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卸游后》翠咕咕

4、第四章

　　我望着他的那张笑脸，总觉得十分陌生又十分熟悉，令人有些踩不着实地的茫然感。

　　我不可能放任这种感觉，于是竭力思考起来，调动起脑中一切与卢克有关的记忆。

　　小时候光着脚一起去河边摸虾的，大了一些他拦着要揍我的母亲的，两人一起从家里翻出一地东西玩被大人教训的，见我不爱吃饭努力研究食谱住在厨房被其他孩子笑话的，等等等等。

　　当然，还有长大以后，在游戏剧情开始后，与我一同踏上冒险旅程的……

　　……！！

　　终于，在那笑容里，在手上他的体温里，在冒险旅途中的卢克印在我脑中的那一瞬间里，冷不丁一个想法从天灵盖往下打下来——

　　难道！

　　难道他被开启了感情路线！？

　　因为与卢克的并肩冒险真的是很稀少，很久远的记忆了，所以他这样的表现，让我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但无论怎么看，这个哪里不对的卢克，毋庸置疑，就是那个走了他的感情路线的卢克！

　　作为一名性别可选的RPG主人公，我当然与部分同伴们拥有着感情结局的发展可能。其中，青梅竹马的卢克是无可置疑（且不限玩家性别）的一位可发展者——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着不被策反的可能性。

　　只要与他确定关系，他就不会被策反。

　　反之也是一样，只要不选择他的感情路线推进，他就一定会在中后期被敌方策反，然后死在我的手上——这种情况让非常多的选择了男性的我的直男玩家大呼不近人情，也似乎让一小部分玩家非常喜爱……

　　我是无论如何都对卢克有着深厚感情的，所以也从未在意过这种情况——他永远是我珍重的挚友，我在避无可避的结局前永远不会放弃他。

　　这反而让我对他如今的状态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不如说，刚开启游戏的我，怎么想都应该还没有开启任何感情路线才对。就像其他同类游戏一样，想要与同伴发展感情，首先就需要一定时间的相处，赠送礼物，了解单人背景后，再经过个人事件推进，最终确定关系。

　　我绝没有一丝不愿与他共度一生的想法……但这不对啊！

　　现在的我，还不曾与他共同经历冒险，也不曾交换秘密，连安妮婶的身份都还不知晓啊！

　　我头疼的按住了太阳穴，手指顺着侧脸往下滑，滑过剥壳鸡蛋一样细腻光洁的皮肤，撑在了尖俏可人的下巴上。

　　……等等。

　　我神情木然的摸了摸自己这张“有幸”被玩家从发丝到睫毛再到下巴尖都打满了MOD的脸，这照着捏脸技术贴和明星照片捏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得到的满意成品，这充满了与我的世界格格不入画风的精致美貌，手一时微微颤抖。

　　难道说……

　　作为大热的现象级游戏，我当然是有很多热情的玩家制作MOD并上传的。从普通的画质MOD，装备MOD到游戏内容MOD，金手指MOD等等，应有尽有。美化MOD就是其中的一种热门的类型，从对我本人的细致美容，到对世界风景，NPC美化，都有分类，我也早已习惯了自己和同伴们千变万化的脸。

　　所以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我想到了，由热情玩家们亲自执笔制作的，由于经常会与游戏本体会产生冲突报错，所以单一安装量不多，但热度异常高的——

　　感情MOD。

　　游戏里，虽然能达成感情结局，但因为只是支线的关系，剧本所下笔墨并不算多，可选择发展的同伴在可入队的众多队友里也是少数。玩家在投入这个世界后，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喜爱上无法与我达成感情结局的NPC的情况，所以，感情MOD就诞生了——

　　一开始还只是普通的增加与可攻略同伴的细节剧情（就像卢克现在这样），后来不知道从哪一位玩家开始，逐渐有了新增可攻略线路，我的感情生活一下变得极为丰富（三妻四妾MOD）且开放（平等爱MOD），从可靠的同伴，到可靠的同性同伴，到与我有交集但无法入队的人们，再到有两句台词的路人，发展至今天，甚至连敌人都有了专门的MOD包补充感情剧情……

