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加道上》章岑

27、第二十七章

　　庄孝孝很少会羡慕谁。

　　在她看来，人生在世，个人有个人的波劫，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总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顾好自己脚下就好，何必多观旁人。

　　可今天，面对此刻的于将之，她头一次生出些许羡慕情绪。

　　羡慕他未来的家人，或者更准确一点描述，羡慕他未来的小孩。

　　她很难想象，有这样一位情绪稳定、永远包容的父亲，生活的底色会有多么幸福。

　　于将之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眼中翻覆着难言的复杂情绪，却又不讲话。

　　以为她害怕自己责怪。

　　“好了，做都做了。”笑着虚点了点她额头，“木已成舟，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语气中透着十足的无奈：“不过下次再做这种事呢，可以提前问问我，至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望了。”

　　庄孝孝有些不解。

　　于将之凑近到她耳边：“呐，告诉你一个背调报告里不会有的秘密。”

　　庄孝孝耳尖有热气吹拂，有些不自在的想躲开，可又很好奇自己的计划，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于是强制自己一动不动，坐直身体，听他告知。

　　“我正准备捐出包括于嘉置业股份在内的全部遗产。”于将之语气平常，叫人完全听不出，他正准备捐出十位数的资产。

　　饶是出生在能跻身亚太地区前十的船王家族，自小见惯了财富，庄孝孝也被他这个举动惊的吸了口气。

　　于将之嘴角带笑，站直身体：“所以我爸爸根本不会为了争产这种事头疼的，小傻瓜。”

　　庄孝孝无语望天。
　　是了，于爷爷不但不头疼他争产，相反，如果他愿意加入于家的继承之战，于爷爷应当会高兴才是。

　　毕竟比起捐赠给于家股权带来的稀释，小小家族内斗而已，根本不会对于家总体财富的增减造成任何影响。

　　难怪于爷爷不放他走人了，庄孝孝看向于将之的眼神仿佛在打量怪物，这种危险分子，当然是放在身边更令人安心点。
　　“所以，于爷爷让你回来，是为了防止你捐股份？”

　　于将之摇头：“这倒不是，他只是怕我受伤。”

　　庄孝孝若有所思的看着于将之：“所以他是真的很疼你，怕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他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又有什么想法？不如先告诉我？”

　　庄孝孝假笑一下，拿起剧本扬了扬：“不如我们再练习一下对白。”

　　怎么思维跳跃这么大的？
　　于将之突然陷入自我怀疑，他和现在的小朋友是不是有了代沟。

　　可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很有做人小叔叔自觉的，认真听她念起台词来。

　　庄孝孝声音清冷，他本人是很喜欢的，心情烦闷时，只是听她讲话，就能平静下来。

　　只是不太适合舞台剧这种需要阴阳顿挫的场合。

　　于将之听她念过一遍，耐心为她纠正每一处需要转换语气的地方。

　　庄孝孝：“你念一遍给我听。”

　　说着她还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正对向他。

　　于将之：“你倒是会省事。”

　　讲完就配合的拿起剧本，认真念起女主的告白诗歌，拜伦的《第一个吻》。

　　他声音低沉，不知是因为在讲英文，还是因为这首诗是情诗的关系，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庄孝孝有些走神。

　　直到听见门廊中，于兆龙边走边讲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臭小子，庄裕光在看你的背调报告是怎么回事？”

　　于兆龙做事一贯风风火火，尤其是面对这个小儿子的时候，没有一点要隐藏心思的念头。

　　所以一进于将之居住的副楼，就高声问儿子。

　　今天老大旁敲侧击，讲起于将之既然在港，要不要给他在集团内部安排个职务。

　　于兆龙立即就察觉到不对。

　　小儿子目前停留在港，对外的理由一直都是回来给母亲奔丧，又赶上圣诞长假。

　　以他对自己大儿子的了解，对一个假期结束就将去美国上学的人，他怎么会想给他安排进集团。

　　所以在装作发脾气，训了大儿子不务正业，没事找事，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后，他立刻打发助理去调查。

　　结果就得知，不知何时有了风声，传言庄裕光和他已经达成一致，要让于将之参与瑞盛四期，航远甚至还为此在对于将之进行尽调。

　　庄孝孝再早慧成熟，也只是相对于嘉轩这样同龄的学生聪明许多。

　　成年人的世界哪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撬动的。

　　所以于将之在听说她的计划后，才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不满或动怒。

　　因为他清楚知道，于家也好，庄家也好，都不会被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糊弄过去。

　　他都已经想好，今天送她离开后，主动去找于兆龙，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哪知道于兆龙回来才不过一天，就已经先找了过来。

　　能在港英政府对华人的高压政策下，白手起家的老一辈，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于将之第一反应，是让庄孝孝保持沉默，他把这事圆过去。

