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径庭》慕小枫

1、第 1 章

　　两年零六个月，还差两个月就到尹梓轩的22岁生日，接近一年里最后的日子。他也没想过这一年会以这样的结尾收场，好像是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尹梓轩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看着行李箱里的衣服兀自发呆。地板是冷的，他浑身也是冷的，可他已经顾虑不上了。偌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郭泽琛不在了，或许要等他走了很久之后才会回来。他应该庆幸郭泽琛给足了双方冷静的空间，至少他不会马上后悔。
　　是他跟郭泽琛提出的分手。耳朵边的吵杂顿时消停，他们奇怪地安静了下来，而那脱口而出的词飘飘扬扬地在空气中回荡。郭泽琛的眼睛里是尹梓轩读不懂的情绪，只记得他静静地反问，而自己麻木地重复。
　　再然后，尹梓轩孤独地站在黑暗里，慢慢地咀嚼渐渐消去的关门声。在晚上，他很怕自己一个，尤其是冷冰冰的四壁间，仿佛走进了没有出路的迷宫——那是被抛弃的孤独。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再害怕了，原来不是，只是那时候身边多了郭泽琛而已。
　　到头来，埋葬这段感情的人，终究还是自己。
　　不过也算了，尹梓轩本来就觉得他们不属于同一类人，自然也走不远。他厌烦那些吵架的日子，每天每天，他都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本来一开始，就说过不可能，为什么还是要尝试？
　　尹梓轩再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他踉跄了两步，跌跌撞撞地走出卧室。他最后看了眼这套公寓，桌子上还留着郭泽琛的手表，那还是去年尹梓轩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倒是为难你了，郭泽琛抱着他的腰，亲昵地说道——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了吧？他自己省吃俭用，什么都不敢用贵了的，花出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当初买下这块手表也是下了狠心。作为郭泽琛的24岁生日礼物，他还是愿意的。郭泽琛长得俊，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像是两丸黑水银，笑吟吟地看过来狡黠又深情。终究还是愿意的。他说，你赚到了。是呐，赚到了。
　　“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们还是算了吧——我受够了。
　　“尹梓轩，你是不是有毛病？就因为这点小事？好、好……当我错了，好吗？你以后的事我都不管，可以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真的不是。他张了张嘴巴，眼睛滚烫。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你……算了，我今晚回去妈那里。”
　　门吧嗒地并上，什么都消失殆尽了。其实郭泽琛不用离开，他可以留下来，再多说几句话。尹梓轩很快就觉得后悔了——他带走了光明，留下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了。真的后悔了，他慢慢地蹲了下来，眼泪洇湿了他的世界。

　　2014年的冬天，尹梓轩结束了学校的冬训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幸好他大学选在了本地，迟点回家也不是问题。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假期，一晃眼就到了春节，按照惯例，大年初二他都要随父母回去外婆家，再陪老人家住上几天，每年春节也就这样平凡地过去了。
　　外婆的家几乎是在城市的边缘，是个小镇，在尹梓轩小的时候这里还没被怎么开发，再走过几条街就是一座山，现在也用来做旅游业了。周围邻里都十分熟络，说的都是流利的客家话，尹梓轩虽说小时候在这块区域长大，但是压根一句客家话都不会。尹梓轩听母亲说过，这里在以前的时候还是农村，周围都是种田的。其实待尹梓轩三四岁的时候，小镇里还有一两块田，他还经常和幼儿园的小伙伴一起去挖番薯来烤。但待他被爸妈接去上小学后，再回来看，那块田地上已经盖了高高的房子。
　　尹梓轩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打点好要送的茶叶，一袋袋地拎上车尾箱。小镇里除了外婆，还有很多母亲那边的亲戚，尹梓轩因为小时候是由外婆带的，所以对母亲的亲戚也比对父亲这边的亲戚要熟络更多。
　　“妈，怎么多了一袋啊？”尹梓轩回头去问自己老妈，结果看到她对着小镜子涂口红。
　　谢思芸抿抿唇，看了他眼道：“你外婆特别吩咐，今晚你明姨过来吃饭。”
　　“谁？”
　　“你这小子什么记性，就你小时候住在六楼的明姨，你以前小时候还和她儿子玩得很好。”
　　尹梓轩歪头想了很久，似乎有点印象。他小时候性格活泼多了，小镇里的小孩几乎都是他的好朋友，不过关系匪浅的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虽然过了十几年都没见过，就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倒是模糊地记起那个比自己高一点，还老爱逗自己哭的小屁孩。
　　“他们一家子不是回去四川了吗？我还记得是在我小学的时候……怎么回来了？”他又皱起眉苦苦回忆，“那叫啥来着……郭泽……”
　　谢思芸没好气地点点尹梓轩的额头，替他补充：“郭泽琛，你小时候还叫他琛哥哥。”
　　尹梓轩被这称呼激了个鸡皮疙瘩，忙摆手讨饶：“妈，你今天怎么劲扯我三四岁时候的丑事啊？”
　　“你丑事还少么？”
　　“妈……”
　　“行了，快把东西带好，你爸等不耐烦又要骂了。”
　　尹梓轩边收拾东西边琢磨，其实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是知道外婆和明姨关系有多好的，自己小时候也从明姨那儿收到不少好处，哪怕是明姨一家后来去了四川，两家间还是经常打电话联系。偶尔听母亲说，明姨也会回来住上段日子，和外婆吃饭聊天，可尹梓轩从高中起就是全日制学校，十几年来也无缘碰上几面。要论感情，他实在是单薄得很。
　　尹梓轩这人对谁似乎都很宽容，其实也十分排外。明明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团圆饭，偏偏凑上自己不熟的人，光是想想就觉得郁闷。他固然不会坦白心底话，毕竟长辈的事情，他还轮不上说话的权利。年龄小是件优劣参半的事情，例如会受到很多的宠爱，但同时也会被剥夺很多的选择。
　　就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坐前头的父母已经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听了好会儿，总算是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和他同岁的小叔叔前个星期在乡下摆酒，新娘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两人一拍即合、奉子成婚，这事儿也就成了。在不算发达的城市里，婚姻的事儿管得不严，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尹梓轩是在城市里长大的，起初还会觉得惊讶，可再想想也不过如此。
　　芸芸众生里有许多条路可以走，有的人放浪形骸过完一辈子，有的忙忙碌碌不知终点，还有的奔波劳累却是屡屡失败。尹梓轩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只知道自己还不能停。

