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清秋》陌上菡

4、第 4 章

　　凌琛打从太后宫中离开后，便直接去了膳房，审问完崔姑姑，又处理了一些事情，等回到自己住处时，已是入夜时分。

　　魏九早凌琛一步回来，一见到凌琛，便向他回禀了关于清秋的事。

　　“那宫女是个孤女，家是哪里的，行宫里的人好似也说不清，只知道她是被人卖进宫的，在行宫有十几年了，一直待在膳房，平日倒也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人，为人做事也一向谨慎，似是从来没惹过什么是非，倒像是个安分守己的。”

　　“哼，安分守己？”

　　凌琛冷笑，脑海里却忽而闪过清秋替他擦拭手上茶水的画面，右手手指不自觉的微微一颤，凌琛随手拿过一旁书案上的折子，胡乱的翻了翻。

　　魏九心里有些忐忑，昨个宫宴上，他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没跟着太子，便闹出了这样的事，他原就担着要掉脑袋的顾虑，那膳房的小太监自裁后，太子能让他去查，他是提着脑袋想把这事办的妥妥当当，可好巧不巧的，偏偏又牵扯出昨个太子临幸的那个宫女。

　　魏九自小便在东宫当差，这几年近身伺候凌琛，自以为足够了解凌琛，在魏九眼里，凌琛是个自持力极强的人，但凡那药没彻彻底底迷了他的心智，他必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临幸一个宫女。

　　今个在太后的慈恩宫中，魏九远远的见过清秋一眼，虽然他早已不是男子，但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多多少少也知道那么点意思，也是因为先瞧见了清秋的样貌，魏九再跟凌琛说起那自裁的小太监、崔姑姑和清秋的关系时，才越发的谨慎。

　　到凌琛让魏九去查清秋，魏九更是尽心尽力，得知那宫女在行宫中这么多年一向本分，便也不吝啬于在凌琛面前，替她说上那么一点儿好话。

　　只是，凌琛的反应倒让魏九有些意外。

　　魏九悄悄抬眼瞥了凌琛一眼，见凌琛侧身站在书案前，微低着头，瞧不见面上的神色，越发吃不准凌琛心中所想，遂便低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凌琛将手中的折子随手丢到一旁，负手转身，淡淡道：“这会儿时辰还不算太晚，你派个眼生机灵的小太监，去皇后那儿把安郡主请来，莫要惊动人。”

　　魏九二话不说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

　　皇后在行宫中的住处离凌琛这儿并不算远，没过多久，傅钰裹着一身青褐色的披风缓步进了凌琛的书房。

　　“倒是奇了，殿下怎么这个时辰特意让人传我过来，是有何事？”傅钰说着摘下了披风上的帽子，转头看了看凌琛。

　　凌琛缓步走到傅钰面前，抬眼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没人瞧见你过来吧？”

　　傅钰摇摇头，抿唇笑了笑，“殿下找我到底是何事？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凌琛缓声道：“孤找你来是有事让你帮忙，”一顿，“孤想让你去太后那把那小宫女要出来。”

　　傅钰脸上难掩惊讶之色，瞪大了一双眼直直看着凌琛。

　　凌琛神色淡淡，负手缓缓踱了两步，“膳房自裁的那个小太监，跟一个姓崔的掌事宫女有些牵连，那崔掌事偏巧又有个妹妹在宸妃宫中当差，且那个小宫女亦跟崔姑姑有些关系，孤今日去审问过那个崔掌事，还没问出什么，所以，那宫女现下还不能死。”

　　傅钰盯着凌琛看了又看，“既然如此，那殿下怎么不自己去太后跟前说清楚？倒神神秘秘的叫我去做什么？”

　　凌琛轻吐一口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太后的脾气你还能不知道？孤若是去了，那宫女只会死的更快。”

　　傅钰眼波流转，微微笑着看着凌琛，“殿中是因为知道太后会忌讳这样的事，白日里在太后宫中时，那小宫女哭哭啼啼的求你时，你并不是无心救她，是担心太后更生气，才故意说那样的话？”