　　于兆龙毕竟是他老豆，不会对他追根究底，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庄孝孝却又有了新想法。

　　她站起身，走到于将之身前。

　　脸色有些犹豫和挣扎。

　　可于兆龙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直到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随时可以推开书房门进来。

　　庄孝孝咬咬牙，爬上于将之的膝盖。

　　其实她只是虚虚跪在在他大腿两侧，两人根本没有肢体接触。

　　可于将之已经因为她的动作，目瞪口呆，僵硬当场。

　　庄孝孝趁着他来不及反应的档口，双手揽上他的脖颈。

　　于兆龙推门进来时，恰巧看到这样一幕。

　　庄家小丫头，神情一如既往冷冷清清，说出口的话却端的吓人——
　　“初吻有多甜蜜，我想试一下。”

　　他活了几十年，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撞破这一幕，第一反应竟然是退出去。

　　“砰”的一声，重重把门合上。

　　于将之也被这声巨响惊醒。

　　长久以来，第一次对她冷下脸：“庄孝孝，下去。”

　　其实他可以推开她的。

　　可就算处于风暴震惊的状态，他也还顾忌着不要伤到她。

　　担心以他的体格和力气，轻轻一推，就会令她受伤。

　　所以只能一动不动的僵硬坐在那里。

　　庄孝孝见于兆龙已经离开，沉默着跳下他双腿。

　　对着他寒气逼人的脸，咬了咬下唇，想向他解释。

　　于将之已经站起身，略过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我只是......”

　　庄孝孝话还没讲完，他已经消失在房内。

　　庄孝孝看着合上的门，轻声将自己的话说完：“觉得这样可能有用。”

　　于兆龙回来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样可能有用，就身体快过大脑，先那样做了。

　　毕竟以于兆龙对于将之的疼爱，目睹这一幕，他一定会选择隐瞒，并将两人隔离开来。

　　她是庄家人，他没办法送她离开。

　　那能离开的就只剩于将之了。

　　庄孝孝平静的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剧本。

　　努力笑了一下。

　　大概今天以后，他就能实现愿望，再次奔赴赛场了。

　　只是以后两人没可能再像这样自在的相处了。

　　甚至以后私下，于将之都不会和她接触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

　　她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的呀。

　　只是少了一位朋友罢了。

　　她长这么大，一直就没有朋友的呀。
　　*
　　父子间的默契，让于将之第一时间在对面的小花厅里，找到了于兆龙。

　　于兆龙看着他，半响道：“你和庄家那个小丫头......”

　　于将之：“不怪她，都是我。是我想回学校，请她配合我，故意表演给你看的。”

　　于兆龙：“你个衰仔，你疯了？这里人多口杂，万一看到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呢？你还要不要在港岛呆了？”

　　于将之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我本来就不想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背调报告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只是故意放了一份报告在庄家，让于嘉轩看到，就引来这么多是非。老爸，你就放我离开吧，这个家除了你，没人想让我继续呆在这里的。”

　　于兆龙在之前一幕的震惊下，没多做思考，就轻信了他这番话：“好呀你，于将之，翅膀硬了，还学会连环计了？就这样逼你老子？”

　　于将之：“总之我保证，会在赛场上保护好自己，不会再受伤的。”

　　“你就一定要玩橄榄球？”于兆龙看着儿子，无奈道。
　　在他的视角里，如果自己继续反对，还不知道这个儿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大事来。

　　于将之看出他态度软化：“是。”

　　于兆龙叹声气：“那你先答应我，再受一次这种程度的伤，就马上彻底退役。”

　　于将之立即点头，脸上是惊喜的笑意。

　　“臭小子，别高兴太早，还要和你约法三章的。”于兆龙既生气又好笑。
　　“第一，去美国后，你先去分公司报道，你的任职文件，今晚我就会交代好。”

　　于将之干脆点头，挂个名而已。

　　“第二，你妈妈留给你的那些东西是她的心意，我不会干涉，但我需要你补签一份协议，只有结婚以后，才能正式继承。”

　　于兆龙算盘打的响，这个臭小子性格随了他，倔强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能先往后拖拖时间，再者他还有一丁点期望，未来小儿子成家以后，会为妻孩考虑，不再一股脑的要将所有东西都捐出去。

　　于将之无所谓，原本他的打算就是继承手续走完后，就将遗产全部捐出，现在晚点拿到，影响也不大。
　　所以没任何犹豫的点头。

　　“第三，我不管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你不许和庄家的小丫头有任何往来。”
　　于兆龙如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打量在小儿子身上。

　　于将之愣了愣，随即轻点下头：“这次的事全都是我要求的，她只是被我逼的不得不配合，你别怪难她，也别向庄家透露任何风声。”

　　于兆龙瞪他一眼：“老子还没你清楚？传出去能对你有什么好？看看你惹的都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