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径庭》慕小枫

3、第 3 章

　　尹梓轩从未想过还会再见郭泽琛，却也未料到两人间的不期而遇来得这么快。
　　上了大学后的假期，尹梓轩几乎每日都在家颓废地度过。军训期间，他已经和新舍友打成一片，这几天都被舍友拉着通宵玩游戏，次日再睡到日上三竿。
　　尹梓轩其实不是热衷于玩电子游戏的人，他只是舍不得拒绝别人的邀请。
　　前一晚又是凌晨三点才睡下，睡得正酣，尹梓轩就被一阵阵的手机铃声吵醒。他拉上被子盖过耳朵，铃声仍穿过棉被，断断续续地响着。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还是探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
　　“你这小子终于肯接电话了，昨晚几点才睡的？”刚接通，谢思芸就开始念叨。
　　尹梓轩本来想坐起身，可外头实在是冷，他赶紧又缩回被子里。他刚想张嘴，又觉得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顿了好会儿才答道：“妈，怎么了吗？”
　　“客厅的檀木柜上有饼包装好的普洱茶，你拿过来我铺里。”谢思芸补充道，“你给我赶紧起来，还睡呢？”
　　尹梓轩听这话儿，脸都皱起来了。大冬天的，他是不想踏出房间一步。
　　“怎么突然要那饼茶了？”
　　他记得那饼茶还是去年老妈去了趟茶庄带回来的，自留的本来就不多，平时宝贝得很。有次老爸拿了其中一饼拆来泡，结果被谢女士劈头盖脸地埋怨了遍。
　　谢思芸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着话，隔了会儿才跟尹梓轩说：“你明姨来了，顺带把那饼茶给她。”
　　敢情谢女士和徐女士已是情同姐妹。
　　“您可真大方……”他小声嘟囔了句。
　　谢女士自是没听清他的话，叮嘱两句也就收了线。尹梓轩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像是鼓足一口气，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被窝。
　　谢思芸尤其爱整洁，尹梓轩很快就找到了那饼普洱茶，顺便还翻箱倒柜找了个看上去挺新的礼袋装着。

　　老城区有个博物馆，而尹梓轩母亲所经营的茶店就紧挨在旁边，从家里出发再坐地铁过去，也得转两条线才到。待尹梓轩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家茶店已经二十多年了，尹梓轩几乎是和它一起长大。它其实是由博物馆管理的，不过后来商业化，老馆长也就把这个店铺的位置租给了尹梓轩的母亲，平时就卖茶、卖茶具，偶尔负责接待来馆宾客。
　　也因此，谢思芸一年到头都没有几天的休息日。
　　在尹梓轩小的时候，他未曾去过任何的游乐场和动物园。他的父母一直都很忙，他也不奢望这样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个家才会这么辛苦。
　　刚拐过转弯角，尹梓轩便见郭泽琛挨在店门外的石墙上。冬天的暖阳懒懒散散地探进屋檐底下，影子延着锃亮的皮鞋越拉越长，像是连接天边的桥梁。
　　郭泽琛嘴里叼着烟，听见靠近的脚步声，目光也就恰巧碰上尹梓轩探究的视线。几乎是同时，尹梓轩嗅到苦涩的烟味，不自然地稍微偏过了脸。
　　郭泽琛静静地看了他眼，捏过嘴边的烟，丢到地面上捻熄。
　　尹梓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好，却被郭泽琛抢过了话头：“她们在里面，你进去吧。”
　　连一句问好都这么吝啬的吗？尹梓轩莫名不郁，干脆也木着脸，不再搭理郭泽琛。他刚跨过门槛，就见谢思芸和明姨坐在茶几旁说笑，明姨旁还坐着个稍显熟悉的女孩儿。女孩儿刚扭过脸来，尹梓轩很快就认出来她是郭泽琛的妹妹，郭凯怡。
　　上次家庭聚餐，郭凯怡因为要值班所以没来，如今倒是见着了，那点关于怀念的感慨也油然而生。
　　比起郭泽琛，郭凯怡和尹梓轩的感情倒是更深些。郭凯怡只比尹梓轩大两个月，在幼儿园的时候，他们俩都是同一个班，几乎干什么事都是一起。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尹梓轩这会儿才突然发现，原来大家都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郭凯怡见到尹梓轩时，起初也比较惊讶，而后便很快地熟络起来。她的性格还是那样，热情大方，仿佛双方还是当年两小无猜的小孩。
　　也只是仿佛，那份亲近中间夹杂着属于成年人的刻意。
　　“对了，过两天我们打算烧烤，你来吗？”郭凯怡加了尹梓轩的微信账号后，突然问道。
　　尹梓轩怔了下，下意识地去看店门外，那束在阳光底下隐约的影子。他想，他应该找个借口拒绝。
　　明姨听见两孩子的谈话，便也加入了话题：“轩轩那天有安排吗？也不远，就我们家上面的天台上弄。我们新家就在欣雅花苑，离外婆家很近的。”
　　欣雅花苑，尹梓轩固然熟悉——那是隔着外婆家两条街的那处别墅区。
　　见尹梓轩还没反应，郭凯怡再劝道：“前几天我哥的朋友送了那么大——的羊腿呢，我们吃不完，你过来吧？”边说，边在半空比划羊腿有多大。
　　尹梓轩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片刻，他才颔首：“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家人，都什么话呀。那到时候你到了，记得在微信上跟我说声。”
　　“好。”
　　郭泽琛走了进来，郭凯怡拉住他的手笑道：“哥，过两天烧烤梓轩会来，你得准备多些好吃的！”
　　尹梓轩蹙起眉——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邀请，而他不想成为其中引人注目的角色。郭泽琛身上还有未散去的烟味，淡淡的，好像还飘荡着南方冬天的湿气。
　　“是吗？”郭泽琛看向他，两边嘴角勾起一道柔柔的弧度，“那你一定会喜欢。”

