鸣。

      嗡鸣声被谭子京巨大的心跳声盖住,但有震动真真切切地从琴盒上传过来,震得他指尖发麻。

      谭子京简直吓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走,是楼上还是窗边,差点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在忙乱之中,谭子京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失了稳往前栽。

      这本没什么,要说也是巧,谭子京摔的时候,正好面对着沙发,最多不过是砸一下沙发垫子而已。

      但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惊觉安还被自己抱在怀里。

      谭子京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时,身子已然落在半空,无处借力。他想要扭转却无力回天,就是这样,谭子京也不愿扔了琴腾出手去撑住自己,只好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

      他担心自己压坏了身下的琴,情急之中,竟是一弯膝盖,跪在了地上。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震颤一路从膝盖顶到谭子京脑子里,他整个人都木了,居然也没觉出疼来。

      琴盒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先前的响声都是出自某人思念过度的幻听。

      谭子京眨了眨眼,呆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查看。

      琴盒好好地被护在他胸腹和小臂间,没磕没碰,完好无损。他抚了抚盒子的边角,侧身将琴挪到桌面上轻轻放好,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会儿后怕的情绪才缓缓浮上心头,谭子京也顾不上探究琴声,一门心思盯着安稳地坐在桌面上的琴盒:他的琴纹丝不动,声音也没有,乖得像个死物。谭子京手抬了几次,就按捺着放下了几次,唯独眼神一错不错地锁在琴上。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谭子京才从那种着了魔似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是李维打了电话过来,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谭子京接通了电话,嘴里“嗯”了一声,维持着跪姿没动。

      他的膝盖开始后知后觉地疼起来,肿胀并且灼痛,重心稍一有挪腾,压到伤处,腿就一起嚎叫着发出抗议,生理性的泪水几乎一下子就逼到眼前。

      胃在那猛地下坠之后也跟着造反,车上的情况骤然加剧。谭子京整个胃里都在翻腾,还有气压着,恶心得厉害却吐不出来,憋得眼眶充血发红。他就着面前的沙发坐垫慢慢俯趴上去,半边脸斜到外面,手杵着胃,压抑地呼吸着。

      那边李维报了平安便挂断电话,谭子京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索性不再压抑,咳嗽着吸气,干呕出声。

      而在他身后,视线之外的地方,琴盒亮了起来,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散出莹白的光点。

      它们非常美丽,是那种近乎于魔法般,非常非常梦幻的美丽,不像所有人造的光源的那种死板,而是宛如活物一般,会呼吸的闪着微光的星星。

      谭子京开始闭着眼没注意,便有几个光点调皮地脱了队,飞到他眼前晃来晃去。见谭子京依然没看到它们,有个胆子大的好似因此颇为恼怒似的,甚至在他脸颊上撞了两下,接着忽闪忽闪跑回队伍里藏了起来。

      谭子京唰地睁开眼睛,然后看着光点们笑了起来,慌张和痛苦自他的面孔上如雪融般消隐去了。

      他见了这超自然的光景一点都不吃惊,反而极力翻身撑坐起来,把自己扔到沙发上。

      琴盒上溢出的光点越来越多,渐渐聚成一个浮空的人形。

      谭子京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安的场景。那会儿自己可没这么镇定,他想着,嘴角的笑便又扩大了两分。

      安永远不会知道谭子京循着乐声推开屋门,接着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踏光而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会虔诚地跪下来向诸天神佛祷告的时刻。他感谢所有不能被人所觉察的存在,感谢那让他谭子京跟安命运相连的某种力量,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谭子京听那少年叫自己的名字。他的发音过分地顿挫,尾音飘起来,像是在唱一首欢快的歌。

      他开始还一脸认真地在念诵,接着便在谭子京克制不住的笑声里红了脸,索性一连串地叫道:“谭,谭谭!谭谭!”

      声音高低婉转,像是翘着尾巴炫耀地小鸟。

      谭子京与他借着乐曲有过交谈,你来我往,棋逢对手,但却从没听过他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也想象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生的如此恰到好处。

      古怪又迷人,一直长到了谭子京的心坎里。

      谭子京听着那个少年歌唱般说起自己同他拉过的每一首歌曲的名字,说听到曲目背后的魂灵,说他中意了自己的声音。

      谭子京记得自己在听到安说要跟他走的瞬间终于情绪崩溃,手抖得捏不住琴弓。

      一部分的他冷静地旁观了这一切,嘲讽自己恐怕病得不轻,才能编造出这么玄奇的梦境;另一部分,一直在绝望里等待着的那部分,大喊着我信了,不管他是谁,是真是假,我都要了。

      谭子京最后还是抖着手推拒。

      安却全然不顾他的拒绝,自顾自开始介绍自己的名字。

      “我叫安杰尔,”他说,“就是天使的那个安杰尔。”

      说着安眨了眨眼,用手掩住他羞红的脸。安捂着脸说让他喊自己作安就好,于是谭子京跟着喃喃念道:“安。”

      现在也是一样,谭子京看着那光,张了张嘴,用气声重复着安安两个字。

      柔和的白光从光点上辐散出来,打在谭子京脸上,将他额上颈间的一层浮汗照得透亮极了。反光掩盖了他惨败的脸色,反而叫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由内而外发着光,夺神炫目。

      谭子京迎着光抬起脸来,专注地盯着光点愈发紧密详实的过程。

      等那最后一个光点聚在发梢,安凝出形体,光点也被掩进他的身体内部,变换成了真实的色彩。

      睁开眼睛,安就看到昏暗的客厅里谭子京斜靠在沙发上,衬衫皱皱巴巴散着,额上还有虚汗。

      安眨了眨眼睛,环顾一圈,随即反应过来两人这是在谭子京国内的房子里。

      他待抬眼再看,谭子京正冲他温和地笑,接着那人张开双臂,低声喊他的名字。

      “安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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