　　想到了在一部分玩家的控制下，我被迫与脑子坏掉了的敌人谈情说爱的情形，我就不由得眼前一黑，迈动的腿也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步都重重跺在我的心尖上。

　　…不…会…吧……

　　卢克就在我苦闷的神情里凑近了我，探过头，温柔的用眼神问询。

　　我沐浴着他关切的目光，心头那口不上不下的气渐渐卸了力。

　　……好吧，好吧……

　　我当然不会因为他被打错了MOD的缘故，对我在不适宜的情况下过分热情，而对他产生反感和抗拒的情绪。

　　我的亲人们，我的同伴们，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过客们，我不曾认识的努力生活于世上的陌生人们，他们存在于世界的每一秒，我都会毫无保留的爱他们。

　　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如今是什么，未来又会成为什么。

　　于是，我只叹了一口气，对他摇摇头，伸出手拨正他的脸，让他继续看着前方与脚下。

　　他故作不忿的挑高了眉毛，又在我做出反应之前就自己笑了开来，嘻嘻笑着贴过来，与我头碰了一下头。

　　……唉。

　　我只能又无力的叹了口气。

　　卸载了我的玩家啊，请一定不要再乱打些什么MOD啊……

　　·

　　走到山洞前的时候，太阳升到了令人微有所感，却又不至于灼人的程度。

　　我与卢克商量了一下，决定待日头继续升高再进行下一步。

　　大部分的恶魔都对阳光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我们即将面对的这一只更是惧光且弱光属性，相当于对光的恐惧打了一个乘号——这也是制作者们精心考虑过的。

　　作为初始战斗的小BOSS，在设计感之外，它不能不强，给初入游戏的玩家们精神一振感；但也不能过强，至少在普通难度下，让一半以上的玩家在试探两三次后就能顺利摸出行动轨迹与弱点。

　　而大部分玩家在进入游戏后不会立刻推进主线。

　　他们会四下探索（比如我腰上这把鸡圈剑），对话NPC，摸索地图，敲开村民的门翻箱子和柜子（对不起），接受支线任务，尽量多的在主线剧情前掌握更多情报与补给。

　　于是，时间便会推进。

　　开始游戏的时候，世界时间是约早上七时左右，每接受并完成一个阿贝镇的支线任务，时间就默认前进半个小时左右，而阿贝镇一共有四个可探索发现的支线任务，全部完成后，时间也就来到了约莫中午的十一时。

　　这个时候，时间就会锁定，直到玩家继续推进主线。

　　寻找失踪的母亲，发现断臂，跟踪村长，追上后山，发现祭坛——

　　在正午时分与BOSS开战。

　　BOSS的AI设定是不会踏出祭坛所在的山洞的（毕竟它也不傻），但在战斗中，玩家与BOSS的伤害技能可以造成山洞的部分崩塌，于是，炙热的阳光就会从山石缝隙里透入进来，缩小它的行动范围，直接照射的情况，还能造成目盲与烧伤debuff。

　　它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这是玩家们在与我一次次的并肩战斗中实践出来的，是无数人经验与智慧的结晶，最速且简单的攻略路线。

　　也正因如此，在身后站着如此多无形之人的支持与帮助下，我有着对自己和未来的完全自信。

　　但……

　　“你可真是瞒着我不少事情啊？”

　　卢克与我坐在山洞前的草地上。他把身上穿着的外套解下垫在了我身下，自己两腿一盘挨在我身边，脸凑近了我，挑了挑眉毛。

　　“你自己说，还是我继续问？”

　　在晚秋的凉风里，我脑门出了一层薄汗。

　　所以说太熟了真的不行。

　　如果是未来旅途中会遇到的同伴，我还可以搪塞什么我做梦梦到的，我看书看到的，甚至我天生的诸如此类，但在与我一同长大的从未有过私人秘密的卢克这里，真是一条可行的谎言也没有。

　　我方才真不该屈服在安妮婶和他的双重压力下的……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屈辱的垂着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向他坦白。

