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寒波》璀然

8、第七章 天意冥冥非所望

　　“你速回……告知…卫……务必将其藏好……”
　　“是。”
　　“另外，着令……立即离开晏……还有……”
　　成沅神色一凛，目色一暗，立刻挥令眼前人离开。接着，那人一个跃身，已跳到树枝之上，借着枝干与树叶的遮掩，很快便消失在了林叶之间。
　　“原来是你。“
　　成沅看着那个如一阵劲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双眼不由一眯。竟然又是他。
　　“是我。”
　　叶砺同成沅的语气一样，平淡得仿佛彼此根本不曾数次欲置对方于死地。
　　“看来这次你没打算偷袭。”
　　成沅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叶砺，双目就像正寻思着如何将猎物再次诱入陷阱的猎户般，闪烁着冷厉而幽深的光。
　　叶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同样也如成沅般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成沅，仿佛在思量什么，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来一往，够了；但这次——
　　忽然，两人同时出手，双手所袭之处竟然是彼此的眼睛！
　　我要挖了你的眼睛，让你这双眼睛忘掉在密室里所看到的一切，让你这双眼再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我！无论你是谁！成沅心道。
　　我也要毁了你的双眼，让你这双眼不再悬于我的心头之上，让你再也无法窥测我内心的一丝半毫！无论你是谁！叶砺暗道。
　　一秒，两秒，时间如此短，却又如此紧绷，如此凌厉！二人双眼如剑，似乎早已准备一击即中，绝不后悔！
　　然而，就在双方的双手即将伸向对方的眼睛时，一阵受惊似的咆哮大哭声突然令二人心头一阵收缩，接着二人不得不同时撤手，然后各自迅速地向后退开！
　　空气中的紧张肃杀被哭声快速消弥。
　　二人心中当然懊悔，但同时二人也知，如今早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所以，这一次，他们依然还是无法伤了对方。
　　“是谁？还不出来吗？难道你就不怕我会让你再也无法哭出来吗？”虽然成沅的语气依旧很冷，但话语中显然恼怒的成分更重。比起一贯冷硬自持的话语，竟意外地平添了一分生动。
　　“哇——哇——”
　　那人似乎被成沅的话吓得更厉害了，一瞬间，哭声竟越来越大，越哭越嚎。
　　成沅有点不耐烦了，她抬目扫了扫叶砺，见他一副根本不打算理会的样子，成沅立刻气恼地收回了目光。随即，她朝四周看了看，那个小孩绝对就藏在这林叶之间，听那哭声，感觉还很年幼，应该未到变声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成沅想着想着，眼前突然闪现过黄昏的天空，那是她六岁的一个傍晚，她原以为，那会是她人生中很高兴的一天，可是……成沅使劲地甩甩头，想让眼前那个血色的黄昏快点消失，可是，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它却还是依然随时随地会在她眼前浮现？她现在明明不该想这些的，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人是想杀她的人，还有，还有什么……对，哭声！
　　当那嚎啕似的大哭声重新传进成沅的耳中时，成沅几乎头也不抬，立刻急匆匆朝林中某处奔去。
　　真该死！
　　竟然又让对面的那个男人看到了她不该让任何人看到的样子。那个血色的黄昏……
　　她是……落荒而逃吗？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她似乎都忘了他的存在，也忘了身边一切的存在。她是那样警惕冷漠的人，这可能吗？
　　为什么我刚才没有出手？
　　明明是那么好的机会，她不仅对他毫无防备，也似乎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脆弱迷茫，这原本是他最好的机会。
　　为什么我刚才没有出手？
　　叶砺在心中重复地问着自己。不知怎么的，他的思绪好像突然被什么拉住了一样，出现了片刻的凝滞，而凝滞过后，他却好像突然地看到了那个血色的衣晚，在那个夜晚，他的所有亲人全被无情地杀害了，而在他被敬家派来的人救走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我要这世上再无明昼叶家……”
