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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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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绡十四岁那年,林瓒才十二,林玉琅更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娃娃。
东阳林家的大姑娘是世间最最知书达理、美丽动人的姑娘,和那四姑娘简直是从两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是乾垣城百姓,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十四岁生辰那日,林玉绡穿上了金秋阁新制的蝶飞百花裙,梳着双环髻,发间簪着一根红玛瑙金钗。初长成的少女,若青色微粉的半熟果实,带着初春的明媚与清新。
这一日,她收到了很多人的礼物。父亲送的一副蓬莱寻仙图,林瓒送的一个木雕小人,林玉琅花“重金”买来的百花筒,听说还是西域才有的稀罕物什,甚至连宫里的王上也送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但其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礼物,却是许崖送来的。
这甚至不能说是礼物,因为林玉绡从来没见过,原来人也能当作礼物。
许崖是她大舅的儿子,比她大不了两岁,平日做事便很不着调。因此林玉绡第一眼看见那瘦高的少年时,虽然心中有一瞬吃惊,但是看到了许崖那张欠揍的脸后,她便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许辰当即老脸一红,见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竟要送个男人给外甥女,立马呵斥道:“放肆!你这逆子!我今日便要打死你看看你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说完便论起一旁下人手中的扫帚,狠狠地往许崖身上抡去。
还只有半人高的林玉琅自小顽劣,见有好戏看,当即拍手叫好,嘴里嚷嚷着:“表哥,好样的!嘿,小心左边!”
“右边,右边!”
许崖人不着调,武功却不错,可他老子功夫却在他之上,因此配合着林玉琅的一顿乱指挥,还是结结实实吃了好几闷棍。
林玉绡双颊微微泛红,她和林玉琅不同,乃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哪里又敢同陌生男子说话呢?她抬起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那少年的脸。
浓眉鹰目,五官周正,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一袭黑色劲装,身姿修长精瘦,此刻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严肃,看上去并不太高兴。
许崖好不容易等他老爹停下来喘了口气,立马蹦到了林玉琅身后,想寻求这位小表妹的庇护。他抓着林玉琅的双肩,很轻易地就将她箍住了,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乖,帮表哥挡挡。”
林玉琅被他逗得“咯咯”笑,唇边梨涡微显,大声笑道道:“我瞧着你送绡姐的那个哥哥长得不错,要不也送我一个?要更好看的才成!”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整个大厅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所幸晚宴已过,如今留在府里的也就只剩许家几人,因此不会有人说出去。
林涛坐在主座上,听了林玉琅的话,终于沉不住气了,站起身微微咳了一声,负手看着许崖,声音低沉严肃:“许崖,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林相大人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在家中小辈面前也是颇有威严,许崖哪还敢嬉皮笑脸,朝着他行了个大礼,道:“姨夫,上次您不是说想要寻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保护绡儿么?外甥这不就找来了?嘿嘿,这位可是东南八营单挑十二人未伤分毫的神人,保护绡儿绰绰有余!”
此话一出,除了林玉琅这尚未懂事的稚儿,皆是心中一惊。东南八营是齐国最大的军营,拥有最精锐的军队,里面的每一个将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原本站在那默不作声的少年单膝跪地,朝着林涛拱手道:“草民云殊,拜见林大人。”
林涛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玉绡,见她此刻正捏林玉琅的脸玩,于是看着跪在地上那位名叫“云殊”的少年,道:“为何放弃大好前程,要来府中当个小小侍卫?”
云殊抿了抿唇,面露难色,显然也是十分纠结,最终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家中母亲病重,军营的月钱,不够。”
原来是因为钱的事儿!