　　“……我知道未来的事情，所以先来解决掉它……”

　　“哦——~？”

　　我紧张的并紧了双腿，两手捏在一起，满头冷汗，支支吾吾的继续说：“这个魔鬼，呃，它诱骗了村长，让他献上纯洁的孩子作为祭品，然后，呃，然后地狱动荡，它想直接到人间来，就，呃，食量变大了……”

　　“哦—~~~”

　　我受不了了，气愤地扭头瞪了卢克一眼。

　　“你好烦。”我生气道：“我明明已经道过歉了！”

　　“哼……”

　　卢克依旧凑在我身边，把眼睛眯了起来审视着我。

　　我的气势在他的注视下没撑足三秒就萎顿了下来，又觉得这样很丢人，于是强撑着扭过头不看他，嘴里不时发出短促的轻哼声。

　　“你好讨厌。”我自言自语道：“讨厌鬼卢克，讨厌你。”

　　“哎呀~”

　　我感到他的胳膊搭在了我的肩上，然后整个人靠了过来，挂在了我的身上。我赶紧立场坚定的再瞪他一眼，表明我还没消气呢，就见他一脸憋不住了的神情，嘴紧紧抿着，眉毛跳动了起来，终于露出一口白牙，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他两手合十的向我求饶，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开朗快乐地说：“你这样子实在太久不见了，没能忍住啦。原谅我吧，[维纳斯]~”

　　“……哼！”

　　他一道歉，我马上就原谅了他。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被牵着走，最终只能毫无气势的哼了一声。

　　卢克毫不介意的依旧靠在我头边嘿嘿直笑，头发擦过我的脸颊，让我完全没了脾气。

　　我只能叹了口气，伸手把他从身上扒了下来。

　　“……好了，说正事吧。”

　　话题终于转了回来，我神色一正，望着卢克认真道：“我希望你不要参与进来，让我一个人去解决掉它。”

　　“嗯，理由呢。”

　　我的嘴巴开合两下，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对他坦诚道：“因为你会有危险，而我不会。”

　　在战斗中，我会死亡，我的队友当然也会死亡。

　　但被玩家控制着的我可以读档，可以save与lord，可以一次次重复同一场战斗，挽救错误的操作，甚至使用金手指直接获得完全胜利——

　　而我不行，这是我真实生活的世界。

　　如果我战败殒身，就是真的死了；对我的同伴而言，也是同样的。

　　卢克不说话，收回了撑在我肩膀上的手，把他的蓝眼睛转到了我的脸上。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们两个人近距离的对视了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退缩，没有屈服于他的压力下，我脊梁挺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以一种绝对的自信，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我不会有危险。”

　　“……”

　　卢克轻轻叹了口气。

　　他移开了望着我的目光，蓝眼睛偏到了一边的树叶上，撑着头，懒懒散散地说：“你长大了，[维纳斯]。”

　　“人都会长大的。”

　　“但你不一样。”

　　卢克伸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昨天你还差点被鱼钩上的鱼扯到河里去，但今天，你就已经是一名有着这样目光的战士了。”

　　我无言以对，也无需言语解释，沉默且温柔的继续注视着他，注视着我的朋友。

　　有风轻轻吹过我们的身边，又静静的离开了。

　　他望着那卷着两片残叶离开的风，视线仿佛凝固了一般。

　　最终，在我的注视下，他又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吧，好吧……”

　　卢克一头倒在我的肩上，喃喃道：“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被我妈打的时候，你可要拦住她呀……”

　　我不由微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挨打。”

