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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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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一早上联系各方组了局,又自己带头在大街上疯闹一场,等他终于哄着谭子京答应回家,俩人坐进车里的时候,表上指针都转过了十二点。
他前前后后忙了这一整天,累的像死狗一样,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妄想做局折腾谭子京?可以,但谭大爷醉了累了发酒疯了,这个最后还是要落到他李维头上的。
真tm现世报,我再约谭子京就让老天放雷劈死我,李维咬牙切齿地想。
他也不想想,自己指天发过的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能管用,他早白日飞升,不在谭子京面前磨叽了。
这边谭子京屁股往车座子上一挨,整个人就跟断了电似的,虚垂着眼,软软窝进座椅里面,没了动静。
他大约还有些残余的意识,知道侧向车门一侧,把过分惨白的脸色藏起来。
李维到底还是看不下去,给人盖了个小毯子,轻声对司机先生道:“王叔,先送送他。”
没想到这么点小动作也把那人惊了。
谭子京猛地回身,他睁开眼睛,正正看向李维,眼底尽是一片黑沉,带着睡着的人绝不会有的清明。
李维给吓了一跳,也不记得自己还跟车里坐着,往上一窜,直接拿脑壳和德产车厚实的车皮来了个爱的碰撞。
事实证明进口车质量是真的好。
“卧槽!”李维龇牙咧嘴,揉着脑袋道:“你没睡啊?”
“醒了,我还没松琴。”
说着,谭子京坐直,毯子顺着他的动作被抖落在腿面上,他没去管,反倒向李维伸出手。
“怎么?四公主需要接驾吗?”李维损完人还不够,皮了吧唧地伸手跟谭子京强行来了个击掌。
“啪”地一声,清脆干净。
足可见击掌者技术纯熟,掌力颇高。
李维嫌不够,又扽着谭子京的胳膊,和他拍了两下手,一共凑了三声一组,这才觉得浑身舒爽,满足了。
谭子京呢,他老实伸着手没说话。
这是李维对谭子京攻坚战打响多年以来的第一场胜利。李维受宠若惊,被谭子京罕有的配合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要欢歌起舞,他想要大喊大叫。李维还觉得一瓶82年的拉菲已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他要开两瓶。
随后李维察觉不对,他缩手回来,暗自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有些异样的凉了。刚刚两人击掌一触即离,因为时间太短,他手上残余的那点来自对方的湿冷的触感几乎像是幻觉。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人难得不呛自己恐怕不是转了性子,而是没力气说话了。
至此李维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让他克制了一下自己戏精本性,将单独放在前座的琴递了过去。
而良心阻止不了的,是李维一张惹事的嘴——没了谭子京冷面镇压,话痨李维同志简直高兴疯了——他手上“啪啪啪”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哼起小曲儿来。
幼稚到令人烦不胜烦。
谭子京接过琴,看都没看李维,完全屏蔽了这个噪音源,他在毯子上蹭掉手心里的冷汗,便低头专心拾掇他的琴。
这位大少爷今天胃疼了喝酒,喝酒了吹风,吹风了再一坐车,现在当真晕得厉害。所幸车里打着空调,有凉气一激,还勉强凑得出几分清醒。
足够他把琴收拾好再晕了。
李维却看不过他抖着手,身上冷汗出个没完,还要一个劲儿擦手,生怕把汗弄到琴身上的样子。
堂堂谭家大少爷,何至于为了个死物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又不缺钱,何苦来的呢。
李维这家伙对一切高雅的艺术都恨不得退避三尺,既理解不了动不动卖出天价的古董乐器,更没听过谭子京在圈子里爱琴如命的传闻,所以不清楚这早就是个老新闻了。
他心里奇怪,嘴上自然而然便问了出来。
“原来也没见你这么待见琴啊?你这琴谁给的啊,别是哪个我不知道的相好儿吧,比宝贝老婆还金贵。”
嘴上吐槽,李维还保留了他老母亲般的做派,一巴掌打开谭子京发颤不稳的手,帮人把琴盒上的暗扣都扣好,合上盖子,拉上拉链。
谭子京倒不怎么领情,没答李维那一串问题,反而警告道:“知道下次就别乱动。”
“唉,人心不古,”李维把琴盒扔回这过河拆桥的混蛋怀里,感叹道,“这年头别说姑娘的小手,连琴都碰不得了,徒留我这盛世美颜无处安放啊。”
谭子京瞥了他一眼,拉了拉膝上的小毯子,笼着琴盒靠进座椅靠背里。
那边李维还在叨叨:“……兄弟劝你一句,你跟这儿宝贝人家送的琴都是白费力气,又没人看得见,力气要留到人前努啊……”
谭子京垂着眼睛,一边听李维对自己的恋爱经历大吹特吹,一边分出心来算着今晚围观的人能提供多少能量。
今晚这些,再加上他在澳洲的演奏会的数额,应该早就足够安醒过来了。
绰绰有余了才是。
想到这里,谭子京扣着琴盒的手不禁又紧了些。
“……你要对人家小姑娘这么招儿,我跟你讲,要不了三天,水到渠成,知道不,我恋爱宗师李维敢保证……”
谭子京喝得多了,脑子里搅和成一团,心里就惦记着安安这么一个念想。面子上他尚还撑着往常对李维胡扯不屑一顾的冷淡脸,里子其实早被这家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心里委屈地想,我可不是照着这么招儿宝贝的么,‘恋爱宗师’个屁,安还不是没给他任何回应。
于是他‘真诚’地反问道:“你不是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拉过?”
