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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日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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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结果似乎不错。
厨房补充了厨具和餐具,每一次都交给友利想菜单,随她自己买齐食材、自个儿忙碌去。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有点信心,就算不是多精湛,起码不会给吃的一方造成麻烦。
下厨的第一个周日,她别上发夹,在咖喱加了切半的洋菇,增加了口感和味道,当然少不了大块切的红萝卜和马铃薯,以及事先另外炖的牛肉,白饭添进碗里后,在盘子上倒出一个半圆,再将咖喱和着炖牛肉一起淋在白饭周围,又点缀了两朵青花椰;相泽没有特别反应,但意外地发现他似乎相当感兴趣,不插手,默然不语地旁观。两盘咖喱端上桌,又盛了两碗酱油味噌汤。
然而相泽连在吃的时候都很沉默,他没有表情变化,难以读出心思,他放进嘴里的每一口都令友利胆战心惊,不安地盯着他。
「妳不吃吗?」相泽终于感到不自在了。「妳知道妳不用等我吃完吧?」
「味道还可以吗?」友利小声问。
相泽很想说,能吃就好。「嗯。」不过味道比想像中普通,她下厨的模样意外正常又从容。
回答几乎没有给出真正的肯定,但如果是相泽,有什么问题绝对直截了当地表明。友利松了口气,这才自己尝了第一口。「嗯……饭的水还是放多了点。」
煮个饭还要管水量,真麻烦啊。反正能吃、能摄取营养,相泽不想管那么多。
「这么费事的话,下次还是免了吧。」相泽说。
「怎么了吗?」友利怔怔地望着他,试探地问,她只担心相泽对味道不满意。「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可以说……」
「下厨还是太麻烦了,虽然我只是旁观,但光是看就觉得真累。」相泽说,语气透露淡淡的不耐。
「如果要避人耳目,这还是最好的方法了吧?」友利有些没把握,是她想得不够周到吗?她又放了一口饭进嘴里,目光落在桌面上。「况且——一点也不麻烦。」
其实她说得没错,这是最保险的做法。相泽只好不再持反对。他的双眼无意间飘到友利脸上,发觉她脸颊泛红;要察觉她的心情,如此简单,要参透她的心思,就不是那么容易。相泽警觉到,他对友利所知仍旧是太少,才会不解她的一动一静。他们坐了好远的距离,远得足以好好端详彼此。
「妳又在自己害羞什么?」
友利旋即涨红整张脸,一匙饭犹豫着要不要吃。「噢……没什么。」
这是最无助于了解一个人的答案,完全不合理。
「只是在想——」
相泽本打算装作自己什么也没问过,友利一接口,他又抬起头来。
「虽然就是弄点午餐而已,可是感觉好像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友利道出心声时,倒是既沉稳又平静。
而这样的日子,往后还有无数个。两人不约而同陷入自己的思绪。要是当下的生活,等于未来的每一天,似乎无不可。友利瞄了一眼相泽,心底律动。她发现她喜欢尽一些刻板印象中的妻职,像在宣示自己是专属于谁的女人。相泽一边咀嚼,一边思考着,他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多久?他轻率又偏离合理性的轨道,下了他不该做的决定。考虑得太少,不慎重的后果,看不到未来,该分道扬镳时,还是只能对不起她了。在此之前,他们还剩多少时间?