　　当他看着一个个亲人相继被杀，而他却被人挟着越离越远时，他当时哭了吗？
　　“哇——哇——”
　　他没哭！是的，他没哭！但他的眼里，却从此只会闪耀那晚氤氲着血色的仇恨火光……
　　叶砺从恍惚中回神。因为他发觉林中的哭声突然停了，而那个黑衣女子也已经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
　　“你还哭！你不要哭了。你刚刚不是听到了，难道你想从此连话都不能说？”
　　“不能说话？为什么？”男孩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就这样，他竟然没有再哭了。
　　而正跟男孩说话的少女则温柔地拍了拍男孩的头，只道：“乖，真听话！”
　　“我真的有可能连话都不能说吗？”男孩似乎还有点后怕。
　　“当然！”少女一脸正经地笑道：“如果你还哭的话，她，还有他被你扰烦了，他们怎么可能对你客气！你再哭，我也烦了，我也对你不客气的哦！”
　　“好，那我不哭了！”男孩好像真的害怕从此以后都不能再说话，说完之后，立刻再次伸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乖！”
　　少女又温柔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就在这时，少女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蓦然转头，便看见叶砺和成沅竟然都在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了自己的后脑勺，然后便牵着男孩笑意盈盈地朝二人走来。
　　这个少女，自然就是燕飞来。
　　而那个男孩，一副破破烂烂的衣裳，面上也是黑一块灰一块，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全都纠结在一起，看着似乎像个小乞丐。他似乎仍然不敢看向成沅和叶砺，眼神依旧充满着惊恐。燕飞来自然没有忽略男孩这样的眼神，一直温柔地抚摸着男孩的头。
　　那样的眼神……
　　成沅和叶砺再次不期然地眼前同时闪过了什么，很快，只一刹那，便飘忽不见了。不过，这时，处于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看着的两个人，当然不可能注意到对方。
　　燕飞来终于有点沉重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然后，她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才抬起头，笑眯眯地迎上了成沅的目光。
　　“他没有再哭了，你们不介意我带他离开吧？”
　　说这句话时，燕飞来很紧张；说完之后，她仍然很紧张。她的人一紧张，她的笑也带了那么几分紧张。所以，她虽然在看着成沅，却不敢一直盯着成沅。
　　“你仍然还是在跟着我？”
　　燕飞来听到成沅这样问她，她立即抬起头，有些讪讪地笑道：“没有……只是……我好奇嘛。”
　　燕飞来怕成沅将注意力转移到乞丐般的男孩身上，所以，竭力将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虽然，她也觉得，这个男孩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恰恰是成沅和叶砺打斗的时候，有点不寻常。
　　“你没有听我的话。”这个时候的成沅，早已恢复成了冷淡疏离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成沅。
　　“我……”燕飞来本想辩解，然而她发现她的确也没法辩解，因为她今天的确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她，不过，她倏地眼睛一亮，道：“你叫明沅，是吗？修遇告诉我，你叫明沅，而他——”
　　叶砺见燕飞来突然指向了他。
　　“我也知道他是谁了。”燕飞来没有说出叶砺的名字，这时，她以为这只是她下意识地不想说，殊不知其实是因为她心里没有忘了那个清晨，她在雨雾中看到的成沅和叶砺。那天，当修遇仓皇离开后，她看着看着，竟也察觉了成沅和叶砺之间微妙的那种感觉。她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代表着什么，指向着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灵魂好像不自觉地吸引着彼此。但是，他们两人又似乎彼此对立。所以，燕飞来的确是下意识地没有说出叶砺的名字。
