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灵》笑奄奄

3、03

　　李维此人，能说会道，并且还天生自带了些光环，他说的话有没有人信另说，但可以说是一定有人听的。

　　这无疑说明他天生就是个做领导的好料子——满嘴喷粪不要紧，只要有人众星拱月围着捡，泔水也能卖上好价钱。

　　更别说李维还是有几分话术的。

　　比方说现在，李领导自动自觉领了发言人的位置，咳嗽两声清场，准备开席祝酒。

　　“都说做兄弟不在口头，”他说着拿了酒杯起身。

　　“可民以食为天，也不能真短了嘴不是？”

　　谭子京刚跟着站起来，就见李维一横眼，意有所指地白了自己一下才继续说道。

　　“吃喝是大事，国外恐怕远不如家里，这不儿，哥儿几个今天做主，一起给小四子接个风。”

　　李维拿酒杯磕了下桌沿儿，那劲儿颇似他们当年出去鬼混时候拿啤酒瓶子磕人家脑袋的潇洒。

　　谭子京跟着撞了下杯子，抬手一敬，跟大伙儿一块喝了一杯。

　　酒一入口，他便挑了挑眉。

　　“够劲儿吧？”老三隔着桌子探过身，单独跟谭子京走了一杯，他还待继续吹这酒，“哥哥跟你讲……”

　　不想李维张手一拦，又一侧身，借着地利给他拱回了原位：“没你事边儿去吧。”

　　接着他转过脸来正对谭子京，笑得猥琐极了。他道：“哈哈哈想不到吧，酒菜都是顶好的，回去可别说亏待了你。”

　　说着李维向蒋子那边一示意，蒋子举杯笑了下，就听李维继续道：“这酒你得谢谢蒋子。”

　　语毕，李维转身又投身酒桌去了，他誓要一个人喝空一瓶，一滴也不浪费，谁都别想跟他抢。谭子京耳尖，听他边喝还边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发了什么财，手上这么多好东西。”

　　倒是苦了谭子京。

　　他本想着李维一个玛丽苏霸总最是讲排场，又喜欢搞花样儿，就好今天品个红的，明天提二两黄酒。李维的局他一定会自己带酒，以他的偏好，今晚谭子京自己想必也不会太难熬。

　　结果不料蒋子争气，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从他爸那儿淘回一瓶30年陈酿的茅台酒。

　　先前蒋子把酒往桌子上一摆，那酒瓶身完好，老式的红标牌看得李维两眼当即一闪，刷地好似射出两道光柱一般亮得刺目。老三坐边上给李维晃得一愣，只差没关了灯拿他做照明了。

　　这哪里还用别人多说，李维自己当即扔下他那两瓶波尔多，叫屋外候着的侍者来开酒。

　　开的当然是52度的茅台不做他想。

　　这次聚会名义上是给谭子京接风，所以一上来三人就十分鸡贼地拿住了话头，一起上阵，轮着圈给谭子京递酒，什么兄弟情谊啊，荣归故里啊的，都被拿出来一一说道。

　　谭子京不好扫兴，便按了按胃，轻轻吸了口气，起身将三个随意都喝成了一口闷。

　　这酒烈得很，刚一如喉，便直直从嗓子眼儿烧到他胃里，食管连着整个胸腔都是一片灼痛，谭子京只觉得胃里像是有什么活物，正翻腾着往上爬。他疼得眼神都虚了虚，捏紧酒杯，用力到指节发白，才撑住张八风不动的脸，没当场就原封不动地将喝下去的东西呕出来。

　　谭子京爽快，起了个好头儿，李维更是不甘示弱。他嘴快还会说，别人一句的功夫他能说上三句，一句话左右逢源中间也不落下便又能敬出三杯酒，所谓三三到了极数，说的就是李维这人劝酒的功夫。在座兄弟三个李维一视同仁，连带他自己也没少喝。

　　酒过三巡，开头那点生疏全见不着了。

　　几人自小凑在一起玩，互相知根知底，家里生意也丝丝缕缕有不少联系，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除了谭子京跑出国读了音乐，剩下三个或多或少都沾了家业，总归在圈子里混着，这会儿说起场面上的笑料八卦好不热闹。

　　“你们知道陈家那位千金小姐？人家前些天又看上一个张先生。”

　　这想必是个圈子有名的笑料，老三根本不用接着说，蒋子李维就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李维还抓着老三问真的假的。

　　老三呷了口酒，慢慢悠悠描述起当时的场面，他从大厅布置说到当晚的菜式，中间还逮着某王姓富商新娶美貌妻子的身段作了篇八百字白描。

　　老三滔滔不绝说了快五分钟，就是不提真假，吊足了李维的胃口。

　　李维威胁地指指手机，老三念及梦中情人的手机号，这才痛快道：“我还能驴你们不成。就前天，恒天不有个酒会，当着百十来人呢，咱们千金小姐就抱上去了，哥哥我亲眼所见，不信你们回头自个儿打听去。”