　　凌琛轻嗤一声，“你想什么呢？孤为何要故意说那些话？若不是因为那自裁的小太监引出这些事，太后要如何处置她又与孤何干？昨夜闹出那样的事，现在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孤倒巴不得她能消失，省得瞧见了便想起这些糟心事。”

　　凌琛说着，一拂衣袖，转过了身。

　　傅钰微抿着唇，怔怔的看了凌琛一会儿，这才又开了口，“那我要怎么跟太后说？若是能把人要来，又安置在何处？”

　　凌琛只道：“这都不重要，你自己瞧着办便是了。”

　　*

　　傅钰见时间不算早了，不敢多耽误，打从凌琛那儿离开后，便直往太后宫中去。

　　皇后用过午膳后便一直在太后宫中，直到这会儿还陪着太后在偏殿里说话。

　　傅钰进了殿内，行了个礼，见太后在品茶，没说什么，只捡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太后脚步，替太后捶起腿来。

　　太后饮了几口茶，将茶盏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开口道：“今个这力道好，不轻不重的。”

　　傅钰笑了，“难得得太后夸奖，等太后饮完茶，钰儿再替太后捶另一边。”

　　太后亦笑了笑，“那倒不必了，你这个时辰过来，又是捶腿，又是卖乖的，有何事便直接说吧！”

　　“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傅钰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太后捶着腿，不疾不徐的说道，“钰儿这会儿过来，确实是有事想求太后。”

　　“何事？”

　　“钰儿是想求太后饶那个宫女一命，就是昨个太子殿下临幸的那个宫女。”

　　太后面上露出一丝不悦，“你替她求情做什么？还嫌昨个的事不够让人看笑话的？”

　　“钰儿不是这个意思，”傅钰慌忙起身跪下，“钰儿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有损太子在外的名声，太后自然心里有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后便是把那个宫女处死了，也不能改变已成的事实啊！”

　　太后不以为然，“能改变不能改变的不重要，哀家就是不想瞧见她！”

　　傅钰接口又道：“钰儿知道太后心中所虑，但殿下不是圣上，那小宫女也不会是甄妃！”

　　傅钰口中所说的甄妃，是当今圣上已故的一位宠妃。

　　当今圣上是太后仅有的子嗣，母子二人的关系原本很是亲近，凌琛的生母明静先皇后幼时时常被太后接进宫，跟圣上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当年刚大婚时，也曾过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直到后来，圣上一次微服出宫，从宫外带回一个名叫甄儿的农女。

　　圣上对甄儿可谓是百般宠爱，虽然依着宫中的规矩，甄儿这样出身的人，即便得圣上宠幸，也不可册封为主，不可诞育子嗣。

　　但圣上为了这个甄儿，却置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顾，顶着满朝谏臣劝阻，将其册封为甄妃。

　　太后瞧不下去，为此跟圣上争执过几次，但圣上一意孤行，非但不肯把甄妃送走，还扬言说要甄妃为其生育子嗣。

　　太后自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寻了个圣上不在宫中的时机，指使明静先皇后将甄妃暗中处死了。

　　圣上得知甄妃离世后，自是勃然大怒，当着太后和一屋子奴才的面，狠狠扇了明静先皇后一巴掌，又收走了她的凤印，打这以后，帝后二人的关系便彻底决裂了。

　　那时的凌琛尚不足一岁，虽然作为嫡长子，他一出生便被加封为太子，但因生母的关系，也自此一直被圣上厌恶，这太子之位自然也坐的摇摇欲坠。

　　到凌琛三岁时，圣上携太后及宫中后妃经水路南下巡访，一行才出了京畿不久，某日夜里明静先皇后宿的船便起了大火，一船的人无一生还。

　　宫中对这事有诸多说法，有人说是先皇后不堪在宫中被圣上冷落憎恨的日子，放火自裁了，亦有人说，是圣上为甄妃报仇，要先皇后一命偿一命。

　　这事之后，太后大病了一场，与圣上之间的关系亦是越来越差，不久之后，太后便要求圣上再立一位傅家姑娘为后。

　　当今圣上心中自是不愿，却迫于现实无奈，不得不接受。

　　渝国建国之初，高-祖为广招人才，以察举为制，鼓励各地推举德才兼备的人才，到先帝年间，原本就是世家大族的傅家，依靠察举制度，已经在朝中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到先帝驾崩时，当今圣上尚还年幼，太后借机垂帘听政，伙同自己的弟弟，在朝野之中大肆打压异己，扶持傅家势力。

