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非典型童话》有花来

8、糖果

　　夏橡树与冬季的最后一片联系在贵族少年们的欢呼中被一箭射落。
　　左眉有道断痕的骑士长归还精灵弓后，无情地忽视了查尔斯小姐欲语还休的期待目光，简单的点头致意后便下了场。
　　盖文看到两个护卫从厅中拖了个胖神官出来。厅里伺候贵人们的女仆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她们嘴里这只是小公主再寻常不过的蛮横无理，普尔老神官显然也是十分了解小公主的秉性，轻飘飘地就给那位可怜的胖神官定下了罪行。
　　而挑事的主人公现在应当很满意。盖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一群人头中搜寻那片张扬的红色。切莉莉娅正一言不发地窝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中，她耷拉着眉眼，如宝石一样的眼睛像蒙了尘，没了光彩，嘴唇有些颤动。
　　反倒是一副疲惫又难过的样子。
　　隔着人声嚷嚷，长席银盏，白发骑士看了会儿，还是坚定地朝角落里的公主走去。

　　大多时候，一个选择所导致的结果即使倾尽所有懊悔衷肠都无法补偿。
　　在小公主九岁之前，盖文是她最信任的骑士，最喜爱的兄长。他也曾跪在她的座下，亲吻过她的指环，将忠诚与性命交付，在光明神像的见证下立下盖许。
　　但誓言许下容易，维持践行却难。
　　他是个背誓者。
　　就像母亲去世那天路过的乞者赠予他的两个预言一样:他会成为最耀眼的骑士；然后背叛他的宣誓之人。

　　冬季欲崩的悬崖，发狂的荒骨黑熊，公主与王女，二选一的残酷抉择。
　　年轻的热血与优秀武技让他一度荣光无限，也给了他忠诚可以随意许诺的错觉。但是在那个冬日，小姑娘恐惧又期待的眼神，空洞又仇恨的目光，将他的自以为是打了个粉碎。
　　也正是那个冬日，盖文意识到备受宠爱如切莉莉娅，也会成为被选择的人，因为有人比她更重要，更尊贵。
　　没人知道小公主是怎么从悬崖底下爬上来的，或许是那一年的积雪足够深厚，或许是她宠爱的犀犬的尸体作了辅垫，再不然就是屠龙者血脉天生体质顽强。
　　因为救护王族继承人有功，盖文被提职为骑士长。一边荣耀加身，一边被公主记恨。是的，仅仅是记恨。曾经亲近他的小姑娘仍旧天真单纯，只知道他选择救她的长姐，却不知道这选择后的被选择。
　　该怎样提醒她呢，该怎样让她不再被选择呢？告诉她残酷的事实，她的母亲更偏爱另一个姐妹？
　　不。暂且，暂且让他为他的选择赎罪。他是王族的骑士，他必定会将忠诚献与城堡里的女王和王女，但当任性的小公主再次被人选择时，他这个背誓者便脱下盔甲，将剑交于她吧。

　　切莉莉娅病了。严重也不严重。除了反复的高烧折腾得她精神萎靡，倒也没有其他病症，但无法控制的疲倦让她不得不错过了与蕾缇娜的告别。
　　蕾缇娜已经前往麦加的消息是修女嬷嬷给她喂药的时候告诉她的，蕾缇娜陪过她一夜，想着她睡醒的话就道个别，可她一直睡到军队启程都没有起来。
　　“……妈妈呢？”她这个样子肯定让妈妈担心了吧。
　　老修女不知想到什么，浑浊的眼里更添担忧，她轻轻捋起切莉莉娅额间汗湿的发，别在耳后，“女王也很担心你。乖孩子，一定要好起来啊。”
　　修女嬷嬷从一个不大的玻璃罐子里倒出一颗彩虹颜色的糖，喂给一喝完药就开始点头闭眼的切莉莉娅，想让她多说说话，“瞧，小切莉，这可是精灵王子送来的糖果，精神点，好吃吗？”
　　“精灵、王子？”
　　“是啊，你都病到祭拜日啦，小可怜。”
　　切莉莉娅含着糖，却没尝到什么甜味，只觉得罐子里那些只手可数的珍贵糖果颜色倒是漂亮的紧。
　　“好少啊——”她痴痴地望着罐子，反应慢半拍似的，眼珠转向修女嬷嬷认真道，“要慢点吃，留给蕾缇娜几颗。”
　　“哦，我的小切莉。”老嬷嬷忍不住将脸上泛着病态潮红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

　　切莉莉娅睡得不知昏晓。
　　【某女孩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有低沉的声音从梦境般的黑暗中传来，像是透过将空气从肺里挤压出来，一点一点通过声门的肌肉压缩过的，无法忽略。
　　【什么……】沉溺于梦境中的切莉莉娅只觉得口鼻间的空气凝固成浆，开口说话变得艰难起来。
　　【某女孩想活下去，某女孩跟老龙做了个交易。】
　　【交、易？】切莉莉娅莫名所以，交易？什么交易？
　　【冬天，雪崩，野兽，】那个声音似乎是在提示些什么，【女孩瞎了一只眼，老龙给了她一只眼；女孩流了很多血，老龙赠予她足以活命的血。现在，女孩该报答老龙了。】
　　这是一阵疼痛的预兆。
　　【！】黑暗渐渐消散，切莉莉娅手中、颈间、面上全是黏腻的开始凝固的液体，她哆哆嗦嗦地摸向抽痛不已的右眼，被戳开的一块眼皮歪搭着，里边是被贯穿挤压变形的肉糊。
　　切莉莉娅痛得想要尖叫，可凝固的空气只允许她无声哭泣，用一只眼睛哭泣。冬日里的记忆带着心碎汹涌而来，那些刺骨的寒冷和皮肉上难忍的痛楚似乎都不值一提。

　　【女孩很痛苦，但女孩得先帮老龙一个忙。】那声音甚至带上了笑意，像是嘲笑着某种注定，某种必然。【女孩要把老龙身上的锁链解开。】
　　被某种无名的力量推动着，切莉莉娅任由自己的双手推开大门，女王书房的大门，借着一只眼睛她看得却是意外的晴明。
　　血，到处都是血！像是有躯体在房间内猛的炸开，或是排成一排被割喉，切莉莉娅想不出其他更残忍的画面。那么大的出血量，地毯上，书桌上，墙壁上……还有女王座后的黑铁龙壁饰上。
　　黑铁龙的身躯因为这些鲜艳的液体溅灌，每一片鳞片在晃动的烛光中显得格外灵动诡丽。切莉莉娅的手搭上缠绕在铁龙身体上的锁链，动作犹疑。仅存的几分理智在轰炸，在警告，她在干一件蠢事，被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声音所撺掇，而她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但她正在付出代价。为一个噩梦般的交易付出代价。
　　“咔嗒——”
　　还在小公主恍惚间，锁链已经自行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