“据我所知,东南八营军饷充足,你的俸禄,恐怕不会比林府低。”
云殊抬起手,解开腕间缠绕的束带,然后掀开袖子,只见麦黄的皮肤上,正刻着一个“奴”字,那枚烙印似乎年代久远,新的皮肉早已生长,却难以抹去疤痕,看上去竟狰狞得有些吓人。
原来这少年,不是东南八营的士兵,而是一个奴隶。
“当时云殊被军中将士欺压,我亲眼见他撩翻了十二人。后来他不能待在军营了,我便想着给他某个差事,这身功夫无用武之地,到底遗憾。因此,便想到了您。”许崖看着林涛,笑眯眯地说道,声音带了几分谄媚。
林涛心中微动,他深知齐国奴隶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自一生下来便被烙上了“下等人”的烙印,不能经商参军,一辈子都只能侍奉别人。这些年,他也曾上书齐王废掉奴隶制度,可惜未能成功,到底是件憾事。
于是他看着云殊,道:“留下来可以,先让我见见你的本事。”
半柱香后,林府的几个侍卫齐齐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中间站着的少年,面不改色地将腕间束带缠好,动作干净利落。
林玉琅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功夫,双眼简直冒金光,连连拍手叫好,当即便缠着林涛,道:“父亲,不如您让云殊教我武功好不好?”谁也没想通,十岁的姑娘不爱琴棋书画,偏爱舞刀弄枪。后来许老将军思来想去,大概这便是将门之后流淌在骨血里的热忱,便越发疼爱这个小孙女了。
林涛没理她,却看向林玉绡,道:“绡儿,你觉得如何?”
林玉绡微微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那少年,却见他正低着头,临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成了:“琅儿不是总求您给她找个武术师傅么?女儿瞧着这云殊就不错。”
林玉琅又惊又喜,一下子抱住林玉绡,仰着头看着比自己搞出一个头的姐姐,差点涌出了泪来:“姐姐真好。”
林玉绡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然后对着林涛福了福身子,道:“女儿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得了林涛许可,林玉绡朝着大厅里的几位长辈一一行礼。许崖以为自己今日这举动让她不高兴了,当即道歉:“表妹,我……就是想着怎么才能两全其美,却忘记顾忌你的感受了,都是我不好。”
林玉绡摇了摇头,对许崖道:“表哥,我今日玩了一整日了,确实有些乏了。但是我希望表哥明白,人不是可交易的物品,不能当做礼物送来送去。”她的确同情云殊的遭遇,也希望今日的话,能让这不着调的表哥醒悟。
许崖当即羞红了脸,挠了挠头对林玉绡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林玉绡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却未想到,此刻那少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
后来,云殊果真成了林玉琅的武术师傅。
每日卯时,林府后花园里便能看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手执一把木剑,挥舞如风。
林玉绡有时候路过那里时,偶尔会看见那个少年正悉心指导林玉琅动作,坚毅的脸上满是认真。那人似乎也瞧见了自己,林玉绡眼见着他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便飞速转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暗自加快了步子。
她和云殊之间,似乎再无交集。生辰宴上发生的事,似是场梦,谁都没再提起。
真正让两人关系发生逆转,是两年后。
十六岁的林家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温顺亲和,再加上身后有林、许两大家族,前来求亲的人,几乎踏烂了门槛。
林辅也不是没问过女儿的意思,可林玉绡此人,表面温顺乖巧,内里却和林玉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不喜欢的人和事,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多在意一点的。
当时林辅抱着一捆画像进春雨阁时,林玉绡正坐在亭子里做女红。绣的不是寻常的花草鸟鱼,而是一副万马策腾图。林辅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面露笑意,道:“针法缜密大气,这一匹匹骏马似是活了一般,不错!不错!”
林玉绡站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一双美目瞟向他怀中的画卷,无奈道:“父亲,若是因为婚事来,女儿之前便已说过了。”
林辅没想到这丫头一下子便猜中了自己的来意,叹了口气,道:“为父哪里愿逼你呢?只是端午之后,便要开始选秀女了,近日王上也总是有意无意跟我提起此事,你该懂这是什么意思的。”
林玉绡听了这话,脸色瞬间煞白,捏在手中还未放下的针小心刺了下手指,雪白柔嫩的指尖一下子就冒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血珠子。十指连心,自然是疼的,她当即便红了眼眶。
林辅见不得她哭,却不得不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
“绡儿,在端午之前将婚事定下来吧。”
林、许两家就算权势滔天又如何,站得越高,摔得便越惨,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便是宫里那位,也是坐山观虎斗。况且选秀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年满十四岁,未有婚配的女子,都得参加。他们没理由不让林玉绡去。
林玉琅捻着帕子捂住指尖的伤口,目光隐忍,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好,我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