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径庭》慕小枫

2、第 2 章

　　尹梓轩回来的时候，门关多了两双鞋子。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隐约地听见从客厅传来的欢声笑语。屋内比外面暖和，怀里的两大瓶饮料被护得很好，摸上去还带着点温热。相比之下，尹梓轩觉得自己就像块冰。
　　如果未来的他可以选择，他宁愿没有这次的不期而遇。
　　“终于回来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尹伟揽过儿子的肩膀，搓了搓发尾，指端落了几滴水珠，“外面下雨了？”
　　尹梓轩下意识地去掏手机，发现手机自动关机了。用了三年多的手机是时候换了，他这样想到。
　　“爸，怎么了吗？”他转身想把饮料放到饭桌上。
　　“放厨房吧，饮料已经有了。本来想跟你说，但是你手机不是关机了么？”
　　“不对吧，前面的小卖部都卖光了呀……谁买的？”
　　尹梓轩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去，恰好对上一道同样惊讶的目光。只是这异常的情绪转瞬即逝，更多弥漫的是尴尬。
　　大概世界就有这么奇妙的时候，前半个小时还偷听到别人分手的对话，后半个小时当事人就直接登门做客。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大片暖色的灯光笼罩下来，男人的容貌和隐约的印象终于对上了号。
　　眼睛是夜色黑，静静地望来。渐渐的先是一笑，似乎都忘记了那份不合时宜的、尴尬的邂逅。
　　都说蜀地的水养人，许多年过去，明姨还是尹梓轩记忆中的模样。他不记得明姨的全名，只记得姓徐，小时候还叫人小徐姐姐，被纠正了好久才懂得称呼为明姨。
　　明姨瞧见他就开始笑，脸颊两边的苹果肌红红的，亲昵地拉着他聊天。郭泽琛就坐在明姨边上，尹梓轩不由得朝那边瞅了眼。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郭泽琛漫不经心地挑起了眉。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郭泽琛没有苹果肌。
　　尹梓轩好歹是最小辈分，眼见长辈们聊得开心，而自己也没什么兴致。言笑晏晏的晚饭后，他主动收拾起饭桌。白色的墙壁隔阂了与他格格不入的热闹，水击打在碗碗碟碟间，呯呯嘭嘭好似唱着曲儿。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拉回了心神，可过了会儿，又感觉手指头暖烘烘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尹梓轩扭头过去，郭泽琛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门边。他下意识地把冷得苍白的手蜷起，若无其事地拿过一块擦碗布。
　　“没什么要帮忙的，你……”他转了转眼珠，语气尽量显得客气，“这些事我做就好了，你出去坐吧。”
　　郭泽琛回头看了眼客厅，接着把门带上，只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尹梓轩皱了皱眉，没说话，自顾自地抽出塑料袋里的水果洗了。
　　“今晚的事，别跟我妈说。”
　　水果刀咔擦地落下，柑橘色的汁儿粘在指甲上。尹梓轩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理所当然，说得他们有多熟似的。这么想，他嗤之以鼻地哼笑了声。
　　无来由的，他对郭泽琛感到厌烦。大概是因为这人居高临下的语气，又大概还有其他部分。他觉得郭泽琛对自己估计也有这样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的，下意识地排斥。
　　郭泽琛漫不经心地看了他眼，说道：“如果你以后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我。”
　　尹梓轩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封口费。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多事儿的人，可瞧郭泽琛那在意的样子，只怕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郭泽琛再次把手搭上门把的时候，他叫住了对方。
　　“不是来帮忙的吗？”尹梓轩把水果盘塞到郭泽琛的怀里，朝客厅抬了抬下巴，“喏，不然你进来这么久又空手出去，保不准真会被问出什么。”说罢，他乐得自在地先一步走出厨房。

　　虽然尹梓轩看郭泽琛很不顺眼，但这不妨碍长辈亲近这人。
　　多好的孩子啊，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主持一家公司，他的耳边又响起了谢女士的赞叹。你这边赞他的家长就开始谦虚，哪里好了，有这个聪明劲儿不读书，就半路出来赚钱，歪门邪路。他在橘子皮上留下牙印，转头去看阳台的郭泽琛，分明是谈话里的主角，却躲到边上听电话。
　　从小就被父亲教导，万事读书高，到了别人那儿，就成了无所谓的一件事。尹梓轩顿时想不清自己以前受的苦算什么，端在手上轻飘飘的。
　　“妈，我得回去了，公司有点事。”郭泽琛走回来说道。
　　尹梓轩撩起眼皮瞅了眼，探身去拿另外一个小柑橘，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困惑地朝外婆的方向望去，还特别孝顺地把剥好的柑橘放到老人掌心上。
　　“轩轩，你去送一下小琛。”外婆没接他递过来的柑橘，转手拍了拍郭泽琛的手背，慈祥地道，“有空多来玩呀。”
　　郭泽琛弯下腰，笑道：“我现在公司就在这边，我会常来的。”
　　尹梓轩讪讪地收回手，一小块掰一小块地吞下肚子。郭泽琛比他还大三岁，怎么就成他来送人离开了。他心里再不情愿，终究还是顺着老人家的意思，套上风衣就往外走。
　　“哎这孩子……”
　　听不清是谁在背后响起短暂的叹气，尹梓轩也懒得去探究，大踏步地领在前头。郭泽琛还在门关处跟明姨说话，迟迟不走。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头顶的灯暗了下来，他抬脚往下一跺，又亮了。
　　如此反复了三次，身后才响起徐徐的脚步声，再然后，空荡荡的楼梯间又掺杂了另外不同的脚步声。
　　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不同于市中心的安静，饭后街上热闹得很。小孩儿聚在一团，手里拿着指尖那么大的小球，往不远处一扔，炸开脆响。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尹梓轩小时候也玩过一次，可被父亲发现后揍了顿，便再也没碰过了。
　　“你回去吧，我车就在前面。”郭泽琛顿了顿，顺着尹梓轩的目光望去，“我记得以前和你一起玩过，你胆子还特别小，哄了好久才肯玩。”
　　从尹梓轩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郭泽琛嘴边扬起的笑容，带着股平淡的回忆。于他们而言，童年早已遗失在流沙岁月里，换得来最后的不过如此罢了。
　　尹梓轩往手心呼了口气，歪着头打量郭泽琛。他不明白郭泽琛为什么要提起以前的事儿——分明不需要再伪装了。他不由自主的疏远，在郭泽琛面前好像变得刻意。
　　“再见。”郭泽琛最后对他说。
　　“再见。”
　　他看着郭泽琛挺拔的身影没入昏黄的灯光里，莫名想到了今晚明姨的话。郭泽琛是曾经入过伍，当过兵的，这么瞧倒真有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