　　成沅顺着燕飞来的目光也看向了叶砺，这个人是谁，她似乎从来没想过，她本以为她能让这个人消失的，现在看来似乎暂时还不能，那么，她应该弄清这个人是谁吗？或者说，他是哪一方的人。
　　“我叫燕飞来，你们一定要记住啊。”燕飞来见成沅的目光也转向了叶砺，立刻冲两人说道，“还有，既然……没事了，我带他走了。”
　　说着，也不等两人再说什么，燕飞来拉住男孩的手，立刻飞身，逃了。
　　好险！
　　那两人眼中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杀意，也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靠近的那里，居然没被那浓重的杀意吓到，不，不对，他是吓到了，他哭了！
　　燕飞来胡思乱想了一通后，立刻带着乞丐般的男孩快速地逃了。
　　深夜。
　　“姐姐，你要去哪里？”
　　原本准备离开的燕飞来心里再次哀叹了一声，她没想到，她带回来的这个小男孩竟然这么缠人，几乎一时半刻也不想离开她，她原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这才准备偷偷去城主府，没想到她还没走，他又出现了。
　　燕飞来认命地朝院子中央看去，只见小令睁着一副睡意朦胧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在屋顶蹲着的她。于是，她立即笑道：“我不去哪里，我就……等着看月亮了。”
　　这夜没有星星，夜空很暗，风却很大，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那我也要看，姐姐，姐姐……”小令祈求般地看着燕飞来，带着撒娇地语气道：“我也要去屋顶，你让我上去嘛，好不好？”
　　“呃……”
　　燕飞来看着兴高采烈地坐在她身旁的男孩，现在的他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的灰尘也洗去了，看着已经不像小乞丐了，他五官很深，肤色偏暗，看着竟意外地结实，他说自己叫小令，无父无母，也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四处流浪，不久前，才来到无垠城，听说这里是个好地方，他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因为没人告诉过他，但燕飞来估计，他应该已经有十岁左右了。他似乎不喜欢与人对视，有时候他的眼里会闪过什么，但往往很快，燕飞来也不能确定。她觉得他竟然能在成沅和叶砺打斗的时候靠近他们，这很不可思议。那两人都是警惕性非常高的人。因此，燕飞来有时会疑惑地看着他。
　　“姐姐，根本没有月亮嘛。”
　　似乎被风吹得有点冷，小令轻轻地扯了扯燕飞来的袖子。这一扯，让燕飞来彻底地回过了神。
　　是啊，还不到月亮出来的时候。这个时候，正适合去做飞贼……燕飞来这么想着，心便按捺不住了。她沉默地想了片刻，然后突然笑着对小令说：“小令，你还不想睡吗？如果你不想睡……”
　　“姐姐，我不想离开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小令似乎很害怕燕飞来丢下他，又或者是他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十分地仓皇惊恐。
　　“姐姐话都没完了，别担心，姐姐不会丢下你的！不过呢……”燕飞来突然朝着无垠城东的方向看了看，城主府就在城东，然后道：“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但是，你要听姐姐的话！”
　　小令立即忙不迭地点头。
　　燕飞来高兴地摸了摸小令的头，然后便带着小令直奔城主府而去。
　　“姐姐，又是他们……”
　　“别说话……”燕飞来伸手捂住小令的嘴。
　　事实果如燕飞来所料，这晚，城主府同样不平静。她带着小令刚接近城主府，便听到了一阵打斗声，所以，她立刻带着小令隐到了屋脊之后，趴伏在屋顶上，偷偷地看着院中的情况。
　　真是太巧了。
　　成沅与叶砺这晚竟然再次同时闯进了城主府，而不巧的是，这次，他们遭遇了城主府的暗卫，所以，他们两人现在是在与暗卫纠缠。
　　城主府的暗卫都是一袭青衫，手无兵器，然而他们动形如风，出手如电，招式灵活多变，而且他们在人数上远远胜于成沅和叶砺，成沅与叶砺不得不联手对抗，但却似乎仍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双方相持难下。
　　城主府的暗卫会出现阻止成沅和叶砺？当然只能是因为修遇。可修遇之前并没有让暗卫出现，现在为什么会让暗卫阻拦成沅和叶砺呢？而且，还一下子出现了八人。用八个人来阻拦成沅和叶砺？
　　燕飞来看着下方对峙的场面，眉越皱越紧。
