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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谭子京终究没有把人等到怀里。

      那孩子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点不似作为琴身的安静乖觉。

      安安,谭子京想,这么些年过去,安安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模样,一点都没变。

      安俯瞰着谭子京,他的面容融在光里的样子,太过贴合谭子京回忆里的他们的初见,叫谭子京几乎以为是自己在疼痛中生出幻觉来。

      谭子京于是匆匆中断了那个单方面的拥抱,朝安伸出手去。

      安开始背着手没应。

      但到底,安还是不忍看着谭子京一向的平静自持如面具般崩裂,最终还是自半空缓缓落到他的面前。

      “谭谭。”

      安说着探出身子去看谭子京。从侧面看,他好似整个人伏在谭子京身上,亲昵非常。

      安贴向谭子京,谭子京的手就跟着往回缩,一直到手肘顶到沙发靠背才被迫停下。谭子京神色平静,手却在颤抖着继续往后缩,像是怕安会在他的碰触下逃开,又像是在竭尽全力地,想把这个幻梦延长。

      “谭谭,你身上酒味儿好重啊。”安笑起来,果真在碰到谭子京之前就停住了。

      谭子京被安逼得丢盔卸甲,这会儿傻乎乎地举着一只手靠在沙发上,一副斗败投降的姿态。而安恍若未觉,只是低下头,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拱到谭子京怀里,左闻闻右嗅嗅的,一点都不老实。

      安闹了一会,继续问道:“谭谭是刚去喝酒回来吗?”

      谭子京这时终于落下手,他像是还没回神,又念了一声:“安安。”

      “我在。”安虚搂在谭子京肩膀,还是没碰他,软声应着,“我在呢。谭谭你还没说,刚刚去做什么了?”

      谭子京定了神,眼睛紧紧锁在安身上,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小动作。

      安一点点撑起身子,凑近谭子京的脸,两只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的。而谭子京也在安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确认了眼前的并非幻象,放下心来,然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屏着气,从脸上一直到整个颈背都僵得厉害。

      寻着放松的肌肉,疼痛又不依不饶翻卷上来,谭子京抬手护在上腹,开口答道:“昨天刚回国,李维他们几个约了晚上小聚,我…“

      一句话说到一半,单单思及酒水晚宴他胃就跟着一抽。谭子京憋了口气,挨过几秒,才继续说道:“…推不开就喝了点酒。”

      没等安接话他又急急问道:“怎么出来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跟我说一声就成,哪用自己跑出来。”

      开始两句尚有点力道,越到后来,只听他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得了否定的回答,谭子京松了口气,受不住似的微微卷了卷身子,哄孩子一样轻轻说:“下周我出了商演,攒够能量,安安再出来玩好不好?”

      安不乐意,便应都不应他这句话。

      其实半年没见,谭子京还有太多关心想说,但安不爱听,所以最后他只是又问了一句:“能量还够不够,我晚上没拉多久。”

      安见了他虚弱的样子,和不似作伪的关心,眼神闪了闪,一言不发,不知想到了什么。

      谭子京独独重视这事,见安不说话,便又重复,问安的能量还有多少。

      安拧不过他,便随口顺着他的话提起能量的事:“能量啊,之前的我已经收到了。上周就有不少,味道非常激烈,非常投入,是谭谭开演奏会?”

      “嗯,在澳洲。”

      “还有刚刚,观众里不少都是小姑娘吧,也就小姑娘爱听你拉琴,“说着安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一股子轻浮的味道,我吃着都犯恶心。”

      谭子京本来就反胃,看了安栩栩如生的表演更是难受的厉害。他垂眼想了想,还是简单解释道:“是在街上即兴,懂行的人不太多。“

      “还不是你拉那么甜腻的曲子,我都听到了。”安皱着鼻子道。

      谭子京觉得一阵脸热,不好说自己那点小性子,便转回了原来的问题,问安能量还差多少。

      “今天怎么这么贴心呀?我这里最近收到的能量好多。”安说着又贴上前去。

      “聚餐都不忘拉上几段,我超感动,不过,”这时安的侧脸几乎贴在谭子京的面颊上,近到谭子京能听清安说话间的每个吐息,“我什么时候准你吃东西了?”

      安终于握上谭子京的手。那触感凉凉的,像是小动物小心地拿湿润的鼻头蹭上来,谭子京一时居然分不清那潮冷是来自自己还是安的掌心。

      安带着谭子京的手一点一点揉进他的胃里,沿着肋骨下沿往里按,半是抱怨地娇声道:“去就去嘛,还喝上小酒了,这么开心。”

      谭子京能感觉到掌下器官不安分的挛动,疼痛散出来,他跟着剧烈的喘了一口气,当即便想撤手去捂嘴,却被安带着按得更深。

      安看他乱动,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下谭子京也不去捂嘴,而是咬着牙生受着,硬把喉咙里翻滚的东西压了回去。接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安的手上,扣住安的腕子,却一点力气没放,不知是想抵御疼痛,还是意图拦住安的暴力。

      “怎么没带上我一块啊?”安问。

      谭子京的话几乎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他断断续续说没有,说自己肯定不会丢下安去做别的。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嫌脏,他恨不得上厕所都带着安一起去,就怕谁趁他不注意动了琴。

      安想了想,笑着应道:“是啊,还用我给小姑娘拉曲子呢。”

      同时安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捅进谭子京的胃腹。动作间,安能感觉到阻力,和腹腔深处那个迷人的巨大空洞,他几乎是被勾引着用上全身力气。