　　逢年过节马路上就特别通畅，待他们到的时候，明姨一行人还没来。尹梓轩刚把车上的礼包拿进屋里，没多会儿又被谢思芸指使去买橙汁。
　　“不是带了酒吗？”尹梓轩纳闷着，临走前还被叮嘱拎三瓶的红酒过来，这不是白拿了吗？
　　“他们开车来呢，就不喝酒了。”谢思芸说。
　　尹梓轩暗自翻了个白眼，抓起钥匙和钱包就出门去。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俗话说立冬晴，则冬晴，可今年则恰恰相反，天热天冷也仅仅只需要一天时间而已。森森冷风透进骨头里，他缩起肩膀，把手藏进口袋。许是碰着了手指的伤口，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这还是前段时间冬训的时候，天气又干又冷，一不注意给弄伤了。
　　幸好小卖部就在街口，尹梓轩小跑几步也就到了。这家小卖部的老板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以前还在这儿住的时候，没少偷拿家里的硬币来买限量卡片。他正准备进去，便被门口旁停着的车给吸引住目光。
　　黑得锃亮的兰博基尼——好大架势。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城市规模渐渐地往外扩展，不少商家也循着商机一步步地往外迁。而这几年，小镇里也搬进了不少有钱人家。高档住宅区离外婆现住的房子没多远，两条斑马线像三八线似的，把那个区域围成了神秘的城堡。尹梓轩每次经过，都能看见外表光鲜的人进进出出，脸上是他所不懂的自信和骄傲。
　　“老板——哎，怎么橙汁没了？”尹梓轩熟稔地往货架走去，乍一看，却没见着大支装的果汁。
　　老板走了出来，指着外面那辆兰博基尼道：“哎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哦，橙汁被刚才那小哥都买了。本来架上没剩多少，他就全买了。”见尹梓轩拧起眉郁闷的模样，他好心地补充：“仓库里还有，我去给你提过来吧。”
　　尹梓轩摆摆手，那样怪麻烦的。前头还有家小超市，他多走几步就好。他简单地跟小卖部老板寒暄两句，就匆匆告别急着去超市。再耽搁下去，谢女士得又开始念叨。
　　出了门口，那辆兰博基尼还停在那儿，只是这次门边多了个人，应该就是车主。尹梓轩想到让自己多走两步的罪魁祸首，忍不住就瞅多两眼。看样子似乎挺年轻的，或许还有点俊，他这个角度实在看不太清。怕是个富二代，他想。
　　“我接你电话，不是因为想和你谈，有些事你大概还不明白。我们不合适，就是这样，没有多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其他人。我不会回去，就算回去也和你无关。我和你都不是以前十几岁的高中生，再说些无谓的话也没什么用。那些破镜重圆，重拾初恋都是电视剧演的，彤彤，成熟点。”
　　分手现场呢，豪门事情就是多。尹梓轩没料到自己还能碰到听墙脚的事，私下感觉不太好，正想提腿就溜，却被捉了个正着。他暗自吃惊，僵硬地和男人对视。只是对方似乎也不太在意，没多会儿就转过头，利索地挂了电话，坐进车里。
　　尹梓轩自知理亏，撇撇嘴就往反方向去。可刚才那男人的眼神，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居高临下，又像是在嘲笑。多了不起啊，他好笑地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