李维:“……”
“恐怕也没有‘水到’的机会吧?”
李维怒道:“教你东西呢,你这人咋还恩将仇报,埋汰兄弟啊?”
哼哧了一会儿李维突然又怒道:“我就没拉过姑娘小手怎么了?”
谭子京笑了一下,道:“挺好的。”
说罢,他又低声嘟囔道:“不如我回去跟爷爷打个招呼,给你介绍个?这么大人了,怪可怜的。”
“……”李维敢保证这家伙是故意要膈应他。
于是在漫长而不失尴尬的沉默后,李维拍了拍司机先生的座椅,道:“王叔,开快点,让这东西赶紧下车。”
司机王叔先瞟了眼后视镜,里面谭家少爷撑着张毫无血色的脸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才轰了油门。
谭子京不得不承认,李维气急的表情叫他心里舒坦了不少。胸中郁气散了些,他找回了理智也不跟李维那点使坏的小心思计较,便点点头,什么都应了。
车速一提,谭子京的肠胃果然小人得志地闹腾起来。他闭上眼强自忍耐,将怀里的琴盒搂得死紧,深深按进两肋中间的胃口处,试图阻止那翻滚的比疼痛更熬人的恶气。
谭子京颇善装相,不适没漏出分毫,只是整个人紧绷静止如雕塑,连呼吸声都不曾有。
李维也没声了。他视线落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里一时沉默。
夜晚就是这样,坐在车里看街灯闪过,容易叫人措不及防地被回忆抓住,陷进不见底的追问中去。
“你不行就换人!没有能量还来做什么,没事别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看着就恶心!”
谭子京记得这是安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不久,安就主动陷入了沉睡中。谭子京有时候想,其实安这样反而更好,不吵不闹的,不妨碍他做事,会乖巧地呆在自己的怀里,把夜晚睡过去。
谭子京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
毕竟当初安的反应太过激烈,一瞬间完全变了个人,上一秒还瞪着湿漉漉一双眼的幼犬在下一秒便被怒火浸满眼眶。而谭子京还没来及搞明白原委,安便决绝地宣布了对他漫长无期的判决,没有上诉,只有能量是他唯一的减刑书。
他只有认罪。
说回今晚这事。
谭子京本来是个模范囚人,安静,不惹事,守规矩,兢兢业业攒着能量,连琴都没忘了日日养护。结果一时醉酒放纵就把一切都搞砸了,那个忍了太久的野兽伸出爪子,刷刷几下,便将笼子挠得稀烂。
安恐怕要气炸了,谭子京想道。被越狱的犯人从被窝里拖出来打脸,还啪啪啪来回来去打了一整个晚上这种事,性子再好的人也要骂上几句,别说还带着气的安了。
谭子京心里怕得很。
他知道是自己强求,自作自受,可胃里不依不饶地又一阵抽搐叫他疼散了神。不仅仅是今晚,每一天他睁开眼,就觉得惶恐的情绪不能承载一般地溢出。抱着琴已经不足够了,他忍不住不喊安的名字。
他实在是太想安了。
所以等不及安自己消气露面,所以明知安不喜欢还是腆着脸奏了若女子思慕情郎般甜软的曲,一奏就是一整夜,所以他大胆地借着安身居器物之便将人霸在身边不放。
你活该,谭子京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是的,他想,是我的过错。
这颗心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谭子京几乎是抱着赎罪式的心态抽动喉咙,将嘴里涌上来的腥气咽回去,然后偏过头作出一副并无大碍的样子,任由王叔把油门越踩越低。
他全程都将指腹紧紧按在琴盒的皮面上摩挲,好像能从中汲取什么不知名的力量似的,死死不肯松手。这人用力到指尖失色,却不曾抓握出一点声音,唯恐吵到安休息。
京城堵归堵,半夜倒是二三四五环,环环任我行的状态,王叔车速一提起来,分分钟便到了地方。
谭子京一直闭着眼睛,在眩晕和反胃里不断挣扎,车停下后他还轻轻抽了口气,接着咬牙屏息,准备迎接车子启动带起的下一轮呕意。直到李维出手拍了拍谭子京的前臂,他才意识到,没有下一轮了——车已经在他家门口停下许久。
谭子京晕晕乎乎抱着琴下车,只觉得地面也跟着倾斜打转,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连忙站定,缓了好一会,才没一个跟头折在地上。
他一路上难受得紧,不像刚上车的时候还能歇歇,是真的半秒钟都没睡过,但这会儿他睁开的眼睛里倒是逼出了几分刚醒来的人常有的水汽和恍惚。
李维看着竟挺开心的,贱招地问:“四公主哭了啊?”
谭子京:“……”
他想,亏得我抱着安安,手里没块砖,不然李维这傻逼恐怕活不过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