　　咦，南面也有声音？
　　南面是城主府的后门，难道今晚竟然不止他们两人闯入这城主府吗？
　　燕飞来很想立刻去看看南面的情况，然而现在又不可能丢下小令，想了片刻后，她就不再想了。管他南面是谁，既然修遇都让暗卫拦下成沅和叶砺了，难道他会放任另外的人闯进城主府吗？燕飞来是不信的。
　　这时，却听底下其中一个暗卫道：“你们仍然坚持要闯城主府吗？”这句话显然是针对城沅和叶砺说的。
　　“那么，诸位仍然坚持要阻拦我们吗？”
　　说出这句话的是成沅。她的回答，似乎根本没把自己当做闯入的夜行者。
　　“你们已经来去多次，何必要坚持？”暗卫的话既带着劝诫，也暗含着一丝威胁和警告。
　　“我们既已来去多次，为什么要放弃？”成沅再次冷冷地反驳。
　　暗卫不再多语。这样的意气言语之争，想来双方也是不屑，也觉得没有必要。
　　因此，底下之争，终于再次一触即发。
　　“姐姐，姐姐……”
　　小令小心翼翼地凑到燕飞来耳边叫唤着。燕飞来一怔，她一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底下的情形，几乎忘了还有小令在她身边，还有，她也来不及想，小令看到今晚的情形会露出一别怎样的表情。
　　“怎么了？”燕飞来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小令。
　　“我想……我想……”小令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你想怎样？”燕飞来耐心地看着小令，等着他开口，虽然她很想把头立刻转向院中。
　　“我想…我想……我想……”小令脸上突然一红，终于道：“我想去……去小解……”
　　啊？
　　燕飞来怎么也没想到小令会说出这样几个字来，而且偏偏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还会想到这些吗？底下明明有人在拼命，生死几乎就在一线之间，这么紧张的时刻，要去小解？
　　燕飞来呆了呆，然后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你，还真是出其不意！”
　　“可我也没法控制……”小令脸上更红了，甚至说话时还带了一丝羞赧。
　　“好吧！”燕飞来皱着眉道。
　　可是，她该怎么离开呢？
　　会不会有暗卫也来阻拦她？
　　燕飞来看着小令一副憋着难受的样子，小心地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慢慢从屋顶站起，然后二人慢慢向屋顶另一端移动。此时，已近子夜。月亮终于从云中慢慢显露。燕飞来怕月光会反射他们的影子，移动得十分小心。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前猛地出现了一阵反光。燕飞来意识到那是什么，突然立即站起来，高声道：“小心！”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暗器反射的光！那么，那人针对的可能是——
　　叶砺和成沅！
　　高手过招，必然要集中精力，成沅和叶砺要面对人数多于他们的暗卫，而且暗卫实力那么强，他们怎么可能警惕暗处突然发出的暗器？不要，绝对不要……
　　燕飞来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她害怕暗器射中他们的要害，她也害怕暗器可能不只是暗器，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他们意识到了吗？他们明白吗？她实在不想那两人再受很重的伤。
　　是她的错觉吗？
　　刚才，她似乎不止听到了一句“小心”？那句担忧的高声的“小心”似乎来自于跟着她的那个少女，而另一句，声音很低，很沉，还带着一丝喑哑，是她想杀掉的那个男子说出的吗？是今晚和她暂时并肩的男子说出的吗？
　　怎么会是他？
　　“啊——”
　　暗器射中了她的背心。成沅控制不住地忍痛大叫，竟然又有人偷袭她。看来，来到这无垠城，想找到那件东西的人，还有许多人。
　　不止她，也不止他。
　　当成沅侧向看向叶砺时，叶砺也正侧身看向成沅。
　　看着看着，二人竟然同时冷冷地笑了。
　　她受伤了。
　　他也受伤了。
　　她被人射中了背心。
　　而他则被暗器射中了腹部。
　　他们现在谁也无法奈何谁，因为暗器真的不仅仅是暗器。暗卫们早已去追那个偷袭他们的人了，现在他们竟然也不阻拦他们了，可是他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再闯城主府，再进城主府的任何密室了。
　　这一晚，他们注定又只能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