　　“当着谁说哥哥呢，”老三说了半天，蒋子就听见这俩字，他当即用武力值像老三展示了一下谁才是老大，“你再说一遍哥哥给我听听。”

　　“说您，说大哥您呢，蒋大哥英明神武。”

　　老三认怂可快，抱头惨嚎了一通，转脸向李维求援：“李二，你也不管管他，都人民警察了咋还知法犯法呢？”

　　李维可不吃他这一招，开口语气凉凉，跟蒋子聊回陈家小姐的事情，对老三含泪的一双虎目视而不见。

　　“哈，这可又一个，算上张先生，这都十个了吧。”

　　“是啊，整十个了。”

　　李维一边跟人打趣，一边暗地里着给谭子京夹了点菜。

　　刚刚他也看见这人喝酒时候的脸色。

　　一白天的时间过去，李维早不在气头上，这会儿见着了人，心里高兴还来不及，郁气早散得干干净净。他冷静下来，反而开始后悔把小聚匆匆定在今晚，没让谭子京多歇两天。

　　时差没倒就开喝，谭子京估计不会太舒服。

　　心思转着，也没耽误李维喝酒。他不着声色地开始带着蒋子一起给老三灌酒，只当帮谭子京转移了下目标，好让他喘口气。

　　说话间，他便哄着老三又满上一杯，继续道：“就陈瑶这眼神，钻石矿都能给她当碎玻璃扔了。”

　　“你说可不是，”蒋子跟着嗤笑一声，转身给一圈人倒了酒，转到谭子京面前他停了停，道，“谭子你呢，乐团那边怎么样了？前些天我见着小伯，他还跟我说起你来着。”

　　蒋子全名蒋子丰，是谭子京祖父那边的远亲，跟谭子京两人同是子字辈。

　　谭子京祖父十八参军离家，后来被远派到京城，去了谭祖母这位大小姐才算扎下根来。他家祖上的关系都留在老家，多年来少有来往，几家算不上亲密，不过蒋子打小被送来京城读书，还在谭家借住了一段时间，两家也多了些走动。

　　读书的时候，谭子京其实跟蒋子走得最近。只是后来谭子京突然艺考，没按老辈的安排修商科，而是学了音乐，没两年干脆直接出国去了，他跟家里不合，蒋子夹在中间说话也尴尬，两人都有意避嫌，交往也渐渐淡下去了。

　　谭子京接了酒，撤下一只手压了压胃，屏了口气，才拿杯子抿了一下示意。

　　“我备了东西，趁几天回。不说我，我听李维说，你没回南京？”

　　“回去做什么，我又不像李同志，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白捡个上市公司。”

　　李维看都没看就给了蒋子一肘子，一点不含糊。

　　蒋子刚刚拽着老三蹂躏了半天，把人挤跑，位置早就换到李维和老三中间了。他见李维一抬手，心知不好，当机立断往后一仰，正好把老三推出去挡锅。

　　老三平白挨了一下，正是呲牙咧嘴，扭头就见肇事者李维还举着胳膊，他还记着李维见死不救的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扔下杯子就扑了出去。

　　看他们闹腾，谭子京终于找回点当年的感觉，坐在一旁敲锣边儿。

　　四人组原来给自己起过个诨名，简单明了，就叫京城四害。

　　其中李维闹得最疯，又玩乐队又玩车的，从早浪到晚，家里人提心吊胆，就怕他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仨好些，出格点儿的也就喝个酒约个架泡个小妹妹这三样。那会儿孩子都清纯得很，说是谈恋爱，其实不过是天天找个漂亮姑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带着，自己美滋滋的，觉得帅气又有面儿，所以大人也不多管。

　　现在看，最折腾的那个还不也是老老实实地继承家业，做了霸道总裁。

　　谭子京回忆起当年李维跟李爷爷叫嚣说要一辈子做个风一般的男子，然后被老爷子甩着拐棍打出院子的样子，就跟他现在被蒋子和老三合围，撵得满屋子乱窜一模一样。

　　故年不再来，时光却前后相合，真真是有趣极了，谭子京想到这里不免失笑出声。

　　谭子京这一笑带得气息一动，他里攒着的那股气跟着翻腾得厉害，最后竟拧成一股往外冲。他顾不上急痛，微微倾身用胃腹卡着桌沿，体重都压上了，就怕当场吐出来。

　　等那边乱斗打得差不多，蒋子回过头来，便见谭子京斜倚着桌子，擒着酒杯笑看他们折腾。

　　“好一副公子哥的做派！请问这位公子可还缺个护卫啊？”蒋子调笑一句，接着正色问他：“谭子你回家没事吧，要不要我也去。”

　　“没事，不麻烦你跟着一起受罪了。”

　　谭子京笑了笑，心想，没事，这么多年，自己不也扛扛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