　　到圣上及冠之年，太后虽将亲政之权交出，但这朝野上下早已遍布傅家的人，这时的傅家，即使不敢说能在渝国一手遮天，但也足以左右圣上的决断。

　　太后想要圣上再立一个傅家姑娘为后，自然不是难事，只是从这之后，这嫡亲的母子两人，越发像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明静先皇后过世后，太后便将凌琛接到了自己身边，许是因为和圣上之间的那些过去，太后极其在意凌琛身边那些貌美而出身卑微的女子。

　　也是因为如此，东宫之中能近身伺候凌琛的大都是些小太监，虽也有些做杂事的宫女，但样貌大都平平。

　　凌琛造人算计，临幸了一个小宫女的事传到太后耳里时，太后差点气晕过去，二话不说便让人将清秋押来，瞧着清秋那张出水芙蓉般的脸和一身的暧昧痕迹，太后只觉得她又瞧见了当年的宸妃，一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给她活着！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不会有第二个甄妃？男人都是属猫的，只有没吃过腥的，哪有不爱吃腥的，你但凡给他们尝了那滋味，他们怕是就忘不掉了！”

　　“太后，”傅钰起身跪下，“钰儿知道太后心中的顾虑，可白日里殿下对那宫女的态度太后也瞧见了，分明是厌恶她的，她又如何会变成第二个甄妃？”

　　傅钰说着悄悄瞥了一眼太后，见太后丝毫不为所动，接口又道：“钰儿今日来求太后此事，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我自小在宫中与众皇子一起长大，同京城的贵女们原就没有多少交情，如今虽是恢复了女子身份，但她们总觉得我同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总是明着暗着排挤我，钰儿今日来为那宫女求情，也是想在外头博一个好名声，让那些贵女们知道，我绝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

　　太后终是抬眼看了看傅钰。

　　傅钰见状，忙连声道：“求太后恩典！”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皇后，抿了抿唇，自言自语般低喃道：“钰儿这孩子也是不容易。”

　　太后眼梢微挑，乜了皇后一眼，“那你倒给哀家说说，谁活在这世上是容易的？”一顿，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两个的，但凡能像凝玉一点儿，也不会让朱翠宫的那个骑到头上去！”

　　凝玉是明静先皇后的小字，而朱翠宫为宸妃在宫中的住所。

　　在太后眼中，即便宸妃如今是圣上跟前的宠妃，皇后自打入了宫便不受圣上待见，但皇后终究是中宫之主，更何况后宫之中还有她给皇后撑腰，怎么都不该被宸妃压一头。

　　可如今的皇后不但事事斗不过宸妃，对于宸妃处处压她一头似乎也毫不在意。

　　太后一想起这些，便气不打一出来，叹了一口气，这才又转头去看傅钰。

　　傅钰也算是太后看着长大的，傅家将傅钰扮做男儿养的事，太后并不知情，当初知晓傅钰是女儿身时，太后也算是又喜又气，气傅家瞒着她做出了这样荒唐的事，也惊喜于傅家还有傅钰这样一个姑娘，她自小看着傅钰长大，知道傅钰聪慧机灵，傅家的下一任皇后，终于是有人选了。

　　太后对傅钰寄望很深，她本就出身傅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打小在京城贵女圈子里长大的，自是了解这些贵女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她知道傅钰这样的身份会有怎样的难处，虽不觉得傅钰这样做能改变什么，但傅钰自小从没像今日这样恳求过她，太后心有所动，犹豫了一会，终是松了口，“你都这样求哀家了，哀家便就随了你，不过，你要记住你是傅家的姑娘，是将来是中宫之主，无需这样在意外人的看法，将来她们见了你总是要磕头行礼的！”

　　傅钰神色淡然，俯身叩首：“太后的话钰儿都记下了，谢太后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