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包包子云

10、第 10 章

　　几杯酒下肚，朱小武有点把持不住自己的话袋子，又开始得不得地念叨盘问起来。
　　“唐大公子！”第一次，小武称呼他的时候带上了姓，有些气势汹汹来找茬的味道:“你老爹的仇报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甩手掌柜，别在这干了吧？”
　　“小武想去哪里啊？”第一次，一个在沙场和朝堂混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征求一个姑娘的意思。
　　“我想去金陵，听说那里的梅花糕一绝，是用特殊的炉子做出来的，咱们这里没有，还有鸭油酥饼，每天排着的队伍好长好长，能绕一条街，不比我们容酥居的招牌差，对了，我听说姑苏的点心也不错……”一讲起吃的，小武就滔滔不绝。
　　“可是小武啊，你有没有想过，皇上给我那么大一顶金帽子，就是想栓住我啊。”这么多年了，小武从来没有见到唐辙用这么无奈的语气说过话。
　　从前的少年，恣意潇洒，我行我素，英姿勃发，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他愁眉不展。可是等到少年归来，他却开始有了顾虑，变得束手束脚，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再三。这就是长大？是成长？还是已经为权利斗争献祭了自己的可为和不可为。
　　“那你是不走了？”
　　“小武，嫁给我吧。”就这么毫无来由地，唐辙说出了自己的求娶之意。可能是借酒壮胆，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此时朱小武已经醉的差不多了，问完那句话就蔫了下去，不省人事，到底还是错过了这个尴尬的瞬间。

　　唐辙选择了朝堂，小武知道两人已经不再志同道合了。可她又觉得，两人的分歧不仅仅只是从那天开始的。
　　从他第一次利用起别人的时候，她似乎心里就有点痒，说不出的不舒服。小武原本以为，她从小一路陪伴走来的人，一定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她也想过，也许少年会用足智多谋赢来一片光明前程，但现在的唐辙，却是机关算尽，权势滔天。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一朝一夕都活得诚惶诚恐，不知道哪一天就被当成了靶子，万箭穿心。
　　够了，她忍够了，不想再继续了。

　　万隆历二十八年春，宣宁王因私自募兵被抄家，府中家眷奴役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六岁的宣宁王小世子被打点救下，先帝默许收留在唐家，取名唐辙。
　　而朱小武，就是在宣宁王府树倒猢狲散时，唯一一个还是天天给唐辙送点心的人。
　　抄家的消息传得灵通，王爷逃不过，未登记在册的下人还逃不过吗？下人跑了，没人会在乎。所以整个王府一夜之间人都快跑没了，连烧火的婆子都不见了。凄凄凉凉的院落里，万籁俱寂。早春总是春寒料峭，树上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小世子的院落里树又栽的多了一些，孤寂的感觉更甚。他就一个人站在门口，特别难过，有点想哭。
　　小小武，那时候还是五丫的小女孩，提着食盒给小世子送点心时，和平时一样，老是抱怨:
　　“唉——今天连烧火的人都没了！我做这顿点心足足多费了一个时辰，累死我了！”
　　“累啊？累你就跑呗！反正你就是一个没名分的小丫头，你跑了没人会拿你怎么样。你留在这，小心被卖进窑子当玩意儿！”那时候的小屁孩还是一股皇室臭脾气，有话也不会好好说，换成别人肯定会被气跑的，边哭边跑。
　　“不行，我要是走了，你就太可怜了！”五丫一边布菜一边继续说:“我走了，谁给你做点心，你会饿肚子的！”那时候，她还小，没力气洗衣服，个子也不高，还够不着大灶台，做不了饭，所以没好意思说出口“没人给你洗衣做饭！”
　　两个小孩子思虑了一顿早茶的功夫，小世子给出了他的诺言:“今生今世，荣辱与共，死生相依。待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就全听五丫的，去过自由散漫，逍遥快活的日子！”
　　当时小武听完在心里冷笑一声:莫不是话折子看多了？这么多慷慨激昂的词，他哪里学来的？真是少年老成啊。不过他许下的最后一句话最得她的心意，过逍遥日子，自由自在——她最喜欢了。
　　后来，她就一点一滴地在他面前谋划她想要过的日子，慢慢发展成了——她要在一座小城开一个独一无二的点心铺子，雇几个小工，自己研发新样式，想什么时候打烊就什么时候打烊。如此一来，钱也赚了，日子也享受了。真真是自由散漫，逍遥快活。
　　如今看来，还真是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啊。
　　王府的人都散了，朱小武却一直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一个送点心的小丫鬟。后来去了唐府，寄人篱下，唐辙举步维艰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做点心的小丫鬟，天天陪在他身边，给他送各种各样名字奇特的糕点。
　　唐辙第一次诓人的时候，是小武牵的线，把张尚书家的千金哄得七荤八素。现在的尚书就变成了蒋中庭。
　　后来，朱小武又陆陆续续帮他做了不少孽，把无数的少年少女骗进了这摊浑水。她亲眼见证了唐辙是如何编织这一张网，把当年的罪人一个一个粘在上面，连同他们的儿孙一起，一刀斩尽杀绝。那一夜，鲜血四溅，红色蔓延了整个京城。
　　开酒楼的这几年，朱小武无数次从梦中惊醒，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让她从真正的梦魇中惊醒。唐辙，才是她的噩梦。
　　他鲜衣怒马，叱咤朝堂，横扫沙场，绝代风华。可只有她明白:棠棣之华，血泪灌之。荣光也灼灼，白骨也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