      谭子京没反抗,在安手下顺服地躬起身子,半张着嘴吸气,一点声音都没出。

      安还在慢声细语地轻轻说着什么,谭子京疼地厉害,耳朵里只有愈发激烈的心跳声。

      他看着安的嘴巴张张合合,便下意识松开挂在安手腕上的那只手,转而去摸安的脸,可却抓了个空。

      安只有覆在他身上的手是实体,剩下的不过是凝实的影子。

      这个发现让谭子京心神俱裂,当下更是一动不敢再动,自虐般展开身子送到安的手下。

      他还记得安早上赖床时喜欢把被子滚成一个卷,让他推来推去,说要谭谭把蛋卷煎熟了才肯爬出来,记得安从被子里探着头看自己的样子,甚至安头发的触感还留在谭子京的指尖。

      “我说过,我吃不到能量,你也别想吃饭,”安像是也被刺激到,刚刚眼角那点笑意全不见了,他发了狠,拨开谭子京的手一拳打过去,“几个月不见就忘了吗?”

      能量不足,这会导致什么结果他俩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亲眼见到谭子京总归存有侥幸。

      短短半年多前,安还能在外面人少的时候跟谭子京一起外出逛逛街,然后把整个衣柜塞满亲手挑回来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做琴太久,难得出门的缘故,安对亲自去成衣店挑衣服颇有执念,如果不是这样买回来的衣服,他宁愿多费些能量,幻化出一件假的套在身上。

      偶尔他们会去安喜欢的店里吃甜品,谭子京会点一杯咖啡,看安把蛋糕吃得乱七八槽,然后探手替安擦掉他弄到脸上的那些。

      现在这些记忆显得遥远极了。

      谭子京再一次庆幸安恼了自己,从而选择直接睡过被困在琴里的时日,不然黑暗逼仄的时光怕是会毁掉安。

      而他是那个亲手把这些从安那里夺走的人。

      谭子京不能想象安会有多恨自己。

      是我自作自受,谭子京想,于是他近乎纵容地接下安所有的拳头,甚至逼自己笑了一下。

      安见了皱紧了眉头,有些烦躁地停下手。谭子京那个笑里含着什么他不喜欢的东西,安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是他莫名其妙心里一慌,只想藏回琴里,再也不看这个人,还有他脸上的那种笑。

      谭子京还是笑着,在安停下手后他还把笑容撑得更真了一点,眼角眉梢无不生动,那笑意将将要随着挂在他眉骨上的冷汗一起滴落下来。

      最后安再不能逃避回到琴里的冲动,干巴巴丢下一句:“晚饭给我好好吐干净。”

      说完,安起身虚踏在谭子京身上,甜甜地冲他笑了下,一用力跳了起来散在空气中。

      谭子京几乎是抽搐着弹起上半身,然后又捂着胃弯下腰,半个身子叠在腿上,不可抑制地呛咳起来。这一脚太突然,安在脚穿进谭子京身体里面的瞬间实体化,有那么一刻力道便直接越过皮肉击打在血肉上。若不是他只施力不到半秒就腾了空,谭子京今晚怕是要去医院过夜了。

      谭子京只觉得先前的疼痛都算不得疼痛。

      安那一下,简直像是有车或者炮弹或者什么飞行器,带着所有燃料撞进他的体内炸开。冷汗一瞬间起了一层又一层,浸透了衬衫,他颤抖着疑心自己整个胃都已经四分五裂。

      那疼痛愈演愈烈,直到谭子京坐都坐不住,猛地扑向面前的茶几。他顾不上膝盖又撞在地板上,半跪着将涌上来的液体全数吐进茶几上的水杯里。

      吐过之后胃里压力小了很多,之后绵绵不绝的疼痛就像是将息的炭火,有股子倦怠的余温。对比之下,谭子京几乎感到一阵缓和的舒适,差点靠着桌子就这么睡了过去。

      他眨了眨眼,惦记着安安留下的那句话,便强打精神带着装了秽物的水杯一起去了卫生间。

      谭子京晚上本就没吃多少,又在外面折腾了几个小时,胃里当真不剩什么,在洗手间呆了半个小时也就多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水。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关了厨卫的灯,在一片黑暗里走回到客厅。不过几步路,刚刚洗过的脸上身上手上就又起了一层冷汗。谭子京不愿用汗津津的手碰琴,便只翻开琴盒的盖子,凑近了轻声道:“安安,真的没有了。”

      谭子京维持着脸挨琴的姿势呆了一会,腿就有些抖得站不住,但就这一会儿,他奇迹般的感到浑身上下的不适都好了不少。

      隔了这么久,安安终于回来了,谭子京想。

      现在就很好,谭子京知道安安就在旁边,醒着,窝在琴里,很乖很乖,不会离开自己。就一会儿,他想,再呆五分钟。

      没不开灯的屋子里,这个快三十的男人就着那个近乎软弱的姿势跪坐下来。疼痛耗掉了他太多心力,更何况十几小时的飞行后他还没好好休息过,谭子京的眼睛早就睁不开了。

      “安安,”谭子京闭着眼睛轻轻叫了一声,脸还靠在琴边上,过了一会,他还那么侧脸躺着,接着两个字如叹息般划过他的唇齿,“晚安。“

      在他边上,一片黑暗里,他的琴也跟着闪了两下。

      然后他们都睡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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