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非典型童话》有花来

9、隐患

　　祭拜日的前夜，一驾驾马车和骑队从南方驶入浮叶城，嵌着一圈金箍的圆轮被露水沾湿，转动起来把季节轧断，只留下并不深刻的车辙，被融化冬雪的昼夏暖风一吹就不见了踪影。

　　吉尔·波伊尔踏着短靴从切莉莉娅的寝宫出来，昏黄的暮光正打在他稚嫩的侧脸上，更是让他心头郁郁。
　　切莉莉娅病得很重。
　　实际上三姐弟中吉尔才是最体弱的那一个。

　　汉诺威的王需要拥有屠龙者的血脉，宝石眼的继承则是判断血脉纯度的标准。贡别林是当初得到神明赐福的公主的血脉，且传承至今往来的姻亲——姑表舅叔，虽然姓氏有所不同，但实际上基本都是自家人，血脉是否纯粹这一点不用多说。所以汉诺威的王姓从未更替。

　　而另一点始终不变的便是，贡别林家族中上位的总是女王。这也是有原因的。
　　有民间戏说，因为被神明赐福的是公主，而不是王子，所以在贡别林家女人才是有资格握起权杖的那一个。
　　继承了贡别林姓氏的女性身体强健，自愈力强，还能免疫龙焰，她们拥有天赐的才能和力量。
　　但对这个家族的男性来说却是另一个极端，这份代表着权与力的血脉就是一份针对他们的毒药，他们体弱且极易夭折，少有男性贡别林能顺利成年。听说拥有宝石眼的男性自出生起就器官衰竭，血管里流动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火焰，像是无时无刻都试图将身体烫熟灼化。
　　贡别林的这个符号，是恩赐，也是诅咒。

　　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分量却不轻的愁绪中，吉尔没注意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冲出一道疾影，紧随其后的是破风疾驰的箭矢。吉尔吓了一跳，他来不及起身躲避，只能狼狈得顺势一扑，利箭擦过的劲道让他脸颊一阵阵地发热。
　　“屠龙者的后裔竟然迟钝到如此地步，”昏暗中的来客不只一个，“果然这次北上的结盟来之前应该再斟酌斟酌的。”
　　吉尔的贵族脾气在看到对方标志性的尖耳朵和与日光般耀眼无二的金瞳时熄了火。显然，这是位来自东方之森的客人。
　　神明在创造他们时显然偏心极了，无论他们真实的性格如何，单看那出色的外表和天生高雅的气质，吉尔唯一能想到与之相比的，就只有古书中描述的妖精了。
　　他们的存在即阐述着什么是美。
　　这位精灵，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即使四周昏暗，吉尔却觉得他在发光。

　　大概是被看久了感到冒犯，灰发精灵眉头皱得老高，语气里的傲慢毫不遮掩，“那只绝影猫偷了客人的东西，如果你是城堡的主人却故意放过，可是要为此负责的！”
　　听听，说话也这般霸道。吉尔面上还带着笑，心中却莫名有种如何哄这精灵的自信，是的，哄，这种和切莉莉娅一种类型的家伙——好好的美人儿却偏偏长了一张嘴，他可熟了，不管那张嘴叭叭啥，顺毛摸就对了。
　　“我是吉尔·波伊尔，只是来看我生病的姊妹的，这是贡别林的家堡，如果您是从东方之森来的尊贵客人，应该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是谁。”
　　“啧，你们人类皇帝换的那么快，谁知道主人是谁，我上次来访的时候，还是为了参加那最后一头炎龙的净化祭典，想想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别打哑谜了小鬼，直接告诉我！拿下权杖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奥德利娜还是黑头发的奎丝娜？”

　　黑夜展开它的影子，仿佛扩大到了群星，因而吉尔惊讶到近乎失态的表情有了黑暗作遮掩——他从未听说过女王还有位黑头发的姊妹。
　　或许不是姊妹只是有些血缘？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同样拥有继承权且同为姐妹的切莉和蕾缇娜。
　　“我姊妹的漂亮红发就是继承的现任女王陛下。”吉尔可不敢像精灵一样直呼女王的名讳。

　　“哦，那就是奥德利娜那个小疯子赢了吧！哈，我就知道我的预见从不出错！”
　　精灵比人类和矮人长寿得多，他们50岁才算成年，此后，除非他们被邪恶蛊惑变得脆弱，不然他们会一直活到300岁那年，光明神会将他们从红岩河重新捞起撒向天际，接替新一轮落下的星子，化为天幕上的点点永恒。
　　而面前这位，显然是个已经成年的精灵了。