起码尚有下个星期日。菜单出现马铃薯炖肉,和罐头酱菜,她又切了蕈菇汤,重新煮一小锅饭。马铃薯炖不够烂,她自评。上次剩的白饭,友利配着盐和酱油海苔捏成两个饭团,早在隔天便给相泽吃掉了。再下一次,咖喱饭回来了,但是白饭上盖了一大片半生不熟的滑蛋,再配了一份沾蒜头酱油的炸豆腐。啧,豆腐不小心夹碎了,她对自己碎嘴。除此外,闷不吭声,独自在厨房待上好长一段时间。接连着四个周末,重复同样的工作,但不同的内容。剩余的白饭都会留作明日的饭团。相泽几度萌生打断她的冲动,阻止她继续忙手忙脚。
「今天会做汉堡肉喔。」友利瞥一眼凑来厨房的相泽,径自预告着。
汉堡肉啊,真是孩子气的口味。虽然相泽从来随她,没指定过菜色。没有穿围裙,手和脸因为热气而红通通,她还是神色从容,动作干净谨慎。发丝因为汗水沾上脖子,她依然不绑,仅是别过浏海了事。
「偶尔……出去吃吧。」相泽装作不经意地说,他坐在餐桌旁,手懒洋洋地倚着侧首。
「这样没关系吗?」友利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
「妳啊——这么累的事情偶尔不做也没关系。」相泽说。
「一周才这么一次,当然没关系。」她把芦笋和削成波浪块的萝卜丢下水煮,终于回头看了相泽。「让你被人看到和来路不明的小女生走在一起,这关系不小。」
每每提及这部份,相泽便无话可驳。他的眼睛追随着友利的手,观赏她干净俐落的动作。这么熟练,绝不可能偶尔为之。但他不提出来,最终都得仰赖她的帮忙,那也没说明白的必要。相泽凝视友利的背影入神,悄悄伸近手,捏起一小把青丝,缓缓抚下,轻得她完全没发现。
「还是说,你有——」友利忽地回过头来,头皮感到一阵轻微拉扯的紧绷,瞧见相泽一手悬在身后,她眨眨眼,噤声不语,面回瓦斯炉。「本来、本来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吃的……」
相泽深呼吸,收回手,搓着残留触感的手指。「没有。」
寂静开始压着两人,空气凝滞,厨房的热气仿佛提早带来夏日。闷热,和来自一个女孩手下的食物香气,飘漫整座家。独居的空间真真切切地多了第二人的气息,令屋主无所适从。友利端上主餐,盛汤和配菜,试着保持专注,忽略旁边投来的视线。她不知道她的专注,为她的脸庞染上一层成熟,添了不苟言笑的错觉。她拆下发夹的那一刻,已经在思考下周的午餐。
「妳先慢着。」
她以茫然的神情回应相泽,等着下一道命令。
「那个发夹,就夹着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笨拙。
然而当相泽开口时,已经迟了半秒。发夹捏在友利的指间,拇指的指腹顺着细长的夹身来回滑着。她还没想通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先夹回了头发,让原本掩蔽右半边的黑瀑稳固在脸侧。她别好了头发,发现相泽正定定地注视着她,所有动作皆停止,只剩一对漆黑的眼珠在她眉眼间徘徊。
「这样就好。」半晌后,相泽才开口。
「哎?」友利尚未明白他的意思。
「就这样吧。」
「夹着头发这样吗?」
「吃妳的东西,少问一句。」
这样才能看到她完整的脸孔。友利似乎慢慢意会过来,不自在地搓搓鼻下,羞窘得快忘了怎么呼吸。吃饭时的两人很安静,一个不会聊天,一个不敢惊动他的沉默。友利自知心底有个奢望,要是相泽能稍微表现出一点温柔就好了。然而她连相泽为何愿意接受她都不明白,她想问,但她很清楚,他不可能回答。友利想起他的手,偷偷牵着她头发,她却羞于表现心中的雀跃。
日晒明艳得阳台外一片刺眼白耀,吞噬着每一分凉意。邻居的猫都不求出门了。没有其他事物增加焦点,午后变得平淡静寂。相泽因此经常打起瞌睡,枕着沙发的扶手、倒上床、或者会议的资料一放,伏案就眠。友利不敢惊动,默默地观察他睡颜,安详温和,给人可亲又老实的感觉。要是这么睡到晚上,等相泽醒来,会发现友利回家了,没有道别;他会找到便条纸,『饭团在电锅里』。
他会搔搔头,晚餐用果冻带过。