　　“哈哈，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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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一章小BOSS会出场，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我发誓下一章他一定登场。
但我没有高估大家！我现在，是有长评的作者了！我好幸福……呜呜，这一章都是一边回味着长评的快乐一边满面红光的写的，谢谢谢谢，我好快乐！
我说真的啊，我一个没签约的作者辛苦码字，想要的就是哪怕一个字两个字也好的评论而已！没有评论我根本没有写的意义啊，毕竟脑洞在我脑子里，我躺床上想想就能哈皮，费心费力码字做啥呢。
下面是收到长评之后激情码字的原作番外（暗示暗示暗示），卢克死亡线的，第二人称玩家视角，酌情观看厚。
···
　　战斗结束了。
　　
　　［你］尚且年轻，却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战斗，与敌人武器交接，在生与死之间游走，以惊人的毅力与悟性往前方突进。
　　
　　前进的路上是无法回头，不能回头的，你在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就有了觉悟。
　　
　　……但那被留下的，你踏过的路上，为何会倒着你朋友的身体呢？
　　
　　战斗是熟悉的，与你战斗的人也是熟悉的，你肩头仿佛还残留着卢克守夜时为你披上斗篷的温度，胃袋里他所烹饪的食物尚未完全溶解，耳边是他熟睡时不自觉的轻鼾声——
　　
　　而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胸口破着一个大洞，是来自你的致命伤。
　　
　　你握着武器愣了很久。一时间，世界与你仿佛被什么透明但厚实的屏障阻绝，把你困在空气稀薄且无声的罩子里。你的意识清楚的告诉你，这是危险的战场，而你的敌人尚未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你的情感却又痛苦的在心头，在与卢克相处的记忆里手足无措，喃喃自语……
　　这是一场梦吗？
　　
　　若这是一场梦，未免来的过分残酷了些。
　　
　　你的其他同伴没有参与这场属于你与卢克的战斗，此刻，他们围拢了过来，［好感判定最高的队友］伸出手搭在了你的肩上，在你茫然而无焦距的目光里，接下你剧烈颤抖着的手中几乎坠地的武器，轻轻对你说：
　　
　　［队友男性情况］：你应该还有话想对他说吧。
　　
　　［队友女性情况］：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你凝滞的思考随着他/她的声音开始了些许流动，像小溪推动巨石一样艰难缓慢的咀嚼着这句话，突然间，那石头碎了，溪水汇聚成了河流，成了海洋，信息高速的灌入你的脑中，让你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着地上那个身影扑了过去——
　　
　　卢克还活着。
　　
　　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却在看到你出现在视线的一瞬间，从满溢鲜血的喉口喷出含糊不清，却满载恶意的咆哮声。
　　
　　你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巨大的痛苦与后悔充斥着你的心。
　　
　　你在他的身旁跪下来，尽量贴近他，不知何时被泪水湿透了的脸上，仍在不停的滴落泪珠，洇在你的衣领间，滴在他的面庞上。
　　
　　你正与你心爱的朋友诀别。
　　
　　……但早在这一刻前，你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
　　
　　卢克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你，里面是怨恨，是愤怒，是与你不分上下的痛苦，以及更多你看不明白，你无法明白，也再也不能明白的复杂感情。
　　
　　突然，也不知道从何来的力量驱使着他，让他几乎死了的身体陡然爆发，他直起了上身，在你身后其余同伴的惊呼中，两手猛地掐住了你的脖子。
　　
　　时间仿佛停止了，血洒在你的身上，血洒在你的泪上，你从未与卢克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你听得他憎恨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遥遥传来，敲在你的脑髓里——
　　
　　——“我…恨…你！”
　　
　　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头与血一同倾泻而出，他死死掐着你的脖子，无比痛苦，无比怨毒的咆哮着：“我·恨·你！！”
　　
　　他的声音像高耸的巨钟，像恶意的巨浪，在你茫然痛苦的头颅里，至今回荡着，冲刷着。
　　
　　——“我在地狱等着你，等着你带着那令人发笑的愿望，在理想中溺死的那一天！！！”
　　
　　然后，你就永远的失去了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
算上番外好家伙我这一章小五千多字呢！我真是太厉害惹！好，明天给自己放假奖励一下！
哈哈，其实是我本来没打算接着写，但是收到了认真的评论好快乐，所以准备明天归整下自己的世界设定和人设，构思一下后面的副本路线，想想下个地图和出场角色——如果我有动力接着写的话，这些对未来不卡文还是蛮重要的。
所以，（暗示），对吧，我这么努力，是不是可以得到夸奖鸭！对不对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