　　一个出生不到十年的人类显然是不能揣摩到一位精灵的想法的。
　　即便吉尔明确表明了自己不能留宿黑堡得尽快离开了，精灵却仍然力邀他去追捕那只绝影猫。不顾他为难的表情，提着他的衣领顺着绝影猫的踪迹，直接就从窗口跳下。
　　“难道你要拒绝一位精灵的邀约吗？”某位精灵显然十分明了人类对精灵的普遍崇拜或喜爱，至于其中原因，不好意思，他们自己也十分肯定自己的美貌。“更别说，如果不是你挡在前面，我早射中那只绝影猫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射偏吧，哼，你在怀疑一位精灵的箭术么！”

　　“你确定它是往这边走了吗？”吉尔扒在精灵宽厚的肩上，探头问了一直打转的灰发精灵一句，按时就寝的生物钟让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沉重起来了。
　　不怪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主要是这个精灵太会给自己兜圈子了。他们先是顺着蕾缇娜和切莉系在窗栏的绳索滑下，跨过了艰难攀爬的香豌豆丛，又绕过大半个盛满星子的圆尾湖，最后扎进了一个又一个狭小密布的矮树丛里，来到了一片未经打理过的野栗林。
　　堆积的枯叶已经腐烂出一股霉味，伸展过度的枝丫更是离经叛道交错缠绕，拦住了精灵的步伐。
　　“我仍能闻到那只小偷身上的龙臭味，离我们很近，精灵在夜里的视力与白日无异，但显然，有人用骗术欺诈了我的眼睛。”
　　在第四次经过同一个木桩后，精灵收起了玩笑心态，谨慎地调动着敏锐的五感，四周沉寂无声，但这只是在地上。

　　沉重的鼻息从地底传来，一呼一吸，击碎岩层，融化山石。巨大的怪物，暂眠于脚下。
　　“它们竟已这般近了，也难怪……”难怪一向对人类避之不及的阿诺莱斯也跟着来了，这可真是，猝不及防。从前他还觉得时光漫长，现在一看，安稳的日子恐怕不剩几天了。
　　但有个问题，世人皆知炎龙都被封印在了埋骨之地，那是光明神不论昼夜都会照耀到的地方。
　　现在却有头庞然大物在人类王都，人王家堡的地底缓缓苏醒，真有意思。

　　“什么它们？为什么不走了？卢伽？”人类幼崽唤了他的名字，一无所知的声音里还带着倦意。
　　“没什么，我看到路了。”精灵安抚地单手往上托了贡别林家的幼子，将高领上的宝石扯下——比起矮人一族，光明神确实偏爱他们许多，他们能轻易看见自然元素凝聚在这些漂亮石头中，简单的排列组合，就是让那些人类术者惊叹不已的魔法。
　　精灵单手将宝石捏碎，元素的奇妙交织，清晰的映照出被人为扭曲的空间线条，于是被骗过的眼睛找到了藏于整块布料中的那个线头。

　　高耸的白塔矗立在野栗林背后，术者的白塔，隐藏在能骗过精灵眼睛的迷阵背后，紧靠着贡别林的家堡。
　　从高处跳跃的时候，精灵可以看见整个黑堡被一圈野栗林环绕，那么，又有多少迷阵隐藏在鲜少有人踏及的角落，多少白塔躲藏在暗中窥伺。

　　夜色彻底深沉。
　　卢伽背着人类的孩子，踏着夜间雾气凝落的第一滴露水，回到了黑堡的城墙边。活跃的疾风鸮察觉到动静扇动出声响发出警告，远处巡逻的骑士才匆匆赶了过来。
　　“或许你能先送这孩子去睡个安稳觉。”直属于女王的骑士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异族是本应出现宴会上的客人，在犹豫着措辞时就被精灵打断。
　　但很可惜，波伊尔小亲王并不适合留宿在黑堡，这是女王的命令。
　　“我还以为那个小疯子比她母亲好上一些，没想到……”被回绝的精灵只得负责到底，亲自将人类幼崽送回家，“贡别林真是要完，哼哼。”
　　夜空中巡视的疾风鸮掠过精灵头顶，哀鸣了一声，似乎是在作某种预兆般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