　　尹梓轩下午约了朋友，没坐多久就打算离开了。明姨坚持要让郭泽琛开车载他，他本想推脱，但拗不过长辈的意思，也就罢了。虽然他自认为和郭泽琛关系不太对付，可劳烦别人大老远地载自己一程，打从心底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其实我自己去坐地铁就好了。”出了店门，尹梓轩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口说道。
　　郭泽琛走在前头，听到这话停下来看他。
　　“然后？”他问。
　　“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郭泽琛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模样好，如何笑也是很难令人生厌的。尹梓轩猜他是在嘲笑自己刚才的话，撇撇嘴，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
　　“不想两老觉得我们关系不好，最好还是别做这么蠢的事。”郭泽琛慢悠悠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些成见，但恰巧，我也一样。”
　　尹梓轩跟上两步，侧过头打量郭泽琛。他比自己高点儿，约莫差不多一米八。
　　“哦，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尹梓轩低头踩着路面上的落叶，再抬头，路旁的木棉花闪着火红的色彩，点燃了苍茫的天空。
　　“我觉得吧，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太好。”他犹如自言自语地道，“毕竟，看着某个富二代对前女友那么狠心，总会留下那么点恶劣的形象。啊对了，其实我想过你为什么要让我帮你保密。我猜，你们应该是好了几年，青梅竹马的那种，明姨也特别喜欢。可你居然把人甩了，又觉得明姨知道了肯定生气，说不定还想着继续撮合你们，所以……”
　　尹梓轩的话音突然噎在喉咙，他的手腕被用力的向前拽，下个瞬间，他的脊背撞上了车门。力道很重，身后在隐隐作痛，只怕淤青了一块儿。
　　那令人厌恶的烟味笼罩着他，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苦涩的气味，所以他扭动着被拽住的手腕，想挣脱出去。可很快，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郭泽琛不愧是当过兵的，他这种宅男细胳膊细腿的，估计轻轻一掰便一命呜呼。
　　尹梓轩抬头去望郭泽琛——他脸色很不好，应该是被刚才的话惹怒了。
　　有时候，尹梓轩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就是想看别人被戳到痛脚时候的表情，痛苦的、挣扎的、窘迫的，那是一种报复后的病态快感。
　　“尹梓轩。”郭泽琛的呼吸厮磨着他的耳鬓，一个一个地咀嚼他的名字。
　　“小时候你明明那么乖，现在这张嘴——”他的拇指轻轻地抚摸尹梓轩的嘴唇，“怎么就那么想让人给撕烂了？”
　　尹梓轩情不自禁地想往后躲，他看了看四周，幸好这是停车场，周围没人。
　　“你只是富二代，不是官二代，杀人还是得坐牢的。”他转了转眼珠，补充道，“或许你可以试试，然后你妈和你妹妹问起来，你想我应该怎么说？”
　　郭泽琛深深地看了尹梓轩一眼，随后松开了对尹梓轩的桎梏。
　　“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可爱了。”他揉了揉眉心，绕过车头走向驾驶位。
　　尹梓轩挨在车门上没动，手掌搭上胸膛的位置。心脏在急速地跳动，是他所不清楚的原因。他垂下眼睑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过了会儿，才觉得恢复正常。
　　郭泽琛看不见他这些小动作，所以他不用小心翼翼地保留自己。
　　“我现在还‘可爱’的话，那还得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这是回答郭泽琛刚才的话。
　　郭泽琛示意尹梓轩把安全带扣好，轻飘飘地来了句：“如果有的话，早就在刚才办了你了。”
　　“吧嗒”——安全带扣好了。尹梓轩没接话，若无其事地去看窗外，右手小心地揉着左手的食指。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扣安全带的时候夹到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